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芍藥
一時之間,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密密麻麻的蟲子鋪天蓋地。
食魔饞瘋了,吃瘋了,面上吃光了就聞着氣味鑽進活人體內,繼續吃,繼續啃。
百姓們抱頭鼠竄,有的崩潰大哭,有的屁滾尿流,有的舉起火把自衛。
“殺了他們!”
林盡染仰頭一看,發號施令之人不是牡丹仙子,而是她左手邊的侍女。
林盡染環視一圈,趁着謝明燭在對付紫衫花妖們,他從坍塌的匾額底下撈出書生,指着侍女問:“那人是誰?”
書生早嚇得不知東南西北了:“她,她,她是牡丹仙子的妹妹,芍藥仙子。”
路鶴亭從遠處跑了來:“林兄,怎麼了?”
“牡丹仙子看着不太對勁。”林盡染瞧一眼謝明燭那邊,戰局一目了然,區區幾隻花妖,少掌門處理起來輕而易舉。
倒是謝湘忙着疏散人群,被花妖打爛甩飛出來的瓦片木樑什麼的,全被外圍的謝湘用真元掃開,以免砸傷無辜百姓。
林盡染:“我去追罪魁禍首。”
路鶴亭趕緊跟上:“林兄,等等我!”
林盡染進入閣樓,一口氣跑上二層,這裏早已人去樓空。
“跑得真快,我去問少掌門借點靈蝶……”林盡染一個回頭,驚了一跳,“你怎麼跟來了?”
那書生渾身哆嗦,臉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她們,她們真的是妖嗎?”
林盡染:“你覺得仙家會給老百姓喂蠱蟲嗎?”
書生無話可說,竟雙手掩面悲絕大哭起來:“怎麼辦,我五歲的弟弟去年被牡丹仙子選中,我以為他飛升成仙了,脫離苦海去過逍遙日子了,嗚嗚嗚嗚……”
林盡染懶得跟他科普,倒是路鶴亭老好人,還有耐心跟他說什麼“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等等大道理。
書生泣不成聲:“為什麼啊!牡丹仙子明明是個好人,青城旱災,她用仙法降雨;無論富貴貧賤,只要有求於她,她都會應允。”
書生哭的稀里嘩啦,路鶴亭就在邊上安慰。林盡染轉了一圈,發現角落裏有張一人高的落地鏡,他瞥了一眼沒當回事,心裏卻莫名咯噔一下,於是多看兩眼,瞧出了端倪。
林盡染伸出手指觸碰鏡面,沒有實感,因為手指穿過去了。
路鶴亭:“是結界?”
“嗯。”
“林兄別忙,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先後穿過結界,入眼的是狹窄的通道,黑漆漆的,路鶴亭掏出個火摺子照明,一邊問道:“林兄,你方才說牡丹仙子不對勁?”
林盡染:“她從出現到離開,一句話都沒說。”
“確實。”路鶴亭恍然大悟,“全是那個侍女在發號施令。”
“不過有可能是她端着,上位者不都是這樣嗎,往那兒一站,一語不發,威風凜凜。”
林盡染還想再說,就聽見甬道盡頭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他跟路鶴亭視線交匯,將火摺子吹了,收斂內息靠近。
甬道盡頭的視野開闊起來,看樣子是個陵墓,只有幾盞白色蠟燭照明。
“姐姐,從小到大,只要有你在,誰能多看我一眼?”
“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而我芍藥算什麼,你的冒牌貨?”
“你跟我義結金蘭,跟我稱姐道妹,不就是為了羞辱我,把我踩在腳下嗎?”
“你要我跟在你身邊,把我帶在人前,就為了讓我來襯托你的美,你的高貴!”
“你壓我三百年又如何?到頭來,不還是落到我手裏,連條狗都不如!”
林盡染探出頭去,只見牡丹左臉着地,右臉被芍藥踩着,她卻面無表情,不知疼痛和屈辱似的一動不動,就像個沒有知覺的提線木偶。
“賤婢!”芍藥罵一句踩一腳,罵一句踩一腳。
突然,芍藥目光一厲,花枝從袖筒飛射而出,直搗洞口,再出來的時候捆着一個人。
林盡染及時伸手撈,卻還是晚了一點,只扯下路鶴亭衣裳的邊角料。
按理說他們收斂內息,應該不會被發現……
“牡丹妖!”書生連滾帶爬的衝出來,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勇氣,竟直接撲到牡丹身前,抓住她衣領使勁搖晃,“你把我弟弟弄哪裏去了,把我弟弟還來!”
牡丹表情木訥,一語不發。
“找死!”芍藥五指繃緊,利如鷹爪,照着書生天靈蓋挖去。
冷不防疾風撲面,一道真元衝著她腕脈切來,芍藥及時躲閃,那真元雖撲了個空,卻筆直衝着路鶴亭去了,輕輕鬆鬆將捆住路鶴亭的花枝切碎。
芍藥眸子瞪大,從天而降摔了個屁股墩的路鶴亭、也露出錯愕的驚奇來:“林兄,你修為這麼強?”
林盡染難得低調一回:“湊合。”
芍藥冷笑:“一群小毛孩還敢逞英雄!”
她狠狠踹了牡丹一腳:“去,把他們通通殺光!”
林盡染朝路鶴亭喊道:“把那傢伙帶走。”
路鶴亭得令,拎起書生開溜。
牡丹抬起右手,無數鮮嫩的牡丹花瓣從她掌心溢出來,霎時間鋪天蓋地。
林盡染等路鶴亭和書生進了甬道,自己守住入口立起結界。
那些輕薄的花瓣呼嘯而來,片片鋒利如刀,林盡染引以為傲的結界就這麼碎了。
林盡染趕緊掏兜,放出一把“斷魂煙”,豈料牡丹袖袍一擺,風向整個變了!
林盡染快速掐了道烽火咒,熊熊烈火凝聚成火龍,將鋪天蓋地的花瓣吞噬殆盡!
在人家道場干架,對自己太不利了。
林盡染正要另想對策,後方腳步聲“踢踢踏踏”,路鶴亭居然帶着書生又回來了?
“不是。”路鶴亭臉色發白,“我一直往前跑的。”
書生淚流滿面:“鬼打牆了,我們出不去了。”
牡丹乘風而至,林盡染和路鶴亭輪流接招,這陵墓倒是寬敞,只是棺材不規則擺放着,躲閃起來相當礙事。
牡丹凌亂的花枝到處亂竄,林盡染為了躲避靠上牆面,豈料一條花枝擦着他側頸冒出來。林盡染倒吸口氣,趕緊躲遠遠的,不然非得串成牙籤肉不可。
而路鶴亭分明逮到機會刺中了牡丹,可她卻不知疼痛,招式依舊凌厲,妖風刺的人皮膚彷彿刀割般疼痛。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從甬道盡頭照耀而來,刺的林盡染等人本能遮眼,清冽的劍氣驅散甬道里的陰霾,飄逸的仙風撫慰了神魂,原本積壓在心頭的不適感瞬間一掃而空。
林盡染透過指縫看去,入眼的,是站在光芒之中的白衣少年。
燭,是照亮的意思。
林盡染心口莫名其妙的一觸。
再一看,好傢夥,整條甬道都被毀了!
謝明燭身後的背景就是牡丹亭的二樓,實話說,這景象詭異的很,謝明燭邁出一步,雪白的長靴踩在陰潮的土地上,另一隻腳還停留在牡丹亭的波斯地毯上。
就像兩張風格天差地別的畫,強行拼湊成一幅畫。
劍氣灼灼,謝明燭輕踏一步,人在瞬息之間閃身到芍藥面前,一劍刺出,接招的卻不是芍藥,而是身似鬼魅般突然竄過來的牡丹。
而林盡染以雙指戳在牡丹眉心,重創的也只是一片牡丹花瓣而已。
雖然路鶴亭不想說喪氣話,但事實如此,牡丹和芍藥加起來六百多年修齡,而他們三合起來才險險過五十歲,這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謝明燭橫劍一劃,將面前的牡丹抹了脖子,不出所料又是一片花瓣。
但下一秒謝明燭反手一刺,寒光爍爍的寶劍刺中空氣,卻有鮮血噴了出來,牡丹的身體隨之顯現。
路鶴亭目瞪口呆:“好厲害……”
突然,一個東西毫無徵兆的朝謝明燭背心猛攻,儘管謝明燭反應及時,以劍格擋胸前,卻還是被強烈的衝擊撞上牆壁,霎時五臟六腑都是麻的,血腥氣直往咽喉上涌。
居然是那個繡球!
林盡染想去幫忙,卻被芍藥擋住了去路,連過三招,冷不防那球飛了過來,林盡染及時歪頭躲過,球撞上牆壁又彈了回來。林盡染當場氣不打一處來,抬腳狠狠一踹,球在砸中棺材的剎那,棺材不堪重負整個炸開!
這威力可把眾人震懾了一下,這要是打到身上,五臟六腑不得稀巴爛啊?
林盡染稍微為謝明燭擔憂了一下。
短暫的分神致使他躲避芍藥鋪天蓋地殺招的時候慢了半拍,被她一掌拍中肩膀,分筋錯骨的劇痛讓林盡染眼前一黑。
林小公子從小到大煉丹製藥,這張嘴什麼都吃過,就是不吃虧!
被人打了一下肩膀,不把對方胳膊卸了他都不姓林!
於是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林盡染狠狠抓了芍藥胳膊一把,火辣辣的刺痛讓芍藥失聲驚叫,幾個眨眼的功夫,她的左手臂潰爛的只剩下森森白骨了。
林盡染先不理會芍藥,走到謝明燭邊上勾勾手指:“讓我切個脈。”
謝明燭沒動,還是林盡染主動去拿的,迎上謝明燭落下的視線,林盡染有些詫異。
他雖然從記事起就成天聽謝明燭的名字,但真正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三天,偏偏叫他從謝明燭的眼神中讀到了“關切”二字,林盡染一時不知該覺得驚悚還是受寵若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