第 13 章
從別動,到別亂動。
多了亂這個字,就有些令人尋味了。
寢宮外面靜得可怕,剛才還有些風聲穿葉而過,這會兒是什麼都聽不到了。
連在院中洒掃的聲音也尋不到。
蕭懷舟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還是因為跟謝春山貼的太近的緣故。
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強而有力蹦躂着,將他悸動的心情全都暴露於謝春山面前。
更過分的是,肢體相交,親密貼着,他不僅僅可以感知到謝春山腹部細微的變化,同時也將自己的變化暴露出來。
氣氛曖昧到無以附加,彷彿只需要多進一步,便可以真正擁有高懸明月。
可蕭懷舟卻退卻了。
就在他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一道從未見過的劍光閃過,等能瞧見光影的時候,那道劍光已經到了跟前。
蕭懷舟沒躲。
是謝春山一個翻身,帶着他自牆壁上滾了兩圈,等反應過來後人已經落到了柔軟的床榻上。
意料之中的墜落感並沒有如期而來,蕭懷舟反倒是特別穩當躺在那,身體下面還壓着一節略有些堅硬的東西。
是謝春山的手臂……
謝春山把他圈在懷中,在即將摔下去的時候穩穩接住了自己。
蕭懷舟:“……”
他竟然是第一次體會到,屬於謝春山的力氣。
這個人,恐怖如斯。
即使手足經脈都早已斷裂,但依舊在這具殘破的身軀里蘊含著極其可怕的爆發力,在感知到危險的瞬間就可以察覺到。
只是他現在的姿勢似乎是有些不堪入目……
謝春山因為帶着他滾了兩圈的原因,一條胳膊被他壓在身下,整個人俯身而下,陰影將蕭懷舟徹底籠罩住。
謝春山比他個子稍微高一點,長發散落在背上恰好遮住了露在外面的肌膚。
而蕭懷舟……任誰來看他此刻都像是躺在謝春山的懷裏……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全部都源於剛才他們倆所身處的地方_靠近窗棱處的桌案。
整塊金絲楠木雕刻而成的桌案被人從中劈成兩半,整齊的接口處露出了細細密密的木頭痕迹。
而這道裂痕一直延伸到他們二人剛才背靠着的牆壁上。
堅硬如鐵的青石磚亦被這道劍氣斬出好大一道裂痕。
好強烈的劍氣。
蕭懷舟半眯着眼睛,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憶起前世最後一刻的畫面。
一道劍氣一路摧枯拉朽橫掃數千黑壓壓的士兵。
連帶着皇城硃紅色的大門都被攔腰而折,轟然倒地濺起數米高的煙塵。
剛才那道劍氣雖然凜冽,但與幻夢中的那道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可出手方式卻是一模一樣,看得出來同屬於一個宗門心法。
莫非...
莫非前世臨死之前所見並不是他幻想出來的。
謝春山...那個一劍霜寒十四州的謝春山,真的曾來過王都城門外嗎...
蕭懷舟緊緊盯着半開半掩的窗戶,神色晦暗不明。
那扇木窗此刻已經大開,一人身材修長,提劍而立,懸浮於半空之中,似乎在低頭尋找着什麼。
那人穿着歸雲仙府的道袍,從衣衫打扮上來看,應該可以確認是歸雲仙府的人。
提劍之人手中光華一閃,玩了個花手,便將剛才劈了他桌案的劍給收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開口道:“師兄,你在這裏嗎?”
這句師兄,肯定是指謝春山。
蕭懷舟忍不住仰頭,誰料這個姿勢實在是太過曖昧,他輕輕的將頭一仰卻剛好與低頭的謝春山四目相對。
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離得極近,盡到彼此的呼吸帶着溫熱的觸覺,都可以碰到對方的臉頰。
那些細細密密的熱氣在臉上的容貌上來回漂浮着,讓人無端端生出幾分心癢難耐來。
謝春山偏過頭,再次提點道:“別亂動。”
復又聽到‘亂’這個字,再回想到剛才二人的反應。
蕭懷舟一時間有些呼吸停滯,難得乖巧的不敢‘亂動’。
謝春山的注意力都外放在桌案處,察覺到懷中人逐漸安靜,他也順勢低頭確認一下狀況。
不看還好,多看這一眼。
心中一向不會動搖的道心,忽然恍惚了一下。
身-下的人雖然睫毛很長,但自上而下的角度看過去,依舊可以看見那雙漆黑的眼眸裏面一晃而過的受驚神色,然後便是故作不屑,還順勢挺了挺腰板。
......貼的更近了。
蕭懷舟秉着呼吸,聽見自己頭頂上的人呼吸垂下來,又抬起轉向外面。
謝春山的語氣淡淡的,回應師弟,“我無事,你回去吧。”
那位師弟收了劍卻不願意走。
“師兄只需要回去與師父認個錯便是,為何要呆在這種地方受委屈?”
蕭懷舟很快就反應過來,他跟謝春山現在所處的應該是他們修仙者所謂結界,才會讓謝春山的師弟沒有辦法看到他們倆。
謝春山是歸雲山府的得意大弟子,所有人都知道謝春山的名頭,自然也會跟着不少師弟師妹們。
只是謝春山的師弟為什麼會忽然過來?
前世這個師弟也來了嗎?
來便來了,還順手砍了他一條金絲楠木桌案??
好傢夥。
現在還在侮辱他的王府,難道說謝春山住在他的王府里就叫受委屈嗎?
蕭懷舟忍不了。
他上輩子沒有見過這位師弟,多半是他們兩個私下裏悄悄聯絡了。
但這一世既然讓他撞到,那不得好好表現一番?
於是蕭懷舟清了清嗓子,在腦中略微思索了一番,然後冷不丁的開口:
“謝春山,往旁邊挪一挪,你壓着我頭髮了,疼……”
師弟:“......”
謝春山:“......”
“師兄,打擾了。”
衣袍翻飛的聲音之後,外面很快沒了動靜,屋子外的洒掃聲又再次出現,一切好像完全沒有發生過。
但蕭懷舟知道,這位師弟絕對是發現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才會灰溜溜地跑路。
悟性很高。
蕭懷舟從謝春山懷裏鑽出來,青絲長發掠過謝春山的鼻尖,一抹很淡很淡的香味留存了一下。
謝春山皺了皺眉。
這味道好生熟悉,他似乎在哪裏聞到過。
那邊蕭懷舟已經距離他八丈遠,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又不知從哪裏變出另一套白色衣袍,丟在他面前的床榻上。
“我倒是不知道,謝道君被我囚在王府里,竟還能私下會客。”
蕭懷舟上輩子真以為謝春山是被山門所棄,已是孤家寡人一個。
他竟然不知道,謝春山還會有師弟偷偷摸摸來尋他??
當他蕭王府是什麼?
蕭懷舟不知自己心中這股無名的怒火是從哪裏來的。
畢竟他曾經那般委曲求全去討好謝春山。
結果呢,結果不僅對謝春山一無所知,甚至連他身邊有過誰都不知道。
他不願意承認前世的自己在謝春山面前竟然這般卑微和無力,只能掩蓋住所有心中的煩悶和倔強,怒氣沖沖離開。
直到蕭懷舟走出去很遠,謝春山才動了動身子。
沒等他支起身體來,一口鮮血便從肺里嘔了出來,淋漓落在青石磚上,濺出去好遠,細看似乎還帶着些血肉。
“師兄為何要這樣?”
剛才那位師弟的聲音再次冷不丁冒出來。
原來他並沒有走,只是悄然躲在屋外,將自己隱了去。
“你早已靈府盡碎,即使從鎖鏈里吸取了些許靈力也只能勉強維持心脈,擅動的話很可能逆流攻心。”
“他不可因我而死,會妄造因果。”
謝春山抬手,用手腕擦去嘴角血漬,雙目微闔,依舊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只是這麼簡單的一系列動作卻耗費了他許多力氣,稍微一動就咳嗽出來,如同風箱一般,讓人覺得他的肺與氣管是不是全都粘連在一起亂成一團。
剛才師弟那一劍,本就是衝著取蕭懷舟性命來的。
“我來之前就聽說他折辱你,他折辱你,他再因你而死,不算因果,只能算是一報還一報。”
那位師弟的語氣里,明顯是怒其不爭,“師兄,你總是會被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牽連,若不是因為這些凡人,師父又何必這樣對你......”
“慎言。”
謝春山音色冷然,雖語氣微弱,卻蘊含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那個師弟憤憤嘆了一口氣,最後搖了搖頭,無奈走到床榻邊上,像是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般柔聲道。
“我來給師兄療傷吧,這等凡人只知道血菩提可以治癒仙法留下的傷痕,卻不知熱性的血菩提會與你的功法相衝,他哪裏是給你療傷,分明是在催命。”
謝春山沒說話,身體卻下意識躲了開了師弟手中泛着藍色水光的符籙。
王都之內,不得使用任何法術。
所以此時唯有歸雲仙府特製的符籙才能治癒他背上的傷口。
師弟見他躲開,這才反應過來:“師兄你是故意的?你竟然一心尋死!”
謝春山算是默認了這個答案。
屋子裏的地龍燒的熱烈,像是要釋放掉自己所有的生命,將自己徹底燃燒殆盡,一絲不剩。
“師兄想死是師兄的事情,我與你師兄弟三百年情誼,我不會眼睜睜看你死去。”
那位師弟說罷,抬手拂袖,另一道明黃色定身符籙落下,便將謝春山牢牢困在坐塌之中。
謝春山剛才已經在維護蕭懷舟的時候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只能任憑自己師弟操控。
源源不斷的藍色術法之力隨着師弟手中淺藍色的符籙,緩慢悠長的融入謝春山脊背上,一點一點修復着他背後那些陰森可怕的傷口。
他低頭看了一眼桌案旁被打翻的半塊血菩提,眼底晦暗不明,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緒來。
待施法結束之後,謝春山背後淋漓可怕的傷口已經逐漸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雖說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模樣,但至少短期之內沒有性命威脅。
見謝春山暫時死不了,師弟鬆了一口氣。
“好啦,衣袍在這裏,師兄需要我替你......”
師弟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謝春山的後背,嘴巴停頓在半空中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
剛才一門心思替謝春山療傷沒有細看,此刻遞上衣袍才瞧見他這位高嶺之花師兄,左肩上竟然明晃晃印着一圈牙印!!!
整整齊齊,一看便是成人口齒.......
這....那個凡人。
所以他來之前聽說那個凡人折辱師兄...
難道不單單是字面意思上的‘折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