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仙四
“到了嗎?”
掌心處又傳來溫暖,長琴知道自己的狀況又出了問題,疲憊的閉眼問道。
一年又一年,這個身體本該入了塵土,慳臾卻用自己的龍元一年又一年的蘊養着,但凡事皆有窮盡,即使有龍元吊著,早已熟悉的倦怠和冰冷還是一點一點的蠶食着他的感官,死亡的氣息已經在這具身體深處盤踞。
死和生一樣,是神魔都無法抗拒的偉力。即使偉大如盤古,也被死亡所擊倒。所以他變得更加不願與慳臾分離——慳臾身上那種溫暖的好似太陽一般的氣息,那是‘生’的氣息,光一樣的耀眼。不想放手呢……
“還未。才剛剛上了山,吵醒你了?”
慳臾微笑着握住長琴的手,溫潤剔透的靈力為長琴祛除着冰冷的氣息。雖然有些擔心長琴的精神狀況,但也並沒有多麼驚慌,活得久了就是有好處啊,連反應神經都變得慢吞吞的了。而且本來也是要為他再找一個長久的宿身,這句軀殼——扔了便扔了。
“沒有。”身子暖了起來,長琴感覺有了些力氣,搖搖頭張開眼,車外有些刺目的雪地發光令他不快的眯起眼,慳臾心思一動,車窗立刻拉上發出脆響。“這個身體,真是個累贅啊……”
“沒有辦法的事情,再忍耐一段時間好了。”慳臾見長琴臉上有了血色才放心的鬆開手。“我已派人傳了信,想必等你我回去五色早已將一切打點好了。”
“五色?”長琴有些意外,那隻聆琴而生的靈鳥居然還活着么……“我以為……他們都不在了。”
慳臾伸出食指撓撓臉頰,嘆了口氣。“還活着,但也撐不久了。五色活了這麼久,其實不過是希望我能將你找回去……是我對不起她啊。”看到長琴奇怪的目光,慳臾苦笑,“明明知道她的心意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簡直就是個人渣。如果還有緣分的話,我想以後去找她的轉世……總要還上這些年受的恩情。”
“你這麼想,便去做吧。我也要好好謝謝她啊。”長琴微笑着,眼神戲謔,“要是沒有她照顧着,我還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長琴!”慳臾尷尬的低叫,掃了一眼早就轉過頭去對這車廂角落面壁的李隆基,頓時尷尬的無以復加。“哼!我下去走!”
“誒,怎麼還是這般孩子氣。”長琴笑眯眯的看着慳臾推開車門,在車夫驚恐的視線中跳下車,連象徵性的挽留動作都沒有做。
李隆基方才還以為慳臾強勢的想法瞬間出現了偏移,人不可貌相啊……所以當那笑咪咪的視線對上自己時,李隆基立刻整襟危坐,背脊挺得筆直,就好似幼年時對着士林夫子一般忐忑不安。
“先生……?”
莫名的,李隆基覺得現在的長琴比起方才有了些許不同,如果說方才的長琴是端方古正的無暇白玉,桃源隱士,現在的長琴就是明暗交輝的寶石,稜角分明,殺氣暗藏而光芒無限……非常危險。
長琴隨手將松落的髮髻紮緊,看着眼前戰戰兢兢的李隆基有些哀傷的嘆息,有些時候他很討厭慳臾輕易對凡人的寵溺和關注——那讓他有種寶物被人窺伺的不快。自家孩子當然沒關係,反正他和慳臾也不會有子嗣,養幾個便宜又孝順的貼心孩子有賺無賠,更能讓慳臾散去心中陰霾,何樂而不為?
但是那絕不代表他會喜歡抱着其他目的湊過來的人,比如眼前的李隆基。
他也曾度魂與帝王之家,那一次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美人所生的孩子,本來應當是與人無尤的日後最多就是一個逍遙自在的閑散王爺。偏偏……自己的娘親是個不爭不搶的清淡性格,幾乎從未離開寢宮與人交流。但是她卻對自己賦予了全部的愛和溫暖,包容了他的所有任性和不尋常。那最初的十幾年裏,他享受了許久不曾擁有的親情——那是他僅有的幾次溫暖人生。
紅蓮盛放,血色灑遍,那種溫暖而濡濕的血液一點一點冰冷,生命在眼前消逝的感覺令他幾乎發狂。皇權爭奪,為了那個他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厭煩欲嘔的龍椅,那些往日的兄友弟恭,往日的刎頸之交,往日的溫柔繾綣都在一夕之間天翻地覆!長琴永遠都忘不了那些人在死亡降臨時,得知一切只因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斬草除根而招致殺身之禍的神情——絕望、瘋狂、嘲諷、難以置信……可他只覺得痛快!
如果說之前的人生只是令他變得冷漠,那麼,這一世的經歷就是讓他從仙人墮落為凡人的始因。如果可能,他生生世世都不想再和人間帝王家有半點牽扯!
相信皇家之人沒有心機?那也只有慳臾那樣對一切都懷抱光明的人才會相信。長琴深以為就算是看似洒脫溫和的雲天青都是不會信的。
所以他對李隆基的態度絕對算不上好。
“殿下,不知你所求為何?”長琴一針見血,他不會天真地認為李隆基只是單純的為了散心這種理由而出行,畢竟,只要不是傻子就絕對不會在自身性命也受到威脅的時候連一個暗衛都不帶的跑出來。“殿下心懷大志,當年便能數次化險為夷,更懂得韜光養晦之道。如今雖然情勢危急,但以殿下之能翻覆**重奪李氏江山亦非難事——不是么?”
“……”李隆基默然。
“再說,在你得知在下二人身份之後,雖然掩藏得體,但神色間數次欲言又止。想必殿下是為某些事情而來,並且所尋之人便是在下二人。”長琴挑開香爐蓋填進一片香,略帶冷清而溫柔馥郁的香氣緩緩暈開,更多了份神秘。
“在下與慳臾雖在人間行走,但牽絆不多。既然能讓殿下有把握得我等助力……”長琴微微一笑,蓋棺定論。“是天青他們出了事,出手的人……是皇后。在下說的可對?”
李隆基望着長琴糅雜了溫柔和冷酷的眼,忽然覺得無力。在這些人的眼中,凡人的心思就像是孩童的遊戲……苦笑一聲,李隆基幹脆的承認。
“先生所言甚是,我確實為此而來。”
“哦?”長琴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冷酷而美麗。“告訴你消息的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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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流收了劍,站在蓮花峰頂俯瞰着華山萬里白雪皚皚,緩緩吐息。江湖之上的風起雲湧已經好久沒有親身領略了。可他卻不得不固執的守在這千仞奇峰之上,當年之事已經過去許久,可朝廷依舊混亂,一個不好便會牽扯到純陽滿門……
“唉……重俊啊重俊,你可真是會給我找麻煩,死了都不學會安生。下輩子,過得平淡一些也是好事吧……”
閉目嘆息,再睜眼,又是天下崢嶸。眼中神光漣漣,好似這山頂的罡風冷冽,又如純陽白雪剔透無暇,鋒芒所致無物不破——那是劍客的眼神。
又吹了一刻的冷風,壓下心中湧起的熱血,謝雲流運起梯雲縱足尖輕點峭壁凸岩輕巧落地。剛一落地便聽見不知名的調子,鼻尖嗅到不同於風雪的香氣,猶豫再三還是運起輕功尋了過去。
“……”
謝雲流覺得自己今天是不是山風吹得久了才會出現幻覺——這個一身黑色華服卻一點形象都沒有圍着鍋子兩眼發綠流口水的少年……是誰啊?!
地上是用石頭和乾柴搭起來的簡單爐火,少年手裏抓着一副純銀鑲玉的兩尺長筷子,在那裏不斷的翻動着紫砂湯鍋內一塊塊寸許寬、油光閃動的鮮肉。他嘴裏低聲的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調。
“哼哼~香肉滾三滾,神仙也站不穩啊。”
風影搖動,一縷說不出來的異香飄了過來。謝雲流忽然就覺得腹中飢腸轆轆,好在沒有發出什麼丟人的聲音……但那少年竟然發覺了他的存在?謝雲流對上那少年投過來的目光時,只覺得腦中似有千鐘鳴動,偏偏心中又寧靜似陳冰,那種巨大的落差令他幾乎一口血湧上來——背後一隻手貼上,同宗同源的內力毫不吝嗇的灌輸進來,平息了他幾乎暴動的內息。
謝雲流咳嗽兩聲回頭對上二師弟李忘生純粹擔憂的目光,心中一暖搖搖頭有些沙啞的道。
“我沒事了,多謝。”
李忘生又度去一些內力才收回手,還有些稚嫩的青年面孔展顏微笑頗為陽光。“師兄弟說什麼謝?不過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厲害的人……師父?!”
謝雲流被李忘生幾乎岔了氣的音調嚇了一跳連忙回頭——他也岔氣了==
一個背後插着一把拂塵,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道也毫無形象的蹲在鍋邊,死死的盯着那湯鍋內翻騰的肉塊,兩眼發亮的舔舐着自己的嘴唇,嘀咕着說道:“好了么?還沒好么?”
謝雲流只覺得自己的眼睛瞎掉了——這個一臉垂涎的老吃貨絕對不是他仙風道骨的師傅!
“急什麼?”黑衣少年哈哈一笑,沒有半點被打攪的不快,摘下腰間的葫蘆灌了兩口青碧如玉膏似的酒液,青竹似的冷冷酒香混雜在肉香中引得人酒蟲饞蟲齊齊跑了出來。“這可是我剛剛從洛陽抓過來的老黃狗,燉了兩個時辰,嘖嘖,還要再爛一些才好吃。”
洛陽?謝雲流李忘生面面相覷得到吸一口冷氣,他們可不覺得這年輕人是在說謊。須知武學到了極深處舉步間便可縮地成寸,自家師傅便可以做到,這年輕人……誰知道這貨是不是修鍊修的返老還童的老怪物?
天下真大啊……兩人同時心生感慨。
“上好的竹葉青?味道是不錯,可惜勁道還是差了點。”老道士呂洞賓嘿嘿一笑,摸出自己腰間的藍葫蘆,拔開塞子,一股淡淡的酒香散逸出來。
“就這種酒?還比不上……咦?!”黑衣少年有些不屑的撇嘴,那淡薄的酒香忽然變得濃烈,少年不慎吸入一口胸腔中似有一把火忽的爆燃。雙眼一亮,伸手就要搶那葫蘆。
呂洞賓頗為狡詐的捋着白鬍子,老臉笑得好似菊花盛開。“我純陽如此好酒道友說要便要了?未免太沒誠意了些。”
少年眯眼,會意的拊掌大笑。“你這老道士,卻是比那些人說的還有趣些。不錯不錯!好東西當然不能白送。”少年伸出手向一旁當壁畫的謝雲流李忘生招了招手,“你們兩個小子也過來嘗嘗,省得你們師傅說我欺負人。”
……師傅你們是第一次見面吧?是吧?是吧?!為什麼自來熟的好像認識幾十年了啊?!
按下心中的不解驚悚,不待謝雲流糾結下去,李忘生便拉着他的手坐在鍋邊岩石上,對黑衣少年拱手施禮。
“在下李忘生,這是我師兄謝雲流。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李忘生也看出來了,這人就是衝著他們純陽的人來了,雖然不知道師父和他認不認識,但肯定是不認識自己的兩個小輩——不然也不會傷了師兄的。
“唔……”少年有些糾結的咬了咬淡粉如雪的單薄嘴唇,笑道,“這個么~就叫我龍琴好了!反正都是假名。”
“……”
這是假名吧?有這麼明目張胆說自己報的是假名的么?!師兄弟二人覺得自己腦袋有點暈,高人風範……都是這麼奇怪的么?
“道友洒脫,不論姓甚名誰,本心不變,萬般迷幻也堅守如一。”呂洞賓點點頭,很是讚賞,“世人多迷啊。”
“要是所有人都能掙脫這一身桎梏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么?”黑衣少年就是慳臾,對於呂洞賓的上道很是滿意,接過葫蘆利落的給自己滿上一大杯酒。一杯酒下肚,被爆炸般的酒勁嗆得臉頰通紅大呼痛快。“規矩方圓總是有它存在的理由的。小子,放心,我還沒有無聊到在美食裏面下毒藥,浪費食物是要遭天譴的。”
“吾弟雲天青,曾受純陽指點,我們卻不是外人呢。來來來,特意用一點點珍稀的草藥燉了這麼一鍋子好肉,都來試試。”慳臾微笑道,“不要小看這一鍋子肉,裏面的藥力,足夠你們這些鍊氣的人十年苦功的。我可不會拿大眾貨來糊弄人呢!”
看出些什麼來的呂洞賓更是滿意的眯起眼睛,如枯樹一般卻又生機暗藏的手向一旁比劃幾下,三雙方正的長筷便入了手。兩名弟子一見自家師傅都如此放心當下也不客氣的夾出兩塊香肉送入口中。沒有放血的狗肉,加上那十年陳釀的加了薑絲加熱的純陽烈酒,酒肉入肚,一股子很溫和純正的熱氣,就從丹田下直接升了起來,讓人暖洋洋的好不受用。
慳臾說這鍋子狗肉裏面加足了料,果然是沒有虛言。兩人都能清楚的感覺到,在那股子熱力的衝擊下,自己的內力又有了很大的增加。
“不知道友來此所謂何事?天青小友與靜虛他們相交甚好,老道士我可是沒做什麼的。”呂洞賓咀嚼着一口讓他欲罷不能的香肉,含糊的說著。
隨意夾了筷香肉送進嘴裏,慳臾並不太在意那兩人放開肚皮大口吃肉的行徑。雖然沒有刻意,但在大吃大喝的時候,他依舊保留着那種很雍容、很華貴、很舉重若輕的風儀。他微微的眯着眼睛,一邊盯着呂洞賓,一邊不斷的用眼角的餘光掃着謝雲流和李忘生,悠然的說道。
“自然是來討酒喝的,阿青那小子知道這裏有好酒也不曾與我說,豈不知我最好這一口了么?真是不孝。”
謝雲流只覺得這一口香滑細嫩的肉卡在喉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彆扭得很,當下拉着李忘生站起來對兩個笑得狐狸似的站起來行禮。
“師父,博玉師弟年幼,一個人在觀中未免不好,不如一起。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慳臾摸着光滑的下頜,眼中閃過讚賞之意。
“年紀輕輕便知同甘共苦,時時記掛年幼後輩,老道士你這弟子不錯啊~”
“他們是老道的驕傲啊。”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沒能日更。最近的狀態各種懈怠,睡眠不足什麼的好像是真的會降低人的抵抗力啊……=口=
總之阿塋我會盡量菠落下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