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路連走帶跑的趕了回去。
說實話,醫務室離宿舍樓那邊本來就遠,這一來一回加上中間消耗的時間足有一個多小時,庄遲怎麼想都覺得凌璟那花肯定是早就被收拾乾淨了,但架不住凌璟不願放棄,硬是帶着庄遲一路提速回到了顧溪眠的宿舍樓附近。
……累了。庄遲默默擦汗,她本來體力就比不上A級的Alpha,凌璟又不肯丟下她自己先走,一路跑下來給她累夠嗆。凌璟倒是只有點小喘,精力充沛地在前面帶路,讓庄遲覺得自己像是那種在被過分精神的大型犬拖着走的飼主。
“……哇,”在離目的地的草坪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大型犬——凌璟就突然停了下來,直勾勾地盯着那邊,眼中綻放出驚喜的光彩來,“看啊庄遲!竟然沒被收走誒!”
確實,庄遲跟着看去,隔着這麼遠也能看到那一片花團錦簇還好好地擺在原地,一時也頗為吃驚,感嘆道:“……這可能就是好人有好報吧,以後也要繼續做好事啊凌璟。”
凌璟歡天喜地的,估計庄遲現在說什麼她都覺得有道理,贊同地點着頭往那邊走去:“就是說嘛,不然我們做完好事回來之後看到花被收走了也未免太凄慘了,可能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這種結果、所以才——?!”
她話說一半冷不丁頓住了,後半句話卡在喉嚨里而硬是擠出一聲有點奇怪的“咕”來,聽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鳥兒。庄遲很莫名地看向凌璟,見她要過去又不敢過去似的樣子還以為是花出了什麼問題,於是自己越過去看了看,卻又沒看出什麼端倪。她正疑惑間,就聽到側方傳來聲音:“終於回來了啊。”
庄遲心頭一跳,轉過頭去,看到顧溪眠從宿舍樓側邊的陰影里慢慢走出來,語氣帶着點刻意的抱怨,卻又不掩飾唇邊的笑意。
“你們再不回來,我可就不幫你們看着了。”
*
不是奇迹,也不是老天爺看不下去,而是好心的顧溪眠出了手,幫着看住了這些花,使其免於被打掃進垃圾桶。
“你們剛跟着離開,保潔阿姨就來準備清理這片地方了。”顧溪眠如是說,示意地看了看那些花,“但我聽到有人說這些是你們帶來的……就想着還是先幫着守住吧。畢竟這些花看着都挺好的,就那麼被丟了也有點太可惜了。”
“但沒想到你們一去就是這麼久……”顧溪眠說著小小皺了下鼻子,稍嘆了口氣,“而且這裏的氣味……都混在一起了,有點奇怪。”
確實,這麼多花放到一起香氣本來就濃郁,再混着那個Alpha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味兒但似乎很嗆的信息素,想也知道不會好聞到哪去。庄遲帶着些歉意對顧溪眠笑笑:“謝謝你,有勞了。”
“不用啦,我都還沒為剛才的事向你們道謝呢,”顧溪眠說著,也看向庄遲身後頗顯局促的凌璟,溫聲道,“謝謝你們幫忙制服那個Alpha,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所以這些花真的是你們的?數量真多啊。”
不,這裏可不該用“你們”,庄遲也不知是不是該由她來作答,總之先看向真正擁有這些花的凌璟——這人真的是在顧溪眠面前就會比家貓還老實,但眼下似乎因剛被顧溪眠道了謝而受寵若驚,進而生出些勇氣來,總之凌璟小小吸了口氣,突然上前一步:“你、你喜歡花嗎?”
……有點太突然了吧,沒頭沒尾的。庄遲想。而且問題背後的意圖也超級明顯,連她都能看得出來,估計顧溪眠就更……
“……”顧溪眠安靜了半晌,對充滿希冀的凌璟溫和一笑,“不喜歡。”
“……”
……多麼斬釘截鐵的回應啊,態度之果斷簡直要讓庄遲對凌璟產生同情了。她看看僅因這一句話就從滿心希望變得失魂落魄的凌璟,心道看來凌璟這些花是送不出去了,雖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能說、就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怎麼了?突然問我這個,”那邊剛剛輕巧地打出致命一擊的顧溪眠卻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輕巧地轉了話題,“而且這麼多的花是從哪兒拿來的啊,放到這裏是有什麼事要做嗎?”
買花的人想要做的事在剛剛已經失敗了。庄遲看看陷入了垂頭喪氣狀態中的凌璟,看起來似乎正在為該如何回應顧溪眠而糾結。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現在的心情,雖然說實話是很簡單的事情,但在顧溪眠已經明確說了不喜歡花的現在,她再順着往下說是“買了花想送給她”就顯得有點……
“……嗯。下午學校門口有老奶奶在賣花。”
沉默的時間太久,結果還是庄遲看不下去伸出了援手,但沒有說是誰買的,只是一邊含混着帶過去,一邊努力為這些花會出現在這裏找了個其他理由:“就是……看着花有很多嘛,就想着乾脆在每個宿舍樓下放點兒,有人想要就拿走,實在不行還能做個裝飾……”
凌璟向她投來了感激的目光,儼然一副拿她這些花做什麼都毫無怨言的樣子,而庄遲正在擔憂地想着這聽起來會不會太牽強了,大概顧溪眠已經能看出她在亂說了吧,總之在顧溪眠說什麼之前先擼起袖子去把草坪上的花抱起來一些,重新放回一旁的推車上,還試圖讓她這臨時想出來救場的方案顯得更像那麼回事兒一點:“……既然你不喜歡花、那你們這裏就少放一點好了……”
她正順着想既然這樣那等會兒還要去和宿管打聲招呼才行,安靜了半晌的顧溪眠卻在此時唐突說道:“既然是誰想要都可以拿的花,那我也可以拿一枝嗎?”
“……”
……在說什麼呢這個人,這不是前後矛盾了嗎,庄遲愕然地停下來,半是困惑半是提醒道:“……你剛才不是才說你不喜歡花的嗎……?”
“是說了。”顧溪眠點頭,眼神看起來頗為無辜,反問的語氣竟然還帶着點兒委屈似的,“不喜歡花就不可以拿了嗎?”
……感覺完全沒有邏輯,但又讓人很難說出“不可以”這三個字來。已經差不多明白顧溪眠很不好懂的庄遲很果斷地放棄了思考,側身讓出位置來,示意地指了指推車和地上還沒收完的花們:“那你挑吧,現在還沒分出去,能選的花比較多。想要都拿走也可以,沒問題。”
但顧溪眠卻沒動,她只是泛泛地掃了一圈,然後在庄遲茫然的注視下宣稱道:“但因為我不喜歡花,所以好像不太挑的出來想要哪枝。”
……硬要說好像也有點道理吧,但既然這樣又為什麼非要勉強自己去挑呢?庄遲心頭的困惑快要溢出來,如果換成是凌璟在說這些話,那她估計已經把這種行為歸為是在找茬了,但這是顧溪眠誒,搞這一出總不能就是為了為難她吧……
她在這邊百思不得其解的,顧溪眠倒是從頭到尾都風輕雲淡的樣子,隨即終於拋出她的提案:“你可以幫我挑一枝嗎?”
庄遲一怔,聽到顧溪眠這樣說:“隨便挑就好。哪怕選了最不起眼的花也沒關係,幫我選一枝吧,我記得……你是很喜歡花的吧,可以嗎?”
……好像是在說她之前隨便說的最喜歡的氣味是花香那樁事。記性真好啊。庄遲想。就算是這樣……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顧溪眠,總覺得真的很像只是單純打算為難她的樣子。
感到不知所措,庄遲和顧溪眠對視了幾秒,沒能從她那雙漂亮眼睛裏看出什麼戲謔或是調侃的心情,正相反,顧溪眠看起來格外認真,眸光清亮如點星,讓庄遲很快敗下陣去。
……好吧,好吧。庄遲想。也就是隨便選一枝花而已。
她於是認命地轉過頭去,盯着那些花兒們躊躇起來,而凌璟看起來比她還要上心的樣子,正在非常認真地盯着每一朵花一一看過去,大概是想要從中挑出最完美的一朵來給她幫忙吧。而庄遲可沒她這份認真勁兒,說實話也沒什麼主意,不過……雖然不知道應該選什麼,但她或許知道不該選哪些花……
“給。”
她將最後的選擇成果遞過去,顧溪眠眨了眨眼:“有三枝啊。”
“嗯。”花朵最大的向日葵,氣味最香的白百合,開的最盛的藍繡球,庄遲將這樣的三枝花遞到顧溪眠面前,解釋道,“……覺得只按我的喜好來選不太好,所以就選了三枝,就當我幫你縮減了一下選項吧,三選一的話、你會覺得比較好選嗎?”
她本來想着如果顧溪眠還是說選不出來就讓她閉着眼睛抽一枝好了,但顧溪眠看了半晌,最終伸手時將三枝花的花枝都握住了,對庄遲露出柔和的笑意:“那我可以都選嗎?”
庄遲握在花枝中間,顧溪眠則握住下段,兩個人的手明明沒有接觸,共同握住花的景象卻顯得要比平日更親近一些,讓庄遲很快鬆了手半退開一步,眼神也微微垂下去:“……當然可以。”
反正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吧,在顧溪眠的幫助下,庄遲帶着凌璟忙活着把這些花安置在了她宿舍樓下,在凌璟自告奮勇去和宿管打招呼的時候總算是有了種告一段落的結束感。庄遲小小呼了口氣,緊跟着聽到顧溪眠的聲音:“累了嗎?”
確實是有點。感覺今天能睡得很香的樣子。顧溪眠顯然也從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輕輕笑了笑:“還是想再正式說一次、謝謝你,幫着攔住了那個人。我本來只是回宿舍放下書,沒想到再出來會遇到這種事……要是你們不在,也不知道會怎麼發展。”
“攔下……”庄遲有點不好意思,苦笑道,“這主要還是靠的凌璟,我也沒什麼功勞。”
“也不能這麼說,”但顧溪眠卻搖了頭,深深向她看來一眼,“如果沒有你擋那一下的話,估計那個Alpha就會朝我這邊衝過來了吧,恐怕凌璟也要花更多力氣才能制服他。”
她說著,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右肩,問道:“是被撞到這裏了吧?去醫務室的時候有找醫生看過了嗎?”
“嗯……沒什麼大事的,”沒料到她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里看的還挺清楚,庄遲安撫地說道,“只是被普通地撞了一下,沒有傷筋動骨什麼的。”
顧溪眠的眼神稍稍柔和下來,目光從庄遲的右肩順着落到她的右腕,看了半晌后垂下眼睫,輕嘆道:“本來今天晚上應該請你吃個飯的,但我今晚和家裏人有約,現在得先回去了。”
“先欠着這頓飯吧,”顧溪眠說著,又抬起手來,用手上微微搖晃着的花朵輕碰了下庄遲的鼻子,“謝謝你的花。”
顧溪眠就這樣帶着迥異的三枝花離開了,即使是放在一起看起來不算很相襯的花朵,但被她那樣溫柔地捧着,卻也顯得格外賞心悅目起來了。
*
回到家裏。管家先迎上來,在看到顧溪眠手上的花時也沒有多說,只問道:“您需要花瓶嗎?”
“嗯。”顧溪眠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一個就行。”
於是她拿到了一個白瓷的花瓶,將三枝花都插了進去,也沒什麼插花的技巧可以用,畢竟它們三個不管長相還是身段都是天南地北的不一樣,放在一起也只是在各開各的罷了。
沒想到會拿到這三枝花。顧溪眠想。
那堆花里……明明有那麼多的玫瑰,卻一枝都沒能中庄遲的選。
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現如今的哪個面向年輕人的花店都是以玫瑰為主,即使是推着車來大學門口賣花的老奶奶也順應這股潮流。顧溪眠當時只一打眼就能看到各種顏色的玫瑰們爭奇鬥豔,粉色、冰藍色、香檳色,當然還有經久不衰的紅玫瑰,一束束地開放着,漂亮而惑人。
說實話,在說出讓庄遲幫忙挑花的時候,其實已經做好了會收到玫瑰的準備的。顧溪眠眸光微動,回想起庄遲俯身挑花時微微擰起眉的樣子,禁不住勾起唇角,真虧她能從那麼多玫瑰里精準地挑出這三枝花來啊。
果然是個有點奇怪的人,庄遲。
顧溪眠在心底默念着這個名字,慢慢撫過藍繡球細膩的花瓣。
是個很善良的人,心腸很軟,性格和長相一樣的乖,平時是可以聊上天的對象,也明顯能感受到她確實是對自己存在關心的,但卻又總伴隨着某種若即若離的、並不打算再進一步靠近她的消極感。
以及……似乎很早就認識她。而關於庄遲那位明顯是無中生有的“朋友”,顧溪眠故意沒再提起、這人就順勢也當把這事忘了似的,一看就是根本沒有能向她解釋清楚的合理說辭。
很奇怪,但又不像是“壞人”。顧溪眠微微垂下眼睫,不管怎樣……開學到現在,庄遲已經為她直接或間接地受過兩次傷了。這是做不得假的。
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或者說、是怎麼樣的角色定位呢。
顧溪眠想,真是越來越讓人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