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蘇安完全沒想到會在醫院裏遇見周易，看到他懷裏的娃，莫名就想到了昨晚看的帖子，點贊量第一的回復。
【他抱着娃讓喊我阿姨的時候～】
但這個思緒也只是一閃而過，沒來得及多想，她便回過神。
假裝沒認出他，想幫他去掛了個急診號，但現在急診也是忙得揭不開鍋，號都排到幾個小時之後了。
闌尾炎不能耽擱，兒外科的李主任便直接捉住她：“蘇醫生，最近小孩流感大暴發，今晚都是發燒的小朋友，忙不過來，要不你帶去外科幫忙診斷一下唄！”
流感有傳染性，這裏確實也不適合待久了。
橫豎她這邊也無事要下班了，便只得將人帶去外科做檢查，一切有條不紊，表情毫無破綻。
原本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真到了實戰，她竟也可以淡定至此。
她步子走得快，也沒注意身後周易看到她時，驚訝和意外的眼神。
診室里，女孩乖巧地躺在病床上，蘇安輕輕壓了壓她右下腹，柔聲詢問：“這裏疼嗎？”
小姑娘疼得額頭冒着冷汗，伴隨着發燒，精神萎靡，但好在神志還算清醒，輕輕點頭嗯了一聲，聲音有些發抖。
估計疼的不輕，小姑娘竟然還能一聲不吭。
蘇安心疼地摸了摸她腦袋，然後回到座位，開始寫病歷，基本確定了是闌尾炎癥狀。
“先去做個血常規和超聲檢查，半小時內會出結果，到時候再拿給我看。”
“謝謝蘇醫生。”
男人聲音清冷，比電視裏的聲音更要金屬感一些，似有若無看了她一眼，便一手抱着娃，一手拿着單子走了出去。
短暫的兩秒對視，卻讓蘇安有些不自然。
她連忙低下頭敲鍵盤，假裝寫病歷很忙的樣子，直至男人身影完全消失不見，都未曾抬頭看一眼，只是放在鍵盤上的手隱隱顫抖起來。
蘇醫生？
這一聲稱呼恍如隔世般飄入耳中，令人遐想。
他應該沒有認出自己吧，可正常人要說謝謝，也只是一句謝謝醫生，不會帶上姓吧。
疑惑中，她低頭掃了一眼左側胸口處，藍色胸牌上清晰可見她大寫加粗的名字——蘇安，仁華醫院普外主治醫師。
毫無疑問，他應該是看到自己證件了。
畢竟記憶中，兩人的交集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淡薄而輕微，時隔八年，他這樣的人，又怎能記住她。
想起這些，腦中又浮現男人剛剛對小女孩的溫馨呵護，還有女孩的名字。
周書顏。
原來，他已婚了啊～
蘇安心裏登時空落落得有些難受，起身去窗邊洗手台洗了把臉，想讓自己回到現實。
窗外狂風呼嘯，夜色蒼暗，好似下起了大雨，這樣的天氣最是令人情緒低落，冰冷刺骨的水是讓她清醒了，只是一些塵封的記憶也隨之打開。
記憶里，那段時間的天氣和當時的她一樣陰鬱，天空總是飄着冰冷雨滴，夾雜着令人煩躁的潮濕霉味。
母親？父親？
理科？文科？
不甘？墮落？
十六歲的她，面臨著人生最重要的抉擇，沒有人給她指明前路，她陷在自己的黑暗中，成績一落千丈，從年級第一到三百開外，面對老師的惋惜，她想掙扎卻又無力。
直至他的出現，藍白校服，青春洋溢。
十七歲的他，往講台上一站，便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猶如迷霧裏的燈塔，給了她海航的指引，也改變了她一生。
這些年她堅定不移自己的選擇，直到今日也不曾後悔。
唯一的遺憾是與他再無交集。
而今再相遇，也算是圓了自己多年的遺憾。
難過的是，對他來說，她始終是個陌生人罷了。
狂風繼續呼呼作響，但屋內很安靜，牆上時鐘的滴答聲每一下都敲打着人心。
蘇安覺得，自己應該要收起所有的心思，把他當作最普通的病人家屬對待。
不能失神，不能眼神交流，更不能過多關注！
所以當周易帶着檢驗結果再度返回時，蘇安看了化驗單后，淡定地對他說：“目前來看，炎症還不是很嚴重，有兩種方式，一個是保守治療，不過恢復較慢，後期也有複發的風險，還有一個是手術治療，不過現在可以選擇微創，傷口小不會留疤，後期也不再複發。”
周易稍作思考，抬眸盯着她看了一眼，十分認真：“蘇醫生推薦哪種？”
男人有一雙極為好看的丹鳳眼，澄澈深邃，彷彿一不留神就會被吸進去一般。
蘇安只是被他這樣看了一眼便很快打臉。
不失神才怪！
她連忙輕咳一聲，讓自己回神，目光一低，落在電腦屏幕上，卻完全看不進一個字。
“我建議直接手術治療，永絕後患。”
按照小姑娘的病史來看，這是她第二次闌尾炎發作，蘇安覺得沒必要再保守治療，況且這是個小手術。
“好，那就聽蘇醫生的。”
大概是極少見到如此配合的家長，蘇安終究還是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得到他的確認。
男人眼中只有對她的信任。
“那您先去辦理住院手續，手術排在明天早上十點，今晚禁食禁水……”她一邊開住院申請單，一邊交代術前注意事項。
臨走前，男人似乎隨口問了一句：“謝謝，請問手術是蘇醫生主刀嗎？”
蘇安微愣，搖了搖頭：“會由兒外科的醫生接手，您放心，我們醫院的兒科都是專業的。”
周易便沒再說什麼，倒是小姑娘扯了扯他袖口，聲音軟糯可憐兮兮的：“這是要給我開一刀嗎？”
周易俯身摸了摸她頭頂，溫聲安撫：“書顏，我們要乖乖聽醫生話，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手術，別怕。”
眾所周知，他性格沉穩矜冷、一副清心寡欲模樣，年少時的他也清冷如玉，所到之處必會引起一眾女生駐足觀望，但他向來是連一個眼神都不會施捨一下。
如今這麼溫柔的一幕，還是現實生活中，蘇安也是第一次見。
即便是哄小孩，她也很難不投去羨慕的目光。
周書顏小朋友只得可憐巴巴望着她，顯然是不想動手術。
那雙澄澈無辜的眼眸，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愛。
忽閃忽閃的圓眸轉了轉，忽然落在她電腦旁，一個小星黛露玩偶吸引了小姑娘的目光，看得目不轉睛。
蘇安也細心地發現了她這個舉動，當即將可愛的星黛露推到小姑娘眼前。
“喜歡這個娃娃么？”
小姑娘眼裏顯然一陣驚喜，點了點頭：“喜歡。”
“那今晚就讓她陪你，好不好？”
小姑娘欣喜接過抱在懷裏，眼眸彎彎看向她：“謝謝醫生，我會乖乖聽話的。”
蘇安亦對她溫柔一笑。
這樣認真看一眼，才發現女孩笑起來，眉目和旁邊的男人如出一轍，一雙鳳眸十分招人喜歡。
只能說父親的基因太強大了，完全遺傳了他的五官和氣質。
周易也對她禮貌道了謝，便抱着小姑娘去住院部了。
蘇安抬眸也只掠過一抹修長身影，官方數據一米八五，挺拔偉岸，黑色的風衣將身形勾勒於明暗間，光是這個背影就讓人很有安全感。
被他這樣的人呵護在手心，一定很幸福吧。
*
這一晚，在休息室，蘇安睡得不是很安穩，多夢。
半醒半睡間，腦海中浮現周易那張半遮的臉，只一雙劍星眉目，便可窺清雋朗月，溫潤如玉卻也疏離冷淡。
她其實還挺懷念男人年少時張揚不羈的氣質。
那個時候的周槐南，相對來說還算平易近人，她常常能見到他和別人談笑風生，一身藍白校服卻有着超乎同齡人的成熟，站在舞台上熠熠發光，訴說著他心中偉大的夢想。
場景似近似遠，連帶着今晚的相遇也像一場夢，真真假假。
直到後半夜，小嵐回來，有些瘋狂喊醒了她：“安安姐！我剛聽護士說，兒科那邊今晚來了個大明星，可把護士部激動壞了，你猜是誰？”
蘇安迷迷糊糊醒來，着實無力睜眼，囈語般吐出了一個名字：“周易？”
小嵐頓時呆住了：“安安姐，你太厲害了吧！這都被你猜中了！？”
蘇安翻了個身繼續睡，沒有提人還是她收入住院部的。
翌日，蘇安剛從手術室出來，兒科那邊的護士長便跑了過來。
“蘇醫生，你後面還有手術安排沒有？”
蘇安搖頭：“沒有了。”
她今天休息，只有一台比較急的手術，所以昨晚沒有回家，打算做完就回家睡一覺。
“啊，蘇醫生，那能幫忙加一台手術嗎，昨晚你收入院的那個小姑娘，哭着鬧着要你主刀呢。”
蘇安眸光微動，看了眼手機，馬上要到周書顏手術時間了。
她來不及脫下身上的手術服，與護士長奔去了兒科。
周易給書顏住的是VIP病房，所以她過去時，場面還算清靜，並沒有人圍觀大明星的到來。
走進病房，只見小姑娘抱着星黛露窩在床上抹眼淚，周易正一臉無奈又好聲好氣地哄着。
“書顏，聽話，再拖下去痛的是你自己。”
然而小姑娘就是不吭聲，病房裏還站了兩人，蘇安沒來得及看，徑直走到床邊。
“書顏，怎麼了？”
周書顏一見到她，便委屈巴巴哭道：“我就要蘇醫生嘛！”
蘇安笑了笑，也不知道小姑娘怎麼就要她了。
俯身摸了摸小傢伙的小腦袋：“為什麼呀？陳醫生可是我們這裏最厲害的兒科醫生，書顏不用擔心的。”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就喜歡蘇醫生嘛！蘇醫生最溫柔最漂亮了，有你和星黛露在，我才不怕～”
蘇安略一失神，沒想到小傢伙嘴巴這麼甜，無奈，只得回頭和陳醫生商量。
“陳醫生，那這場手術我來吧。”
聞言，小姑娘這才起身擦乾眼淚，將星黛露抱得更緊，湊在蘇安耳邊甜甜說道：“蘇醫生，我會很乖的哦～”
蘇安笑着摸了摸她腦袋，便打算去做術前準備。
而這時周易手機響起，他接了過來，不知那邊說了什麼，但聽得出，應該是孩子母親。
“書顏等會兒就要開始手術了，有我在你放心，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蘇安剛踏出房門，周易卻叫住了她，“蘇醫生！”
她回頭。
極力壓下跳躍的心。
周易只對她點了點頭，禮貌周全：“那就麻煩蘇醫生了。”
蘇安淡淡點頭，轉身離去。
門口圍着的護士止不住尖叫。
“天啦！周易也太帥了吧！”
“蘇醫生，你認識周易嗎？怎麼人家指定讓你做手術呀？”
蘇安笑笑沒說話，只豎起手指放在唇邊，讓她們保持安靜。
隨後護士長開門出來，教訓了一番，這幾人才散去。
*
上手術台後，周書顏緊張得有些害怕，默默躺在手術台上落淚，蘇安見了，俯身安撫她：“書顏不要怕～”
小姑娘含着淚花望着她，小聲說道：“我想媽媽了～”
蘇安語氣溫柔：“媽媽等會兒來的。”
周書顏搖了搖頭：“媽媽在國外出差，回不來……”
蘇安一愣，明白了她內心的不安，便沖她溫柔一笑：“沒事，我陪書顏說說話好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
蘇安看着她，狀似不經意問：“能和我說說，你為什麼喜歡星黛露嗎？”
小姑娘眨了眨眸：“媽媽給我送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星黛露，我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她睡覺，她就像我的媽媽一樣，我覺得那個小星黛露是她的女兒，她見到小星黛露一定會很開心……”
很快，麻藥的藥效開始起了效果，小姑娘眼眸一閉，沉沉睡去，蘇安也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手術很順利，不到一小時便結束了。
小姑娘回到病房還未醒，蘇安換了衣服後過來，與周易交代了一些術后注意事項，便準備離開，卻不料在走廊上與打熱水回來的助理小李碰了正着。
小李興奮地喊了她一聲：“蘇醫生！”
蘇安見着有些眼熟，卻一時沒想起來，還是小李提醒，“前幾天那場車禍，給您送急救箱的，就是我……”
她這才反應過來：“是你呀～”
小李嘿嘿一笑：“巧吧，剛就想跟蘇醫生打招呼來着，怕耽誤手術時間，就沒吭聲，蘇醫生是要下班了？”
蘇安淺笑：“嗯，那天也謝謝你的急救箱。”
小李摸了摸後腦勺：“其實當時是易哥讓我送過去的，還有那把傘……”
蘇安禁不住心跳一漏。
原來那天她看到的，真是他！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淡淡一笑。
“這樣啊，那個……我明天把急救箱和傘給您帶過來。”
她正愁着不知該如何物歸原主，不想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小李卻道：“甭客氣，蘇醫生，不用勞煩了。”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蘇安還真給帶過來，把東西親自交到他手上時，絲毫沒有提及真正幫忙的人。
小李提着急救箱和雨傘回了病房，一路越想越奇怪。
推門而入，周易正陪書顏看漫畫故事。
這段時間，周易都是下了夜戲才趕回醫院，早上天不亮又離開，就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圍觀。
小李一邊放急救箱，一邊笑着說：“易哥，這位蘇醫生可真奇怪。”
周易注意力放在書顏身上，隨口問了句：“怎麼了？”
“就感覺……她跟別人不一樣，都不拿正眼瞧你，好像你這個大明星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小李笑着撓了撓後腦勺，便將昨天自己和蘇安說的話告訴了他，“這要別的女生，早撲過來跟易哥你搭訕了，但我看她好像不怎麼願意和你接觸。”
周易抬眸：“有什麼問題？”
明星又怎麼了？
誰規定明星就該人見人愛了？
他還沒自戀到這種程度。
小李認真想了想：“易哥，你說蘇醫生，該不會是你黑粉吧？”
這時，書顏小朋友抬起頭嘟嘴道：“舅舅，什麼是黑粉呀？蘇醫生不黑呀，又白又漂亮，就像艾莎公主一樣，我可喜歡她了～”
周易低頭捏了捏她鼻子：“別聽他瞎說。”
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是發小紀霂白打來的。
“周少，上次和你說的約，確定下，您大忙人後天能騰出時間吧？”
周易看了自家外甥女一眼，思索片刻：“行，老地方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