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自劉府傳了消息來,林夫人跑沒了影。

王兆急急忙忙帶着一幫水手將城裏找遍了都沒有尋到人。

倒是崔姨娘提了一句,“去碼頭瞧瞧。”

一幫人拎着燈籠趕去了碼頭,黑漆漆的碼頭空無一人。

王兆一遍遍的喊着,“南樂——”

崔姨娘,“別叫了,你看船邊雪地上有腳印。”

一群人趕忙下了碼頭,順着腳印,衝上了那條停泊多日的小船。

女孩安靜的坐在黑漆漆的船艙里,聽到腳步聲才抬起頭,火光映出一張神色驚惶,佈滿淚痕又凍得瑟瑟發抖的臉。

崔姨娘趕緊抖開手裏的裘衣衝上去將凍透了的姑娘扶起來,裹住領回了大宅。

南樂在崔姨娘懷裏從進門一路哭到了坐進正房。

她越哭,王兆的臉色就越沉。

崔姨娘在她手邊放下一盞熱牛乳,彎腰搭着她的肩膀,“快,喝一口熱的暖暖手。這大冷天的怎麼想到回船上去了?”

小姑娘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林晏要娶小。”

王兆氣得要拍桌子,手舉到一半,看着南樂又硬生生忍住,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他敢!”

南樂仰頭看着他,“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說是生下來還得喊我一聲娘。”

“畜生!”王兆攥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跳。

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些個公子哥就沒有好的!他是林洪的兒子,龍生龍鳳生鳳。林洪能生出個什麼好東西來?!”

南樂把臉埋進崔姨娘的懷裏,抽泣不止。

王兆剋制不住怒意,猛地站起來,“我去找這小子,我非把他砍成個七八百塊不可。”

南樂慌忙放開崔姨娘,追上去拉住王兆的衣服。

王兆恨鐵不成鋼,“嗨,你這傻孩子!到這種關頭還攔我做什麼!”

南樂一雙眼睛都哭的腫了,她急聲道:“我不要和他過了。王叔,你別去找他。”

船幫在江上橫行霸道,傳說中大船上那些個神氣又高大的水手們手上都沾過不少人血,個個都是狠角色。他們若是看那條船不順眼就將對方撞沉,搶了對方的貨物。看誰不順眼就將人綁了扔進江里去餵魚。

南樂直覺王兆這樣氣勢洶洶的去找林晏絕不是什麼好事,一瞬的不安壓過了傷心。

王兆一輩子心腸剛硬,此時對着故人遺孤的一雙淚眼,卻是心軟了。

他咬緊牙關,看着南樂的目光說不出的複雜與痛心,“南樂,我與你爺爺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你爺爺對我恩重如山。我王兆打心眼裏服他。三年前,他回到金平城,對我最後的囑託就是替他照顧你。”

南樂止住眼淚,搖了搖頭,“王叔已經很照顧我。”

王兆用一隻手臂按住南樂的肩膀,一雙細長的眼睛炯炯有神,“南樂,你跟林晏這小子成婚,太過倉促,也太過委屈了。若是他待你好,我便也不說什麼了。可現在你們成婚三年未到,他便要娶小進門豈不是欺你家中無人可撐門楣。”

那隻按在南樂肩上的大掌微微用力,肩膀上健碩的肌肉便噴張得凸起來。

王兆沉聲道:”你爺爺可不是什麼孬種,若是他活着一定會親手砍下這小子的腦袋。南樂,你爺爺現在不在了,但我還沒死!你說,你恨不恨他?”

房間裏靜的落針可聞。

南樂心跳如雷,她意識到自己的回答關乎一條性命。

只要她說恨,這個被她所恨,欺騙了她的男人就一定會死。

她有那麼恨林晏嗎?

南樂在心底里問自己,不,在這一瞬她詫異的發現她好像並沒有那麼恨他。

她只是有些傷心,傷心被他所欺騙。

他對她說會陪着她,說喜歡她,說了那麼多好聽的話。

便也只有好聽的話罷了,沒一樣真的,沒一樣做到。

她想要林晏死嗎?

不,那個想像出的畫面並不讓她更加開心。

崔姨娘在一旁安靜的注視着少女的神色,發覺這孩子聽到這話臉上卻沒有露出喜悅,也沒有什麼惱恨的神色,反倒隱隱有一些憂慮。

那樣的神色讓崔姨娘想起另一張臉,另一個人。

少女那雙讓淚水洗得晶瑩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溫馴清澈,像只面對猛虎的麋鹿,單純天真的神色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着。

“我恨他。可我還沒有恨到想讓他死的地步。”

少女的嗓音輕軟,帶着一點她特有的吞音。

王兆厲目而視,“他欺負你,讓別的女人懷孕。難道不該死?”

即便北地男人大多高大的境況下,王兆走在街上也是鶴立雞群一般。

這樣一個高大而威嚴的男人厲目而視,目光中如有刀鋒,尋常男子恐怕也沒有幾個不膽寒。

但少女在這樣氣勢洶洶的質問下神色自若,並未露出恐懼的神采,她裝作很從容的樣子,只是身體的緊繃多少泄露出些許緊張。

她沉思了一會兒,仰頭用那雙水潤的眼睛注視着王兆,輕聲道:“他欺負我,讓別的女人懷孕。同等的報復應當是我嫁給他人,為他人生下孩子。這樣比較公平。王叔,你說是不是?”

這樣的話,說出來一定要招人笑話,平常南樂是絕不敢說的。

但此時她不得不這樣說,硬着頭皮做出很有成算的樣子,眼神一點也不敢移開,緊緊的看着眼前的人,希望用這個理由說服對方。

王兆與少女對視片刻,神色漸漸鬆弛下來,“對,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的滿大街都是。天下男人多得是!咱們不缺他林晏一個!犯不着給他生,你以後找個好男子還能生很多娃娃!”

南樂鬆了一口氣,卻又讓王兆說的臉上火辣辣的。

王兆說道:“天下好男子多得是,但此處的男子不好。我知道有一處叫做羊城的地方,那裏的男子都是極英武有氣概的。絕不像是林晏這般身無二兩肉,滿肚子花花腸子……”

南樂讓王兆說的極不好意思,她收回手,下意識望向一旁的崔姨娘求助。

崔姨娘適時打斷王兆,“小樂,你現在是什麼打算?”

南樂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我想尋個清凈地方住。一個人先住着。”

崔姨娘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一口應了下來,“這好辦。碼頭那邊有一座空着的小院子,有床也有井。就是屋子舊了些,很久沒住人了。你別回船上了,大冷天的,也不安全。住在碼頭旁邊,你想回去也隨時能回去。”

南樂忙道:“謝謝王叔,謝謝崔姨娘。”

王兆心裏似乎已經有了成算,他插話道:“碼頭那裏咱們船幫的兄弟多,交代一聲絕不會有不開眼的人上門打擾你。你就放心住着。”

南樂鬆了一口氣,卻又心中多出個疑問。

關於王兆和船幫,爺爺生前並沒有跟她講過太多,只含糊說是老友。

但她爺爺一輩子都是再本分不過的老實人,怎麼會認識王叔這樣厲害的人物。

崔姨娘將王兆勸了出去,自己留下安慰了南樂一陣,哄着南樂不再哭了,又安排人手帶着南樂去了碼頭邊的小院子,幫她安置下來。

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離去,崔姨娘的神色有些感慨,低聲說道:“這孩子倒是很像他爺爺。心善。”

王兆眼神一黯,“屈死異鄉,後繼無人,一生不得展志。像她爺爺的性子又算什麼好事?若他當年心腸惡上三分,也不至於淪落到那等地步。”

他長嘆一口氣,“這幾日你多去看看,千萬別讓她出什麼事。我不想白髮人再送一次黑髮人。”

崔姨娘點頭,“好。”

頭幾日,崔姨娘每天都要去跑一趟,今日是送去兩隻羊腿,明日是送上一床五色普羅的厚被。

無論崔姨娘這麼幾日什麼時候去。這姑娘都是精力十足的樣子,忙裏忙外的將房子院子收拾的乾乾淨淨。

看起來好像林晏這個人,這件事從沒有出現在南樂的生活中,更沒有對她造成過任何影響一樣。

見到南樂這麼活力四射的樣子,崔姨娘漸漸放下心來,便來的少了。

一切重新恢復平靜。

有王兆和崔姨娘的照顧,南樂的生活跟從前一樣安寧快樂。

直到這一天,氣溫變得尤其冷。

從頭一天的夜裏開始下雪,第二天一早天地都已經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雪足有半人高。

南樂一大早起來就拎着鏟子鏟雪,鏟完了院子裏的雪,開始鏟門前沿街的雪。

突然,她一鏟子從雪裏剷出了個一隻手。

南樂嚇了一跳,她後退半步。

堆起來的雪順着南樂挖出來的空地,塌了下去半邊,雪中隱約可見一個人形。

那人伏在雪中一動不動,漆黑的長發之間纏着幾串紅色珊瑚圓珠,露出雪堆的手背白皙修長,指尖和關節處都凍得已有些紅腫,身體大半仍在雪中。

瞧着……倒像是個女子。

南樂心中略有些怪異。

這樣把珊瑚圓珠纏在頭髮間做裝飾的做派,南樂只在異族女人身上見過。

眼下城中蠻族到處擄人,南樂猶豫再三,還是硬着頭皮,壯着膽子上前先將女人手邊的雪掃開,拉着對方的手一個用力想將人□□。

不曾料想,這一拽,人沒有拽出來,卻將對方的小臂從雪中拽出了些許,露出一隻套在腕上的金鐲。

南樂看着那隻沉甸甸的金鐲怔了一瞬,臉色大變,俯下身便不管不顧的去將雪一個勁的刨開。

“沈玉!是你嗎?沈玉。”

費勁了力氣將沈庭玉身上的雪全部掃掉,南樂將他的上半身抱起來靠在自己懷中,一隻鞋從沈庭玉懷中滾了出來。

南樂撿起這隻乾乾淨淨的由她親手送出去的鞋,禁不住落了淚。

此時沈玉身上的打扮早已不是先前離開她時的打扮了。

精緻得如同娃娃般的少女頭上包着一條紅色的帕子,帕子的邊緣還鑲嵌着細細的銀流蘇,白玉般秀美的鼻尖在陽光下凍得微微發紅。

他的發間墜着一串一串珊瑚紅和青石綠的珠子,眉骨與下巴處都有明顯的擦傷,臉上隱隱還有巴掌印,只剩下一口細若遊絲的氣息。

這麼冷的冬日,這人身上只披了一件左衽的灑海刺番紅袍子,內里穿着白色的羊毛織物,跑的丟了一隻鞋,腳上只有羅襪,光看羅襪都磨得又是血又灰,也不知走了多久,這一路又有多慌亂。

都跑的丟了鞋,他寧願將她為他做的鞋珍之重之的藏在懷裏也不拿出來穿。

這傻孩子。

真是傻孩子,只覺得南樂眼睛酸澀脹痛。

這件灑海刺的袍子讓南樂馬上想起了浮屠塔那一夜。

那人為她披上的衣物是相似的款式質地。

想到這裏,南樂的心愈發揪緊了。

光看沈庭玉臉上的傷,南樂便知道沈庭玉落到蠻子手中絕沒有遇到什麼好事。

也是,蠻子連她這樣的都不放過。

這孩子比她漂亮了不知道多少,那些搶紅眼的壞蛋又怎麼會放過。

冷風在空曠之地呼嘯聲中混雜着鳥鳴嘶啞的鳴叫。

南樂抱緊了懷裏的小姑娘,心底又酸又軟,滿眼自責,“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下船。都是我的錯。”

若是她當初沒有趕着沈玉下船,這生來金尊玉貴的女孩就不會遭此厄運。

南樂紅着眼睛,用溫熱的手貼着沈庭玉的臉,搓掉他臉上的殘雪,聲音逐漸多了哽咽的哭音,“沈玉。你快醒醒。”

懷裏的人眉心微動,掛着雪珠的長睫微顫了幾下,緩緩的睜開了眼。

那雙眼睛好似下雪的冬日,霧蒙蒙的,一片死寂,卻在觸及南樂的面容時瞬間亮了起來,蒼白又楚楚可憐的美麗面容上綻放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

“姐姐,”他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像是意外墜落鳥巢的幼鳥在最彷徨之際望見了親鳥,神態中有種極度無助的依戀,“我是在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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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浪子回頭后我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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