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回春堂供早午飯,中午分兩撥吃,褚歸洗完澡出來剛好趕上第一撥。

姜自明在倉庫搞得灰頭土臉,他擰開水龍頭打着肥皂把三兩下把手洗乾淨:“走,吃飯去。”

“來了。”褚歸將手帕夾在晾衣繩上,轉身跟上,“倉庫盤完了嗎?”

“差不多了。”姜自明腳步飛快,“我列了個要補的清單,待會吃了飯給燕姐。快點走,你嫂子今天做了紅燒肉!”

姜自明口中的燕姐指韓永康的妻子,負責藥房採購,而姜自明的媳婦張曉芳是廚房一把手。

大概是因為在廚房工作,張曉芳跟姜自明一樣長得豐潤,帶肉的圓臉格外親和,褚歸碗裏的菜堆冒了尖。

“不夠再添。”張曉芳往褚歸飯上澆了一勺肉汁,據說他們家祖上是宮裏的御廚,褚歸對此深信不疑——他二師嫂做的菜真的非常好吃!

加了香料燉煮的燒肉色澤紅潤,瘦肉的部分酥軟化渣,肥肉的部分油而不膩,像塊會流汁的豆腐,咸香中透着絲爽口的微辣,再來口吸滿肉湯的米飯——他二師兄結了婚以後一天比一天胖不是沒道理的。

這年頭各種物資憑指標供應,燒肉里大多數是土豆,分到各自碗裏,一人頂多能有拇指大小的三塊肉。褚歸默默把藏在菜下面的肉塊和土豆一起戳碎了拌進飯里,和着肉湯,比一口米飯一口肉來得更有滋味了。

褚歸吃飯的動作十分規矩,手不離碗,咀嚼時左邊幾下右邊幾下,跟旁邊風捲殘雲的姜自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姜自明家裏有五兄弟,他排老四,小時在家吃飯頓頓靠搶,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慢了連刷鍋水都趕不上。現在飯倒是管夠了,但刻進骨子裏的習慣哪是那麼輕易能改的。

褚歸吃到一半,姜自明放下筷子滿足地拍了拍肚皮:“我去換大師兄,你接着吃。”

輪到第二波,褚歸走出廚房,與一人正面相遇。

對方跟身邊的人有說有笑,褚歸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大夏天的,他竟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若說上輩子爺爺的去世是他悲劇的開端,那麼眼前這個人,就是推動他一步步走向悲劇的罪魁禍首!

褚正清去世后兩年,安書蘭鬱鬱而終,到處亂糟糟的,褚歸牢記褚正清的囑託,強忍悲痛撐起回春堂的重擔,然而便是在這種時候,對方帶人闖進了回春堂。

那群人像土匪一般在回春堂內翻找打砸,褚歸被他們反剪了雙手,三位師兄想上前制止,同樣被死死阻攔。

回春堂的牌匾搖搖欲墜,褚歸目眥欲裂,奮力掙脫束縛沖了出去。

嘭——高懸了上百年、經歷褚家六代人傳承的牌匾跌落在地碎成兩半,“春”字離破碎,褚歸如遭雷劈,當場嘔出一口鮮血。

咔——褚歸試圖托住牌匾的右手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墊在“回”字下方,痛嗎,褚歸不記得了,或許是痛的吧,骨頭都碎了怎麼會不痛呢。

“小師弟!”韓永康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褚歸耳邊響起,褚歸木然回頭,第一次在穩重了大半輩子的韓永康臉上看到如此失控的表情。

場面太過慘烈,蕭瑟的北風也沾染上了血色,韓永康他們跑到了褚歸身邊,奮力將斷裂的牌匾搬開。

“大師兄。”褚歸感覺不到右手的痛意,淚水從空洞的雙眼滑落,和地上的斑駁的血跡融合,“回春堂的牌匾壞了。”

“回春堂的牌匾壞了啊,爺爺讓我守好回春堂,我……”

“沒事沒事,牌匾壞了我們可以修,你別哭,讓師兄看看你的手,把你的手給師兄看看。”韓永康語氣慌亂到近乎懇求,被割開的衣袖中,原本潔白的棉絮變成了鮮紅,叫人觸目驚心。

褚歸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尖銳的疼痛洶湧而來,他努力的想抬起右手,肩膀、大臂、手肘——

“大師兄,我的手,我的手沒有知覺了。”除了痛,褚歸感受不到手肘以下的存在,鮮血順着手指滴滴答答,在極低的氣溫中迅速凝結。

沒有知覺了?韓永康一個踉蹌,腿軟得幾乎站不住,褚歸的右手沒知覺了?

姜自明扶起回春堂的牌匾靠在門廊的柱子上,向來笑嘻嘻的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氣勢:“回春堂自創立以來,堅持治病救人,做良醫,行好事,凡上門求醫者,皆不可不聞、不問。治得了的病,我們要治,治不了的病,我們想方設法也要治,醫者仁心妙手回春的錦旗我們收了一整屋,救治的病人何止上千。回春堂為國為民,我們四師兄弟亦是如此,而你們,你們敢摸着自己良心說一句問心無愧嗎?”

聞訊趕來的街坊們高聲附和,對方為他們的氣勢所迫,不得不離開醫館,鬧劇這才暫時得以收場。

褚歸右手抽搐了兩下,他的身體回到了二十二歲,但靈魂沒有遺忘。即使三位師兄竭盡了全力,褚歸的右手也落下了永久性的殘疾,此後每到陰雨天便開始發疼,提醒他那天所經歷的一切。

褚家百年基業,鼎盛時期回春堂開遍大江南北,后逢戰亂,褚家更是傾全族之力救國救民,子孫後輩投身戰場,以至於褚家人丁凋零,主支僅剩下褚正清一脈。若褚正清在世,他怎敢渾水摸魚,領着一堆混混到回春堂放肆。

滔天的恨意讓褚歸握緊了雙拳,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對方越來越近,褚歸定定地站在門口,目光似乎要在他身上挖出一個洞來。

“褚歸?”向浩博不知道褚歸為什麼要擋在門口,他跟褚歸是高中同學,沒考上大學,整日遊手好閒,後面托關係分配到了醫館。

兩人年紀相仿,如今褚歸已是回春堂的正經醫生,而他卻只能當個抓藥的小員工。

褚歸看了向浩博一眼,扭頭就走,他怕自己再呆在這會一拳招呼到向浩博的臉上。

想把向浩博趕出回春堂,褚歸有無數種方法,然而僅僅將他趕出去遠不足以抵消他上一世犯下的罪孽,褚歸要向浩博這輩子都不能翻身。

“你跟褚醫生鬧掰了?”跟向浩博玩得好的員工用胳膊肘杵了杵他,以褚歸在回春堂的地位,若向浩博真把人得罪了,自己以後可不能跟他走太近。

“沒有啊。”向浩博也迷糊着呢,他上次是不小心抓錯了一味葯,但送去煎藥室前不是被檢查出來了嗎,又沒釀成什麼難以挽回的後果,再說他也認了錯罰了錢,至於斤斤計較嗎?

向浩博單純的以為褚歸是為了抓錯葯的事跟他生氣,說完他暗暗咬牙,好歹當了三年的高中同學,褚歸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他,不就是褚正清的孫子嗎,有什麼好了不起的。

出了廚房,褚歸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沒人知道他有多少次午夜夢回,被自己的血肉模糊的右手嚇醒,也沒人知道他有多少次想提刀把向浩博挫骨揚灰。

意識到自己狀態不對,褚歸叫住一個員工:“麻煩幫我轉告大師兄,說我有點事,坐診的時間推遲一個小時。”

員工應聲而去,褚歸折返至後院,不耐熱的安書蘭正垂着頭在太師椅上打瞌睡,手邊的針線樓里放着縫了一半的團扇。

褚歸放緩腳步,輕輕走到安書蘭的右邊坐下,拿起團扇研究了一會兒花樣,接着執針綉了起來。儘管褚歸在中醫上非常有天賦,但孩子嘛,哪有大人的耐性,學久了難免覺得枯燥,於是安書蘭就教他繡花,練手的同時也緩緩心情,在小孩子眼裏,花花綠綠的絲線可比枯燥無味的黑白文字有趣多了。

漸漸的褚歸針線越來越好,他手穩,綉出來的花鳥蟲魚跟內行人不相上下。

綉着綉着褚歸的心情慢慢恢復了平靜,安書蘭腦袋一點,醒了,發現孫子坐在邊上繡花,露出了慈和的笑容。

“針往下斜兩分,對了。”安書蘭稍作指點,望着孫子毛茸茸的後腦勺,她拉長了語調,“誰給我們當歸委屈受了啊?”

安書蘭看着褚歸長大,對他的情緒最是敏感,怎會注意不到孫子的反常。

“沒受委屈,誰能給我委屈受啊。”褚歸抽了抽發酸的鼻子,扯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奶奶你綉吧,我上前院坐診去了。”

老人家的眼神太好,褚歸採取了逃避的方法,反正他不說,過了今天安書蘭自然不會再問。

經過藥房時免不了撞上向浩博,調整好情緒的褚歸已能做到面不改色,他點頭回應過其他人的招呼,抬手將牆上懸挂的木牌翻了一面。

褚歸他們的坐診沿用了回春堂的傳統方式,問診室對外的牆面釘了兩排木釘,上面一排從左往右依次掛着褚正清、韓永康、姜自明以及褚歸的名字,而下面一排褚正清對應的是外出,韓永康-坐堂,姜自明-外出,褚歸-坐堂。

至於他們各自擅長什麼病症,這個挂號時問問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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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六零之小村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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