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那顆桃子最終還是回到了網兜里,待老爺子睡着,女人把床頭櫃的東西收拾齊整,小聲囑咐老爺子的護工仔細把人照料好,有什麼事第一時間通知他們,別再讓老爺子抽煙。

女人言語中的關心令賀岱嶽不由得挂念起了遠在千裡外的母親,她一個人在村裡,不知過得好不好。

賀岱嶽父親在他幼年時因故早逝,母親獨自拉扯他長大,甚至借錢供他讀書。賀岱嶽孝順,小學畢業后他就沒上學了,長到十六歲,聽說部隊待遇好有前途,為了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他毅然決然參了軍。

當兵六年,賀岱嶽在部隊認真訓練,上了戰場更是無懼生死沖在前線,靠着一身軍功從小兵升到了軍官。六年裏賀岱嶽僅回過一次家,其餘時間全奉獻給了部隊。

每次寄津貼時賀岱嶽都會往家裏寄一封信,母親不識字,偶爾才請村裏的支書代筆寫一封回信,內容皆是她身體很好、讓賀岱嶽安心在部隊、以及叫賀岱嶽好好照顧自己之類報喜不報憂的話。

當然賀岱嶽在信里也從不提他上戰場受傷的事,他們母子是什麼習性,互相心知肚明。

“想什麼呢?”褚歸在門口便瞧見賀岱嶽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往裏走了兩步,賀岱嶽立馬向他看了過來。

“我在想,等我回去以後,能給你寫信嗎?”賀岱嶽壓低了聲音,眼神像是黏在了褚歸的臉上。

褚歸以為賀岱嶽的回去指回部隊,部隊軍紀嚴明,一個在里一個在外,寫信似乎是他們目前唯一能保持溝通的方法。

“不行嗎?”褚歸的沉默令賀岱嶽緊張地渾身緊繃,手指險些將病床的床單抓破。

“行。”褚歸知道寫信不是長久之計,但前路迷茫,他此刻實在想不出萬全之策,只能暫時走一步算一步。

瞅見賀岱嶽的小動作,褚歸忍俊不禁,上輩子賀岱嶽跟他說話哪有這麼小心翼翼的時候。要是換做上輩子,他才不管什麼行不行,先寫了再說。

所以賀岱嶽對他的無賴勁兒到底是怎麼來的?褚歸越發迷茫,總覺得漏了些啥。

得到允許的賀岱嶽頓時精神煥發,他欲蓋彌彰地拍平床單上的褶皺,往另一邊挪了挪,空出半張床的位置,招呼褚歸坐。

“不坐了,我待會兒要去門診部。”褚歸是來帶話的,“首長叫我轉告你安心養傷,有要求儘管提。他下午四點后開放探視,你瞅着點兒過去,我大概五點半查房,等查完了剛好一塊兒吃飯。”

首長無需褚歸寸步不離地守着,住院部的病人們又各有負責的醫生,於是褚歸乾脆把名字掛到了門診部,順帶把空閑時間利用起來。

說著想起賀岱嶽也是個閑不住的,住院的這兩三天怕是無聊透了,柱子要顧着首長,同病房的老爺子脾氣古怪,褚歸腦筋一轉:“你有沒有啥想看的書,我找人給你借兩本打發打發時間?”

賀岱嶽這一刻覺得褚歸簡直在發光,他忙不迭回答道:“什麼書都可以,我不挑,麻煩褚醫生了。”

“嗯,等着吧,我儘快給你送來。”褚歸點點頭,在心裏過了一遍相熟的名單,抬腳去了喬德光的辦公室。

作為醫院的主任,喬德光單獨擁有一個大辦公室,裏面放了半面牆的醫書,褚歸實習時是他辦公室的常客,即使成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依然擠出時間把沒看過的書讀了個遍。

“當歸來了,找我有什麼事嗎?”私底下喬德光習慣叫褚歸的小名,褚歸喚他一聲喬爺爺,他也把褚歸當半個孫子看待。

“喬爺爺,我想借一下您那套《本草要術》。”褚歸目光轉向書櫃,上下共六冊的《本草要術》位於右上角,編號齊全,說明近期無人借閱。

喬德光沒問褚歸是替誰借的,他痛快地讓褚歸全套帶走,隻字不提歸還的期限。

褚歸謝過喬德光,將后四冊裝進放行李的竹箱中,《本草要術》前兩冊主要介紹常見藥材,除了功效、分佈區域等基礎內容,並配有圖片及辨認方法,賀岱嶽看了興許在野外急救中能派上用場,總比看別的閑書好。

后四冊的內容則相對專業,涉及了各種草藥間的搭配,褚歸在實際運用中發現略有偏差,但記不清具體在哪幾頁了,打算重新翻一翻。

送完書到門診部已經過了下午三點,天熱門診部的病人門可羅雀,護士們聚在角落嘮嗑,見到褚歸她們滿臉驚訝,好奇他怎麼會出現在門診部。

褚歸停下做了一番解釋,得知他要在醫院待一周,護士們齊齊綻開笑臉。褚歸醫術好,待人又友善,有褚歸在的地方,氣氛堪稱和諧,她們當護士的少不得跟着沾光。

關鍵褚歸要家世有家世,要樣貌有樣貌,妥妥的金龜婿,要是誰嫁給了褚歸,絕對能過上好日子。

以上種種造就了褚歸的好人緣,他前腳進辦公室,後腳便有人給他拿來了新的茶杯和病曆本等用品

在門診部待到五點,褚歸接診了兩個病人,一個牙疼一個拉肚子,褚歸開了葯,告訴他們怎麼煎,平日裏該如何預防。病人起初覺得他年紀輕輕,怕是不太靠譜,後來聽他句句對症,神色逐漸由懷疑轉為了尊敬。

待回了家按照褚歸說的煎藥溫服,忌掉辛辣重口,牙不疼了,肚子舒服了,對身邊的人把褚歸簡直誇上了天,京市醫院不愧是京市第一,隨便一個年輕醫生都這麼厲害。

記着跟賀岱嶽約了晚上吃飯,見時間差不多,褚歸鎖上抽屜,跟值班的護士知會了一聲,信步前往首長病房。

如他所料,賀岱嶽正在陪首長說話,褚歸敲了敲門,房內二人停下了交談,賀岱嶽替首長揚聲喊進。

首長床頭放着探病親友送的禮品,垃圾簍里鋪了層蘋果果皮,褚歸嗅了嗅,沒聞到煙味,看來首長比樓下的老爺子惜命。

檢查結束,賀岱嶽與褚歸同首長道別,首長將賀岱嶽叫住,指指床頭櫃:“小賀你拿去吃,給褚小醫生分點,這是命令。”

首長一句話把賀岱嶽架住了,看出他的糾結,首長索性親自動手提着朝賀岱嶽遞,賀岱嶽忙不迭接過,收下了首長的好意。

走到樓梯口,褚歸站到賀岱嶽的右邊,矮身示意賀岱嶽將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我扶着你。”

尋常的樓梯此刻在褚歸眼裏充滿了危險,他神色如臨大敵,彷彿下一秒賀岱嶽便會滾下去。哪怕賀岱嶽已經一個人上下了數次,褚歸依然無法放心。

褚歸的行為讓賀岱嶽心頭酥軟,他鬆開拐杖,輕輕把手搭了上去。手臂的皮膚貼上褚歸後頸的瞬間,兩人皆是一怔。

一級階梯約莫十五厘米高,褚歸走得極慢,確認賀岱嶽踩穩了方繼續往下邁,一層樓的高度,硬生生走了快兩分鐘。

賀岱嶽收了勁,身體的重心大部分偏移在左腿,落在褚歸身上的力道並不重,然而兩人皮膚相接的地方仍滲出了一層汗。

終於到了平面,褚歸吊著的膽子穩穩落下,他悄悄舒了一口氣,將拐杖還給賀岱嶽:“小心點。”

晚飯依舊是褚歸到食堂打了在病房吃,賀岱嶽迫不及待地掏出口袋裏的錢票交給褚歸,說好了晚上換他請客的。

接下來的幾天,褚歸早中晚各給首長做一次檢查,其餘時間則去門診部坐診,到點和賀岱嶽吃飯,中午他請,晚上賀岱嶽請,如此一直到了周五,褚歸有事要回醫館,兩個飯搭子暫時散夥。

明天周六姜自明輪休,亦是他去鴿子市被抓的日子。褚歸感覺右眼皮一直跳跳,整個下午心神不靈的,必須得回去一趟。

下班高峰期的電車擁擠難堪,褚歸夾在人群里,一手抓緊金屬桿,身體隨電車的前行左右搖晃,幸虧他早有準備,空着肚子上車,否則指定把晚飯晃出來。

玻璃車窗大敞,被太陽炙烤了一天的熱空氣灌進車廂,勉強沖淡了熏人的汗臭。

艱難的熬到下車,褚歸飛快往醫館走,吃過晚飯的街坊在衚衕口聊着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到他們嘴裏能從天亮扯到天黑。

矮身從小門進入醫館,值夜的員工端着碗坐在門后嗦麵條,見到褚歸連忙抬頭問好。

褚歸隨口回應了兩句,繞到後院,聽見姜自明在小聲哼着《四郎探母》的選段。

“兩國交戰——”姜自明的唱詞戛然而止,“小師弟你咋回來了?”

“首長恢復得不錯,晚上沒我什麼事,我回來看看。”褚歸給姜自明打了個眼色,“向浩博最近老實嗎?”

姜自明表情驟變,正欲作答,安書蘭出來了,他壓低聲音:“待會兒來我屋裏說。”

褚歸點點頭,迎上安書蘭:“奶奶,有剩的麵條嗎……”

剩麵條自然是沒有的,安書蘭捲起袖子要去廚房現煮,褚歸嗅到淡淡的香皂味,知道她洗漱過了,好說歹說把人勸住,自己去廚房煮了碗過水麵,撒點鹽、澆兩勺醬油醋拌勻,味道嘛,馬馬虎虎。

嗦完麵條,褚歸大致講了講他這幾天是怎麼過的,由於他明兒一早得趕回醫院,褚正清沒提別的,催他收拾好了早點睡,莫磨蹭太久。

褚歸乖乖應好,待夜裏熄了燈,悄悄打開房門,藉著月色輕手輕腳地去了客房。

他用氣聲在姜自明門外喊了聲二師兄,門沒拴,輕輕一推便開了,電燈亮起,姜自明圓溜溜的臉出現在褚歸面前。

“向浩博那小子果真不老實!”姜自明咬牙,“我按你說的給他排了兩次夜班,然後早上核查時故意抱怨檢查的步驟根本是多此一舉,他附和得那叫一個快。明天我休息,他約了我出去吃飯,我猜他肯定是想藉機跟我拉關係。”

“在哪吃?”向浩博的言行均在褚歸的意料之中,比起向浩博明天會跟姜自明談些什麼,他更關心吃飯的地點離鴿子市近不近,萬一姜自明忘記他的告誡,順路去了鴿子市,真被有關部門抓走怎麼辦。

姜自明說了個地點,褚歸訝然挑眉,前門那邊的消費可不低,向浩博這是下血本了啊。

“二師兄,你務必要答應我一件事。”褚歸神情嚴肅,姜自明是個大活人,他不能時刻把人綁在背上,姜自明此次能否徹底避過災禍,關鍵在於他自身。

“什麼事?”姜自明被褚歸的嚴肅弄得莫名緊張,他咽了口口水,端正坐姿,“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跟向浩博同流合污的。你二師兄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你先答應我。”褚歸正是太清楚姜自明的德行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行行行,我答應你。”姜自明擺擺手,神秘兮兮的,“到底什麼事能說了吧?”

“明天你無論如何不能去鴿子市。”怕姜自明反悔,褚歸補充道,“如果你去了,那你這輩子都吃不上肉。”

姜自明極好口腹之慾,一輩子不能吃肉對他而言嚴重程度等同於生活無法自理,想像了一下沒有肉的餘生,姜自明滿臉痛苦:“不去就不去,小師弟你咒我做啥,平日真是白疼你了。”

褚歸滿意了,過了明天,鴿子市的事傳出來,姜自明肯定會有所收斂,他再抽空跟張曉芳說一說,讓張曉芳來管,保證姜自明以後見了鴿子市就繞道走。

解決完一大隱患,褚歸語氣鬆快地同姜自明道了再見。怕驚動睡着的兩位老人,褚歸進了屋沒敢開燈,摸黑躺到了床上。

雲層擋住銀月,回春堂門房燈光昏黃,守夜的員工打了個哈欠,抻抻僵澀的胳膊腿,繼續推動石擂碾磨藥材。

“有人嗎,開開門!”嘭嘭的拍門聲驚跑了員工腦中的瞌睡蟲,他趕忙扔掉石擂,起身取下門栓。

臉上糊着黑灰的男人神情焦急:“我兒子被煙嗆到了,一直沒醒,醫生您幫忙看看。”

“您先把孩子放下來。”員工幫着把失去意識的小孩放到椅子上,探探小孩的呼吸,舒緩綿長,估計是暈過去了,沒有生命危險。

員工讓男人稍候,他去後面叫人,姜自明睡得正香,聽有人求醫,瞬間清醒過來。

外面的動靜吵醒了褚歸,他趿着拖鞋探出身,姜自明擺手讓他接着睡。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褚歸遺忘在角落的某處記憶突然浮現,上輩子的今晚,槐花衚衕意外失火,由於夜太深,所有人都睡熟了,導致發現不及時,火勢愈演愈烈,最終造成二人死亡,十七人受傷。

當時回春堂在辦褚正清的喪事,門房落了鎖,等收到失火的消息時已是次日。

原來他下午雙眼皮跳的是這件事!

槐花衚衕在回春堂北面,隔了約三條街的距離,褚歸往北望去,似乎確有隱隱火光。

男人只道起了火,其他一概不清楚,他救子心切,沒參與滅火也是人之常情,褚歸迅速取下藥箱:“二師兄,我先過去了。”

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姜自明連聲應好:“你自己當心。”

越往槐花衚衕走,火光越甚,附近的居民全部拎桶端盆從家裏衝出來,前往着火點救火。褚歸隨着人群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他不知火燒了多久,亦不知上輩子遇難的二人此刻如何,但他知道,他哪怕快一秒,他們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赤紅的火焰蠶食了木製房梁,在風中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濃煙與蒸騰的水汽卷攜而上,褚歸彷彿感受到了洶湧的燙意。

人聲鼎沸,求救的哭喊不絕於耳,褚歸沒工夫多想,他尋了快空地振臂高呼:“我是醫生,有受了傷的送到這裏來!我是醫生,有受了傷的送到這裏來!”

褚歸用盡全力呼喊,喉嚨扯得生疼,他偏頭咳嗽兩聲:“我是醫生,有受了傷的送到這裏來!”

他的聲音總算得到了回應,人群讓出一條通道,身後有人把電筒放在了地上為他照明。傷員不斷地被送到他面前,有被火燒傷的,有慌亂逃亡中摔倒的,有門梁倒塌被砸的……

“媽媽我疼。”小女孩哭花了臉,頭髮亂糟糟的,左手大臂被燎出一層水泡。

“沒事了,很快就不疼了啊,妞妞乖。”褚歸用冷水沖洗着小姑娘被燒傷的地方,溫柔的輕聲細語哄得小姑娘止住了哭泣。

燙傷膏涼悠悠的,小姑娘打了個哭嗝:“謝謝叔叔。”

小姑娘的笑容衝散了無情大火帶來的慘淡,轉瞬間一聲凄厲的嘶喊又讓人心頭一緊,褚歸打起精神,接過下一位傷員。

火勢慢慢減弱,嘈雜的人聲變得低微,精疲力竭的人委頓在地,臉上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累死我了。”后趕來的姜自明喘了口粗氣,褚歸神情一怔,傷員呢?沒有傷員了?

雖然離得近,但槐花衚衕並不在回春堂的責任範圍內,傷員被轉移到了相應的衛生所,褚歸咽了咽乾澀的喉嚨:“傷亡情況統計出來了嗎?”

“哪有那麼快,不過好像沒死人。”姜自明把水遞給褚歸,他忘了誰端來的了,喝着涼悠悠甜滋滋的,似乎加了點白糖。

沒死人?褚歸懸着的心落下,瞅了眼手錶,馬上凌晨三點了。

師兄弟二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醫館,見他們平安歸來,安書蘭拈了聲阿彌陀佛。在回春堂留守的褚正清簡單問了兩句,便叫他們去洗一洗,鍋里有熱水。

姜自明讓褚歸洗了頭一個,他明日休息,能睡到自然醒,褚歸還得到醫院上班。通常情況下,褚正清沒主動說讓褚歸請假,甭管什麼前提條件,褚歸都要按時出勤。

若把褚正清對姜自明他們的嚴厲比作十分,那褚歸所承受的則在二十分以上,為此姜自明經常感嘆幸虧他運氣好,沒有投胎到褚家。

褚歸從小到大那日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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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六零之小村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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