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一夜過去。
這一夜傅九寒幾乎沒有合眼。
鮫人皇在傳承記憶里提到,鮫人一族的血液既可以是可怕的毒藥,也可以是治癒疾病的良藥,全在一念之間。
可是鮫人皇已死,沒人能告訴他這一念之間到底是怎麼個一念之間。
因此傅九寒將血滴到葯里的時候,在心中默念道:他很重要。
之後他仍不放心,又從乾坤袋裏取了銀針以試毒性。
再三確認這碗葯加了他的血后,確實不是毒藥,傅九寒才敢遞給秋似弈喝。
可他還是不放心,於是守了一整夜。
好在秋似弈喝下藥后,就漸漸熟睡了,呼吸也從粗重轉為平穩,似乎真的舒服了很多。
傅九寒站起身朝屋外看去。
初晨的陽光灑下來,穿過別院的竹林,投射出一片片溫暖明媚的光斑。
傅九寒心有所感,走出屋子喚來定山河。
他該練劍了。
傅九寒走出幾步,意外地看到了一條小黃狗。
那狗他在秋家見過幾次,眼神兇狠,看起來便桀驁難馴。
然而此刻,小狗趴在地上,目光看向秋似弈所在的屋子,隱隱露出一絲憂色。
傅九寒也見過不少御獸修士,但他們身邊的獸很少這般有靈性。
這狗像是妖,卻又沒有妖氣,實在古怪。
不過只要這條狗不會傷害秋似弈,那麼他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又走了幾步,傅九寒看到了一位相貌英氣的中年男子。這人謝玉和他提過,是謝家別院管事之人,名為謝安。
謝安朝他施了一禮,道:“少爺一早便外出巡視謝家商鋪了,您若有什麼需要,可以跟我說。”
傅九寒拎起手中的劍問道:“我想尋個地方練劍,又怕劍氣毀壞山莊的建築,不知這裏可有演武場之類的地方?”
謝安搖頭道:“這倒是沒有。”
謝家人修鍊資質很差,只專修遁逃一術。這遁逃術要在開闊之地修習,因此家中不設演武場。
想到少爺叮囑過自己,對二位貴客的請求要盡量滿足,謝安沉思片刻說道:“對了,您若是想要練劍,有一個地方很合適。”
謝安朝不遠處一條幽徑指了指道:“那邊是謝夫人娘家人的埋骨之地。他們都是劍修,死後劍意不散,形成了一道劍域護佑後人。您可以進去練劍,劍氣被劍域所擋,就不會毀壞別院。”
劍域?
傅九寒的眼睛驟然亮起。他在山河宗就見師父施展過劍域,劍域之內自成天地,可以壓制其他人修為。
但整個宗門除了師父無人會此術,師父也從未教過旁人,只說此術需自己悟。
傅九寒當即決定去那邊看看,說不定還能悟到些什麼。
他順着小路走,很快就進入了一片立滿石碑的山谷。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當頭落下,他手中的“定山河”發出陣陣劍鳴聲,恨不得脫手而去。
傅九寒握緊了劍,一劍揮出,毫不畏懼地迎上了直逼面門的劍氣。
劍氣相撞,剎那間煙塵四起,卻被一道無形壁障阻隔。
這就是是劍域!
傅九寒心有所悟,當即御劍而上,朝高處飛去。
他用力揮出一劍。
這一劍極有力量,可平山川,可斷江洋。
卻仍被劍域化解,了無痕印。
傅九寒定了定心,繼續揮劍,不厭其煩地重複枯燥劍招。
練劍是極枯燥的,往往需要十年如一日的重複,直到劍勢快了一分,朝極致完美的巔峰又進了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他身後忽
然傳出一道驚喜的長嘆:“這是我的後人嗎,資質竟如此出眾!”
傅九寒心頭一驚,剛才他放出神識探過,並未察覺此地有人。
他轉過身,卻見一道虛影朝自己飄了過來。
傅九寒立即想起了秘境之中的那道聖人殘魂。
修為高到一定的境界卻又無法飛升,身死之後可以留下一道殘魂,靠陣法禁錮。
想來這位前輩是靠着劍域禁錮住了殘魂。
殘魂飄過來,將傅九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滿意道:“不愧是老子後人,這等入門劍招都能練出精妙法門之感。我在這等了許久,就等一個能用劍氣喚醒我的後人……”
殘魂越看傅九寒越是滿意。方才他被劍氣驚,醒來后就靜靜看傅九寒練劍。
大道至簡,傅九寒的劍沒什麼花里胡哨的感覺,很得他的心意。
他正要問問傅九寒是第幾代傳人,便聽傅九寒說道:“前輩,我並非您的後人,只是來山莊做客。”
殘影:“……”遺憾退場.jpg
傅九寒便又接着練劍。
練了一會兒,那殘影又飄了出來,盯着他看了半天,問道:“可有婚配。”
傅九寒沒有遲疑便應道:“已有道侶。”
說完,他自己也微微一驚。
殘影:“……”再次遺憾退場.jpg
如此反覆了幾回,那殘影又飄了過來,問道:“你想不想學我的劍術?”
傅九寒有些詫異,說道:“可我並非您的後人……”
那殘影似是下了決定,擺擺手道:“來都來了。反正這劍術是我從天地之間學來的又何必拘泥於血脈呢!”
傅九寒微微怔住,心知這是一個絕佳的機遇。
他立即抽劍說道:“請前輩指教。”
那前輩卻不接他的劍,而是直直飛到天穹之上。
只見他揮出一劍的同時,身體騰躍倒掛,那劍氣也隨之一彎。
傅九寒微微吸氣。
尋常劍氣都是直進直出,而這道劍氣卻是彎如鉤月,像是什麼月影之劍。
“這叫猴子偷月。”
傅九寒:“……”雖然對這名字有些疑惑,但他還是學着那位前輩的樣子,翻身騰躍出劍,姿勢若流雲出月,極為好看。
那殘魂看了看,總覺得傅九寒沒有學到精髓,便又接着出劍,直朝傅九寒襲去。
這一回,他的劍招簡直是毫無規律可言,傅九寒抽劍抵擋,足足過了十幾招,才微微後退半步。
“不錯。”殘魂收回劍,心中有些可惜。傅九寒確實是千年難遇的劍修奇才,但與他的劍道並不相配。
“前輩這招是?”傅九寒問道。
“這招沒名字。是有一回我和人比劍輸了,去了一處山谷,喊道‘老子要當大劍仙’,誰知驚了只睡覺的猴,當即給了我一巴掌。”
“我氣得提劍追殺,那猴一下子竄沒影了,我坐下來休息,不知從哪又竄出只猴,給了我屁股一巴掌,還要拽我的劍。”
“要知道,我這劍可是削鐵如泥,這潑猴膽子也太大了。”
“後來我就悟了。我不是輸在劍技上而是輸在心境上,就要這股老子天下第一,誰來我扇誰的氣勢,至於招式反而是次要。不過既然你問了,這招就叫猴子扇人吧。”
傅九寒復又出劍,才揮了一半,那殘影便擺擺手:“你天賦不錯,心境也上佳,小小年紀就能凝劍意於身。可惜,你的心性過於平和中正,與我不合,我教不了你。”
“前輩,等等!”眼看着殘影要走,傅九寒連忙說道:“我認識一人,和前輩心性很相似,前輩可願指點他一二?”
那殘魂“哦”了一聲,眼中頓
時浮出興趣。
和他極為相似,這倒是勾起他的興趣了。他當即點頭道“行。”
傅九寒道:“我現在就帶他過來。”
“等等。”那殘魂說道:“我生前就被那群天之驕子這些人逼着,天天要早起練劍,一天不練他們就會變強。如今死了,我可不想再日日這樣了。老子現在就要回去睡覺,你晚上再來吧。”
“多謝前輩。”傅九寒告別了殘魂,就要去找秋似弈。
秋似弈能將符籙畫得那樣好,說明他天賦驚人。
只是他所修的道太過隨心所欲,很難學習常規的劍術。
要是讓秋似弈將同樣的劍招練個百遍千遍怕是很難。
方才那位前輩的劍術……秋似弈一定會喜歡。
希望他能開心點。
秋似弈經常笑,但那往往是要幹壞事的笑容。
不,說是壞事也不對。
他所做之事往往是為了懲戒惡人,所以並不是壞事。
但傅九寒還是希望,秋似弈能多露出一點像昨日回來時的那種笑容。
不是嗤笑,不是冷笑,而是真的開心。
傅九寒朝屋子走,一路上遇到了謝玉。提到偶遇前輩之事,謝玉整個人都驚住了。
他倒是半點沒有家學外傳的芥蒂,反而很贊同傅九寒的想法。
秋似弈的心性確實和那位前輩很配。
想到秋似弈,謝玉臉上露出一點憂慮,問道:“秋似弈他好點了嗎?”
傅九寒點點頭道:“昨夜服下藥后,他的脈象已經平穩了很多。”
但傅九寒沒說的是,夜裏他又悄悄起了一卦,卜問秋似弈的病情。
結果還是必死之象。
“你對他的病了解多少?”謝玉問道。
傅九寒搖頭說道:“我當時只聽師父說起,蘇家家主指定要我去給他侄兒沖喜。說他只有如此才有一線生機。”
謝玉沉思道:“蘇長風是蘇家醫術最強的,若是他都沒法治的話……”
兩人走着走着,連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然而下一秒,他們就聽見一陣劇烈的汪汪汪。
兩人眼中露出驚詫,立即朝聲音傳出的地方走去。
秋似弈不知何時起來了,正在院子裏教小黃狗畫符籙。
說是教,也不大準確。
他在跑,手中不知從哪摸了根鬚鬚草,不時回頭撩着小狗的頭毛。
然後小狗就拚命的追着他汪汪叫。
“他居然還會御獸之術!”謝玉驚嘆道:“散修里有不少御獸修士,只是獸和妖不同,幾乎沒什麼靈性,也不可能學會人的法咒。”
然而謝玉的話音剛落,地上就泛起了金光,一個陣法忽然出現了。
謝玉瞪大眼睛:“啊,是他的狗畫的!”
“這世上居然能有狗會畫符……這不得驚掉那群人的眼睛。”謝玉喃喃道。
謝玉下意識就想過去看看,卻見秋似弈忽然坐在了地上。
他將獃獃愣住的小狗拎起來,丟進陣法里。
“看看,這就是你畫的,為什麼覺得自己不行?”
秋鴻影在陣法里轉來轉去,剛剛他一直追着秋似弈跑,是覺得這人剛剛病好了一點,該回去好好躺着才是。
卻沒想到,秋似弈是要教他畫符。
那日和鍾家人一戰,他萎靡了好幾日,只因那符籙每每快要畫成就被打散。
回到謝家別院,明明那些人已經不在了,但他畫到最後一刻還是會下意識地停滯,覺得自己會失敗。
可當他忘掉一切跟着秋似弈奔跑的時候,竟然只用了短短的時間就畫了出來。
秋鴻影抬頭看
着秋似弈,像是要哭了。
秋似弈拿鬚鬚草撩他,他還是沒有氣得汪汪叫。
想了下,秋似弈說道:“那天對上鍾家人,你表現不錯。”
秋鴻影抬起頭。
“你成功麻痹了敵人……讓我一擊必中。”
秋鴻影:“……”但這回他沒有生氣,而是看了秋似弈一眼,轉頭跑走。
140忍不住嘆道:“宿主,原主的資質我查看過,幾乎每樣都不及格。你是打算教他,讓他靠自己的力量逆襲嗎?那不如你直接出手幫他更快。”
一開始,140也以為宿主是這樣打算的,讓秋鴻影親眼目睹傷害自己的人下場凄慘。
可迄今為止,對於秋家、蘇家,宿主都算是點到即止。
秋似弈看向秋鴻影,他穿過不少世界,最慘的時候,想想那些原主,就覺得不過如此。
那些被選中,讓其他人穿進來的“原主”,身上都是一堆弱點。
彷彿生來就是為了襯托另一個人。
就像秋鴻影,脾氣暴躁骨子裏卻自卑,資質也差到令人髮指。
但他並非一無是處。
秋似弈在腦中說道:“他並不需要別人幫着逆襲,只是需要接受自己。”
秋似弈收回思緒,看向不遠處的傅九寒和謝玉。
今日他特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教秋鴻影學畫符籙,就是為了公開他的存在。
反正這個世界有御獸之術,一條狗會畫符也沒什麼奇怪。
日後有機會,他再找到妖獸化形的功法,秋鴻影就可以變回人了。
畢竟,對於如今的秋鴻影來說,最需要的就是自信。
當人畫符籙,畫成不稀罕,畫不成要被罵庸才。
狗就不同了。
畫不成不稀罕,畫成了那簡直是千年難遇的奇才。
就連謝玉這樣見過大世面的,都露出了震驚神情。
秋似弈正要站起來,被寒風嗆了一下便又開始咳嗽。
草。
他今日起來比平時舒服許多,本還想着那葯不錯,可以考慮喝點。
這樣一想還是不喝算了。
謝玉見秋似弈低聲咳嗽,本想過去看看,卻被傅九寒叫住。
“他不想讓人看見。”傅九寒憶起秘境中秋似弈搓臉的模樣。
若是他們現在過去,只怕秋似弈又得想辦法憋住。
謝玉張口欲言,又把話吞了回去。
假如秋似弈真的病得重了,那他應該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躺在床上讓別人安心。
謝玉當即就放棄了勸說的想法。
秋似弈緩了一會兒,就慢慢站起來爬起來朝兩人走去:“那葯不錯,我已經好了。”
言下之意是不用再喝。
傅九寒沒應聲,默默搓了搓手指。
秋似弈看向謝玉道:“你們謝家消息靈通,最近可有發現洛北的蹤跡。”
謝玉整個人如臨大敵。
他是想過秋似弈可以干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絕對不包括去招惹洛北。
謝玉嗯嗯啊啊說不出話,秋似弈盯着他說道:“你遲疑了,那就是有。”
啊!他什麼都沒說,秋似弈怎麼猜到的!
還好,秋似弈不知道洛北就在城裏。
秋似弈又盯着謝玉問道:“他不會在城裏吧?”
謝玉緊張看向傅九寒,拚命打眼色。
秋似弈:“懂了,他在。”
謝玉:“……”救命。
下一秒,更要命的事情來了,傅九寒竟也朝外走去,說道:“我陪他去。”
傅九寒跟上秋似弈。
他知道秋
似弈不是一個會為別人而改變的人。
但是他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