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053 授予我姓名
當熒惑在神像面前說出那句對神明堪稱大逆不道的話之後。
小聖子抬眸望了一眼面目有些模糊的女神像,隨後讓熒惑先暫時去外面等待一會兒。
熒惑問道：“那我可以從神殿出去看看嗎？”
這個過去的片段能夠展現出來多大的範圍呢？
聖子微微仰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像是很輕地嘆了一聲：“頂級Alpha也不是萬能的。”
他沒有針對熒惑的話說出自己的想法。
熒惑倒也沒想自己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人家更改十幾年的信仰。
和有的人從小就被告知蘋果的名字是香蕉一樣。
在聖子的世界觀中，他能夠看見未來的能力是神明賜予,信仰神明並且長久地服侍祂是聖子必須要做的事情。
這樣的觀念在不斷地重複中愈來愈深刻,要如何讓一個虔誠地信徒背叛他的主？
這樣忤逆一次也算是突破口了。
熒惑嘆了口氣。
——消除噩夢的方式無非就是幾種。
讓做夢的人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破除夢境中令其主人感受到恐懼的因素；
或是等待夢境自然終止，也就是聖子抑制下自己的精神力暴動。
常理來說，熒惑這時候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或許能起到很有用的效果。
但畢竟這種聖子不曾預料到的未來出現的機會難得，她想多利用一下。
了解聖子沒有展現給她的、過去的一面。
……或許攻略成功的機會就在這裏呢？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多。
午時的光線灑落在地上，光中的塵埃浮動着。
她悠悠哉哉站在門口等待小聖子出來,看着偶爾路過的神父修女跟沒有看見自己一般從長廊上匆匆走過去。
這個過去的片段中，似乎只有聖子能夠看見她。
發現這一點之後,熒惑的行為肆無忌憚起來。
她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修女身後，湊上去看她手中捧着的、正在清點的名單。
大約是偶像效應，熒惑第一眼就看見了那份名單上時牧淵的名字。
“午時兩點拜訪聖子…”熒惑眼睛亮了亮,跟着念了出來,一句話脫口而出,“可以看見小時候的時牧淵誒。”
那不是比起限量版海報要更有誘惑力？
雖然是在聖子的過去中，但不妨礙她拓寬自己的見識嘛！
如果聖子的精神體暴動是因為她帶回了清肆，那麼用類似的方法刺激他或許能夠起到顯著效果。
熒惑很快給自己的行為做了開解。
修女的步伐很快地要離開,熒惑停下腳步轉身正想要回去,看見站在那扇門口的小聖子。
他眸光平靜地注視着熒惑。
淺藍眼眸中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在熒惑看過來的時候歪了歪頭,不知道已經注視着她的動作多久。
熒惑心頭一跳。
不知道他從小到大是不是都是這幅樣子。
這時候的聖子陡然給人一種…像是深黑色的泥潭，僅僅一眼就能將人拖入的感覺。
“你喜歡時牧淵,”好在當他朝着熒惑走來的時候，那種感覺消失了。
小少年聲線空靈，他紳士有禮地說道：“如果下午‘我’尚且未從夢境中醒來,你可以去看。”
熒惑眨眨眼。
想來聖子這一次精神力受損的影響極大，熒惑都快逛完了主教堂，這個過去的片段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這裏的時間流速和外面一樣嗎？”熒惑側目詢問一直在身邊的聖子，“如果我出不去的話，這個片段會繼續延續到真實的時間線嗎？”
小聖子正低着頭揉團在掌心的團雀的腦袋，他的指尖順着小雀的毛髮方向輕輕梳理。
“不會，這對你來說只是一場夢境。”他平靜地說著，手心更攤開了些，“這個片段有關於它。”
“後天的下午它就會死去。”
等團雀死去以後，這個片段就會重演。
熒惑疑惑：“？”
聖子斂眸：“我所經歷的所有未來都是這樣，它的死亡不可避免。”
他明明為了拯救這隻小雀冒着自己會摔傷的危險爬上了那麼高的樹，卻在說到生死的時候用那樣平靜冷酷的語氣。
熒惑後頸一涼，她輕聲問：“你會傷心嗎？”
面貌精緻宛如天使一般聖潔的少年看向她，他沒有說話，但熒惑已經知道他的回答。
帝星的這些人…真是各有各的恐怖。
小聖子又像是什麼都沒說一樣轉開了話題。
神殿實在是太大了，比起熒惑幼時生活的福利院要大十幾倍。
這個時候帝星使用的科技物比熒惑十八歲在垃圾星使用的都要先進，很多設施還得熒惑一個個詢問聖子。
“垃圾星的生活是怎麼樣的？”他問。
熒惑聳聳肩：“你不是能看見過去嘛，看一下就知道了。”
少年搖搖頭：“只能看見我們命運開始交匯的那一刻，我似乎…無法看見你的過去。”
熒惑弄不懂所謂的神明賜予的能力究竟有着怎麼樣的限制和作用效果。
那不過無所謂，反正垃圾星也沒什麼值得避開的故事。
小聖子若有所思。
熒惑平等地羨慕每一個能直接出生在帝星的人。
熒惑又問：“你以後會學習駕駛機甲嗎？”
聖子斂眸：“我不需要參與與蟲族的戰鬥，但頂級Alpha駕駛機甲和操縱本體是一樣的。”
少年頓了頓，接下來的話有些意味不明：
“所以，遲晝才能那麼快地接替時牧淵。”
就彷彿在說，遲晝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他想的話隨時都可以做到。
聖子又帶着熒惑前往主教堂的前側。
教堂的鐘聲敲響，熒惑聽見長廊上匆忙腳步的回聲，她看向身側依舊氣定神閑的聖子。
神父和修女估計找他都要找瘋了。
小少年仰着頭說：“他們看不見你，但片段中不是所有人的面貌都很清晰，如果沒辦法看見時牧淵，請你不要太失望。”
他竟然還會打預防針。
熒惑眨眼：“好哦。”
下午到來的各個家族並非全都是神明的忠誠信徒，有一部分是為了在帝國的權利派別中站隊。
熒惑看見了人群中一對精緻的雙胞胎。
淺粉色的眼眸又水潤又大，銀色的頭髮短短的，是歲律歲序。
臉龐稚嫩、還帶着嬰兒肥的兩人被他們的母親一左一右牽着，熒惑好奇地打量他們。
這個年齡的小孩竟然不吵不鬧，也很少會被周圍突然出現的什麼吸引走注意力。
聖子年幼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高高在上的神性、而雙胞胎也一樣從小時候起就像是執行程序設定的機械人。
熒惑看着覺得好有趣，身側的聖子目光落在那對比自己小些的雙胞胎身上，伸手隱蔽地輕輕一扯熒惑的衣角。
淺藍色的眼眸落在旁邊的神父身上，他立刻點頭。
熒惑這是第一次近距離了解，對於神殿的人們來說聖子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
向著神明的禱告長且久，熒惑在人群中穿梭，她暫時沒有找到時牧淵，倒是看見了閉着眼眸的雙子豆丁。
還挺可愛的，就是沒辦法拍照留存有點可惜，熒惑想。
等到禱告結束，人群安靜了一會兒。
有個坐在前方、身份大抵足夠尊貴的中年人站了起來。
人們始終都相信，只要虔誠向著神明祈禱，神明會為信徒指引正確的道路。
那雙淺色眼眸不留痕迹地從熒惑的身上收回來，望向起身的貴族青年，比聖子歲數要大了好幾輪的男人就因為緊張和激動而顫抖起來。
神明俯瞰眾生。
聖子光是站在那裏，就已經受到萬人敬仰。
只是僅有他能夠看見的、被神明眷顧着的少女視線卻不落在他的身上。
聖子語氣毫無波瀾地說：“接下來的一周內，你的商隊避開帝星三號航線。”
如果熒惑這時候仔細聽，其實能夠聽出聖子在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同自己說話的語氣是不相同的。
要更加冷靜、冷漠。
熒惑終於看見了人群後方的時牧淵，黑髮紅瞳的少年站在那裏。
他和聖子相仿的歲數，氣質卻毫不相同。
熒惑剛想靠近些，時牧淵卻低頭扯了扯手套，轉身從就近的大門離開。
熒惑：“……”
根本就沒有看清楚，怎麼說走就走哇！
她飛快回頭，恰好就被年幼的聖子捕捉住了目光。
他眼角微微垂着，給熒惑一種與他本身格格不入的感覺——有些像是被拋棄的幼犬。
那樣的高位視角開闊，自然是看見了熒惑剛才想要追出去的動作。
得不到的總是讓人心痒痒，她腳步轉回來，默默挪到聖子身邊等待那些信徒一個個地接受神諭。
聖子有時候會說些有用的信息，有的人卻只是略過，熒惑光是聽着就覺得疲憊。
看到那麼多人的未來，那聖子每天要承擔多大的負擔啊？
熒惑在結束之後那麼問他。
小聖子歪歪頭，說這種狀況每年只會有一次。
“只是按照能夠看見的未來向他們轉述內容，不需要觀看所有人的。”
他問：“你看見時牧淵了嗎？”
熒惑點頭：“但是他走的很快，我沒看仔細。”
聖子當然不會說，因為這裏是“我”能力構造出來的片段。
“時牧淵不喜歡神殿，”少年再次牽住了她的手，“我帶你去我的房間。”
這一次前往那裏，熒惑沒有再蒙上眼睛。
這裏十年如一日的模樣，牆壁上堆疊着各種各樣的神像。
熒惑仰頭看着那唯一能夠透進光亮的地方：“你為什麼要住在這種…看起來就很壓抑的地方呢？”
小聖子側了側頭：“對我來說沒有區別。”
熒惑在他房間裏，光線昏暗的狀況下，不知為何有些沉重的困意。
聖子將小雀放在用布墊起來的小窩中，扭頭就看見了頭都要點到胸前的熒惑。
他沉默了兩秒，慢吞吞有些艱難地將熒惑移動到了床上。
蓋好被子，他低下頭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少年的身體就是這樣。
小聖子突兀道：“可以出來了。”
面前的光影扭曲，很快變化成了一個人身。
神像的注目下，那一道光線就像是一面將人等身放大的鏡子。
成年體與幼年體都站在黑暗中。
“這次的幻境為什麼還沒有結束？”
“……你不喜歡和她的相處？”
Alpha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小雀上，又轉移到躺在床上的熒惑身上。
幼年聖子情緒穩定：“你應該最清楚，我只是你構造出來的虛幻過去。”
年幼的聖子平靜注視着面前的自己，那一線天光泄露下來，像是懸崖上唯一能夠攀爬的繩。
他說：“我知道，你想將她困在這裏。”
成年Alpha靜靜注視着自己的幼年體。
須臾，他緩緩道：“你見過她與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甚至在來到這一段過去時，她也關注了雙子和時牧淵。
未來不斷重演，聖子曾經覺得自己的承受度早就已經鍛煉到了什麼都能接受的程度。
聖子告訴自己在這一點上已經超過了其餘的頂級Alpha，在其餘人掙扎的時候，他可以穩穩停留在熒惑的身邊。
反正，他也並不在意那些。
但聖子從來都沒說過，關於熒惑未來的末尾階段卻始終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在和熒惑相遇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認識到所謂的“命定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概念。
聖子本身就缺乏人類的情緒，卻在每一個重複那些未來的夢境中焦慮。
她最後會選擇誰？
她對誰動了真心？尤加利、遲晝又或者其餘頂級Alpha？
她的目光為何總是不落在自己身上？
……
為什麼，只有他要受到這樣的折磨？
聖子突然低下頭，他捂着嘴猛咳了幾聲，血絲再次溢了出來，面前幼年體的身影像是信號不好的影像閃爍了兩下。
“我其實有些嫉妒你，”他半捂着唇說，“你在經歷那段未來之外的事情。”
那種熒惑不久之前就感受到陰暗惡意在黑暗中滋生壯大。
理智和從來都沒有過的情感在做着劇烈的掙扎，過去與未來的交匯中，幼年的那個輕輕嘆息。
他說：“你讓我出現的時候，不是已經做好背
叛神明的準備了么？”
……
熒惑從短暫的夢境中清醒過來時，還有些恍惚。
她看見蜷縮在身邊、似乎因為疼痛而輕輕顫抖的少年。
在這樣的幻境中，茶葉氣息的信息素卻瀰漫開來。
熒惑有些弄不清楚狀況，不過在Alpha信息素的刺激下，omega白桃味的信息素條件反射般散開。
熒惑將小聖子扶起來平躺在自己膝蓋上，輕輕按壓他的太陽穴：“你還好嗎？現在的感覺怎麼樣？”
她的信息素氣味溫和的將躺在膝蓋上的少年包裹起來，他因為精神力的波動而緊緊皺起眉。
須臾，少年才穩定下來。
“噩夢快結束了。”淺藍眼眸望過來的時候，他這麼說，“他現在在我的軀體中。”
熒惑眨眨眼：“…好突然。”
聖子似乎總是這樣自我消化情緒，不過他那樣沒有人類情感的人真的能弄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嗎？
“我大概能理解未來的我。”
年幼的聖子並不起身，他躺在熒惑的膝蓋上，柔軟綢緞一般的銀白長發鋪展開。
熒惑低頭看他，那過分白皙的膚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出透明感。
“我尚且沒到達分化的年齡，”聖子輕輕說著，“因此在不斷重複未來歷程的同時無法共情到他的感受。”
熒惑指尖覆上了他的臉頰，早有預謀地捏了捏。
聖子任由她這麼做，呼吸很輕：“過去是既定的。未來的我卻在想，為什麼這個年齡的我沒有去見你呢？”
但那個時候的聖子絕不會那麼做。
沒有真正見到熒惑，就不會有想要忤逆神明的想法，為了未來能夠按照原定的流程延續，他也絕不會去打攪垃圾星上發生的一切。
簡直就像是悖論一樣，足夠將人壓垮。
少年的手貼上熒惑的手背，他這時候的手還比熒惑稍微小一些，手心略暖癢意：“這裏是幻境，熒惑。”
聖子的話語沒有絲毫掩飾，直白的表現着自己。
“他嫉妒着這一段未來中並未出現的相遇，而我同樣妒忌他能夠在真實中觸碰到你。”
熒惑：“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不是嗎？”
“……嗯。”
她指尖輕輕滑動了兩下：“背叛神明的後果是什麼？”
“我不知道。”少年說，“但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授予我姓名。”淺色眼眸看向她，叫人無法分清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他在說話，“熒惑，我想成為你最忠誠的信徒。”
“這樣。”
熒惑低下頭，她的指尖溫柔地從他的眉心拂過，輕輕托住了少年的臉頰：“叫你珀修斯好了…”
她和他淺淡的呼吸交織在一起，熒惑透過這具年輕的軀殼在看內里頂級Alpha的靈魂。
“這一次，去救下你的小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