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不便移動的賀岱嶽被轉移到了病房,他右腿膝蓋以下仍沒有知覺,麻麻木木的,跟潛伏時趴久了一樣。
京市醫院的病房緊張,褚歸走了後門才給賀岱嶽弄到間雙人房。病房的牆壁刷得粉白,隔壁床不在,床邊放着紅色的暖水瓶,以及印着花開富貴的搪瓷盆。走廊里飄進陣陣飯香,原來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
褚歸脫掉了手術服,襯衫泛着被汗水蒸騰的潮氣,他額前的頭髮濕噠噠地貼着,鬆懈下來的眉眼透着幾分乖軟,和方才認真的褚醫生判若兩人。
他長得真好看——賀岱嶽腦海中突然冒出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褚正清跟喬德光等人開了一上午的診療會,定下初步的治療方案。
“褚歸那孩子病了?我早上瞧着他臉色似乎不大對。”喬德光和老友寒暄,中午吃醫院食堂,他想着把褚歸一塊叫上。
“有點熱傷風,讓他在家休息,非要跟過來。”褚正清嘴上埋怨,“多大個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處處累人操心。”
“你呀,不知足。”喬德光笑罵,他們中醫圈裏的老頭子誰不羨慕褚正清有褚歸這麼好個孫子,天賦卓絕又肯努力,換做是他的孫子,他甭提得多高興了,說著喬德光使喚徒弟張坤,“瞧瞧褚歸上哪去了,喊他來食堂吃飯。”
張坤和早上開車的小士兵同時到了賀岱嶽所在的病房,發現他們要找的人湊到了一堆,兩人皆愣了一下。
小士兵把酒鬼送到了醫院的保衛科,出來發現副連長丟了,醫院裏沒什麼人認識賀岱嶽,小士兵找了好半晌,一路從住院部問到門診室又問回住院部,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見到賀岱嶽,眼睛蹭地亮了。
“副連長,你腿怎麼了?”賀岱嶽的腿搭在床沿,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沒啥,做了個小手術。”賀岱嶽故作平淡,小士兵憨厚的臉皺吧成一團,他太失責了,副連長做手術這麼大的事他竟然都不知道。
等等,副連長腿不是一個月前剛做了手術嗎?
小士兵豐富的表情泄露了他的心理活動,賀岱嶽頓覺頭痛,連忙把人支出去:“我餓了,你去食堂給我打份飯,對了,還有褚醫生的。褚醫生,你喜歡吃什麼菜?”
“不用了。”張坤插嘴道,“褚歸,褚老先生他們在食堂等你呢。”
糟了,把爺爺給忘了!褚歸眼神閃了閃:“我馬上過去。你們副連長近日的飲食要忌口,你跟我下去吧,我跟你說說他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
留下一通醫囑,褚歸把小士兵帶走了,醫院食堂分了兩部分,一樓專供病人和病人家屬,做的基本上全是清淡滋補的病號飯,二樓是針對醫院員工的,口味比較正常。
“食堂給病人吃的餐一般來說不會有什麼發物,你要實在記不住,打飯的時候跟師傅說一聲是做了清創手術后吃的。”褚歸拿出錢和飯票遞給打飯的阿姨,“大娘,要四個饅頭。”
想起上一世賀岱嶽說當兵的都能吃,褚歸補了兩張飯票,加上小士兵的那份:“再要四個。”
“褚醫生我有錢!”小士兵哪能讓褚歸出錢,他快速翻出錢袋,“大娘,收我的。”
中午是用餐高峰期,後面排着隊呢,大娘利落地裝好饅頭:“兩個飯盒要押一毛錢的啊,用了記得還。”
小士兵忙不迭把錢塞給褚歸,雙手去接飯盒,語氣格外嚴肅:“我們隊裏有規定,拿了我要挨處分的!”
褚歸無奈放棄:“好了,你打菜去吧。記住,不準給你們副連長吃辣的,什麼辣醬鹹菜一律不準,知道嗎?”
“是!”小士兵下意識行了個軍禮,發現場合不對趕緊放下。我滴乖乖,這位褚醫生說話的樣子怎麼跟副連長一個調調。
在一樓窗口指導小士兵打好飯,褚歸快步跑上二樓。
褚正清幾人桌上的菜完好無損,褚歸連忙告罪,讓長輩等他開飯,實在失禮。
“沒事兒,反正我們也沒餓,趕緊坐。”喬德光招呼大傢伙動筷,夏天溫度高,菜一時半會兒涼不了。
安安靜靜地吃完飯,褚歸跟着褚正清去喬德光的辦公室休息,在首長情況好轉之前,參與會診的人白日皆需要在醫院隨時候命,以防萬一。
“聽說你上午給人做了個手術?”褚正清板著臉,神情煞是嚴厲。
褚歸不意外褚正清會知道,他找上院長那刻就預料到了眼下的場面。
“嗯。”褚歸一五一十交代了早上的經過,褚正清面色稍霽,褚歸要是敢像他爸那樣丟了褚家的傳承轉學西醫,他頭一個打斷褚歸的腿。
說著說著三人漸漸息了聲,褚歸昨夜沒睡好,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辦公室的椅子硬邦邦的,他拖到喬德光的辦公桌邊上,往下一趴,睡了過去。
褚歸醒來時兩位老爺子已不在辦公室,肩上搭的東西順着他起身的動作往下滑落,褚歸反手一撈,是他爺爺出門時套的外衫,上面帶着淡淡的葯香。而辦公桌上多了一杯清茶,褚歸正好睡得乾渴,一口氣喝了,徹底從初醒的綿軟感中脫離。
把褚正清的外衫掛在臂彎,褚歸出門尋人。首長用了新的治療方案,除了病房,褚正清他們不會在別的地方。
“爺爺,新方案起效了嗎?”褚歸走到褚正清身後,視線穿過窗戶落到首長身上。
褚正清回過頭,頓了頓:“脈象平了兩分,剛醒?去洗把臉罷。”
褚歸嘴上應好,走出幾步他摸了摸眼角,乾乾淨淨的,拐腳便溜去了賀岱嶽的病房。
在給首長當警衛員之前,小士兵是賀岱嶽手下的班長,褚歸到病房時,萬分自責的小士兵正在給賀岱嶽剝核桃。
兩個直徑約莫三公分的核桃被他裹在掌心,信手一捏,伴隨着果殼破碎的嘎巴聲,核桃仁裂成兩半。
“褚醫生吃核桃!”小士兵摘去核桃的果隔,遞了一半給褚歸。
“給你們副連長。”攏共兩個核桃,褚歸可干不出來跟病人搶食的事,再說他嗓子還腫着,吃不得核桃,“腿疼嗎?”
過了麻藥勁,賀岱嶽其實是疼的,可他卻跟沒事人一樣搖頭。
“柱子去打盆水回來。”賀岱嶽拿着小士兵剝的核桃也不往嘴裏塞,捏着指尖試圖把核桃仁表面帶苦澀味道的皮去了,干核桃仁根本無法去皮,他徒勞了半晌,核桃仁沒扒乾淨,反倒把指甲蓋弄得髒兮兮的。
“行了,我嗓子疼,你自己吃吧。”褚歸咽了咽,牽扯的痛感讓他皺了皺眉。
“喝點溫水緩一緩。”賀岱嶽頓時緊張,上半身翻出床頭,提起暖水瓶倒了杯熱水,全程快得褚歸來不及阻攔。
他總是如此,即便跛着腳也能把褚歸照顧得無微不至。
柱子端來了水,賀岱嶽要在醫院住半個來月,中午吃過飯他跟領導彙報過了,此刻用的水壺和杯子臉盆等全是領導出錢買的。
褚歸以為賀岱嶽要洗臉,卻見他擰了帕子往自己身前送:“新買的帕子,我沒用過。”
盆中水面晃動,褚歸低頭,從不甚清晰的倒影中發現他臉頰紅了一大片,是側趴時被壓出的痕迹,怪不得一個二個都叫他洗臉!
褚歸窘迫地接過帕子蓋在臉上,他皮膚白嫩,哪怕很淡的印記到了他身上依舊會十分明顯,若換做賀岱嶽的厚臉皮,肯定沒人看得出來。
新帕子有股剛拆封的味道,褚歸順帶擦了擦手,側臉問賀岱嶽:“還紅嗎?”
“不……不紅了。”青年俊秀的側眼突然放大,賀岱嶽呼吸一滯,彷彿受了刺激一般耳根發燙。
草木氣息無孔不入,賀岱嶽悄悄深吸了一口氣,褚歸的味道比病房裏的消毒水味好聞多了。
“傷口盡量不要碰水,晚上洗澡用帕子沾濕了擦擦。”褚歸想跟賀岱嶽說的話積了一肚子,奈何現在的他跟賀岱嶽的關係僅僅只是認識半日余的醫生與患者,說太多反而奇怪,不如見好就收,“擦身的毛巾換一條,別跟洗臉的混用。”
後面一句完全是條件反射了,上輩子他斷了手本不愛搭理人,結果硬生生被賀岱嶽磨成了嘮嘮叨叨的老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