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點到為止》文/林希之
2022/12/19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入冬后的北城氣溫驟降,冷風肆虐囂張,柏油馬路邊的法國梧桐被吹的枯枝作響,空氣溫度低的讓人止不住發顫。
但寫字樓內常年恆溫,慕昭只穿着件淺色針織衫,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合伙人江澈分配給她的股權爭議案。
最近律所很忙,她已經連續加了一周的班,從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除去上廁所的時間,屁股就沒離開過辦公椅,就連午飯也是吃乾麵包湊合。
整理完證據目錄,慕昭長舒一口氣,端起手旁的黑咖啡抿了一口,長而卷的睫毛下是掩蓋不住的疲倦。
放下咖啡杯,慕昭抬手按下內線電話,“漓漓,證據材料我整理好發給你了,一式五份。”
助理姜漓漓連忙應聲:“好的,慕律。”
電話剛掛斷,同辦公室的律師李朔拎着外賣走進來,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緻的飯盒,“慕律,吃點東西吧。”
慕昭低頭看了眼,歉意地笑了下:“不了,我約了朋友一起吃晚飯,”頓了頓,她加了句,“這份飯錢多少,我轉給你。”
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李朔擺擺手,“不用不用,是我沒提前問你。”
旁邊傳來同組女律師方穎的驚呼:“昭昭,江par安排的工作你都處理完了嗎?”
“差不多了,還差收尾工作,我吃完飯回家再處理。”
方穎趴在桌子上哀嚎:“靠,你工作效率怎麼這麼高,不愧是首大法學院畢業的高材生。”
慕昭彎了彎唇,沒再多說什麼。
趁着李朔去就餐區吃飯,被案例搞的頭暈的方穎關掉電腦,拉着椅子湊到慕昭旁邊,八卦道:“專門給你買晚飯,還是張記家的,這麼貼心的小甜心,你真沒點想法啊?”
三人是一同進律所的,這半個月以來,李朔對慕昭的追求心思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但慕昭態度非常明確,只把李朔當成普通同事。
慕昭邊關網頁邊道:“沒有。”
“不應該啊,李朔長的也不差,學歷高能力強,咱們律所不少小姑娘都喜歡他,要不是我有男朋友我都要追求他了,”說著說著,大腦蹦出一個念頭,方穎恍然大悟,“你該不會是被前男友狠狠傷過所以封心鎖愛了吧?”
聽到“前男友”三個字,慕昭握着鼠標的手指一頓,捲曲的睫毛輕顫兩下。
不知怎的,心臟猝不及防地窒了下,短暫卻難以忽略。
慕昭轉頭朝方穎看去,笑着搖頭,“不是,只是現階段沒有談戀愛的慾望。”
方穎自知剛才失言,沒再追問什麼,撇了撇嘴,把椅子拉回自己的工位。
關掉電腦,慕昭拎着包,邊叫網約車邊朝電梯走去。
下雨天的車不好打,再加上現在正是晚高峰,慕昭在律所門口站了二十分鐘才等到網約車。
剛上車,江述白的短訊彈出來:【我這邊臨時有點事,得七點半左右才能到,你到了先點餐不用等我。】
手指微觸屏幕,慕昭回復:【不着急,我也剛上車。】
這次回復的是語音。
溫和低沉的男聲傳來,帶着說不出的熟稔:“那行,等會見面再聊。”
慕昭回復了個“OK”的表情包。
關掉手機,慕昭後背靠在車座上,閉上眼休憩。
晚高峰加下雨天,車輛堵的水泄不通,只能緩慢往前挪動,在漆黑的夜幕下連成一片流火。
七點二十分,出租車抵達新松公館。
可以停車的路口也被堵着,司機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多的車,每次一到這個點就堵車,特別是市中心的路段,開車還沒我走路快。”
抱怨一會兒,司機把話題扯到慕昭身上,“姑娘,我看你剛才是從律所出來的,你是律師嗎?”
慕昭應了聲:“嗯。”
“那你幫我分析分析,如果我和我老婆離婚,財產我能分到多少,”白嫖大概是人的本性,司機逮着慕昭可勁問,“我這人不吃不喝也不嫖,就沒事的時候喜歡打打小麻將,我老婆因為這事三番兩次的跟我吵架,還有幾次到麻將館砸場子,搞的人家麻將館老闆都對我有意見,要是現在跟她離婚的話,彩禮錢我能要回來嗎?”
慕昭淡聲道:“不好意思,我主要做商事案件,家事類的不精通,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找專門的家事律師。”
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起。
是江述白的電話。
“我到了,你人呢?”
慕昭無奈地道:“在門口堵着呢,你先點菜吧。”
江述白笑着調侃:“吃了五年的漢堡薯條,也不知道你現在還能不能吃慣中國菜。”
慕昭彎起唇,語氣帶着控訴:“別提,這五年我的胃真是受了大委屈。”
江述白邊用平板點菜邊笑:“行,今晚好好補償你的胃。”
慕昭唇角的弧度更深,視線不經意看向窗外。
本該一掃而過的目光在觸及某個黑色身影時瞬間頓住。
連着唇角的弧度都凝住了。
雨勢比剛出來時還大,細密的雨絲成柱往下墜。
昏黃的路燈和朦朧的雨幕剪出男人卓越挺括的身姿。
他穿着黑色大衣,單手搭在方向盤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漫不經心的。
手面冷白,指骨利落分明,靠近的話還能看到凸出的青筋。
但從慕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不過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不由自主地將這張臉和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對上。
窒息感不受控制地襲來,心臟傳來酸楚的痛感,像是密密麻麻的針扎在心尖最柔軟的地方。
慕昭的手指蜷了蜷,握着手機的力道收緊,關節泛起白邊。
暴雨肆意沖刷這座城市。
車輛在雨中終於緩緩前行。
但所有感官彷彿都失靈了,她的目光追隨着黑色轎車,直到湧入車流,消失在視線盡頭。
黑色身影隨之消失。
“昭昭?慕昭昭?”江述白焦急的聲音傳來。
慕昭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江述白鬆了口氣:“我問,要喝點酒嗎?”
“行,你點一瓶吧。”
“好,”江述白點了一瓶紅酒,哀怨的語氣,“你剛才怎麼回事,叫你三四遍都不理我,看見鬼了啊。”
慕昭垂着眸,低聲道:“我沒事。”
又聊了幾句后掛斷電話,車內恢復死寂般的安靜,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雨滴敲擊玻璃窗的聲音,調子急促的惹人心慌。
慕昭閉了閉眼,沒來由的恍惚了下。
現實不似電影,沒有那麼多恰到好處的四目相對。
即便經年流過,她看向他時,他依舊不會回頭看她一眼。
他和她,永遠的形同陌路。
-
慕昭趕到包廂時,江述白已經點好了菜。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朝包廂門口望去。
上班的緣故,慕昭穿的偏正式。長至腳踝的米色大衣搭配黑色短靴,過肩的黑色短髮垂在肩頭,看上去精緻又幹練。
江述白的視線頓住。
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慕昭打趣道:“怎麼,日理萬機的江總認不出我了?”
意識到剛才的失態,江述白愣了下,隨即換上慕昭熟悉的輕挑語氣:“哪能啊,我認不出我自己也能認出你。”
慕昭彎唇笑了笑:“少貧。”
江述白點的是火鍋,說是這個天氣吃火鍋暖和,絲毫不顧火鍋配紅酒有多奇怪。
肥牛卷下鍋,蒸騰出氤氳的霧氣。
江述白打開紅酒,給她倒了一杯,“你喝就行,我等會開車不能喝酒。”
慕昭接過酒杯,抿了一口。
濃醇的酒香在口腔里瀰漫,她挑了挑眉,“幾年不見,你現在還挺大方的,六位數的紅酒說點就點。”
“你這話說的我以前多小氣似的,”江述白哼了哼,換了個話題問她,“怎麼捨得從德國回來了?”
慕昭望着翻滾的水花,“那邊給外國人的晉陞空間有限,想了想沒什麼前途,還是回國吧,好歹我的胃能舒服點。”
“也是,”江述白道,“現在在這家律所怎麼樣?”
“還行,就是整天加班,我已經連續熬了好多天了。”
“都這樣,我也成天出差。”
多年好友,兩人聊起天來很隨意。
話題天南海北地扯着,沒有任何的防備和顧忌。
江述白突然問了句:“你和秦嶼池現在怎麼樣?”
似是沒想他會問這個,慕昭夾菜的手指一頓,想起方才雨中的匆匆一瞥,她抬起頭看向江述白:“你不是清楚的很嗎,五年前我就被甩了。”
江述白盯着她的眼睛:“然後呢?”
然後……
不知怎的,喉嚨里傳來點點澀意,連呼吸都變的困難。
安靜幾秒,慕昭壓下那股酸澀,“然後就是,沒有然後。”
至少分手后的這五年,在今天之前,她一次都沒看見他。
世界這麼大,光北城就這麼大,不期而遇的可能實在太小。
更何況,即使是狹路相逢,分手后的戀人,也是擦肩而過的居多。
見江述白欲言又止,慕昭扯了扯唇:“不然你是指望天之驕子的秦大少回頭追我,還是我再繼續不要臉地倒貼?”
他永遠不會回頭,她不願繼續倒貼。
這段由他一時興起的關係走向終點。
江述白的眼睛暗了暗,沒再多問什麼。
這個話題很快被帶過,慕昭不知不覺喝了大半瓶紅酒。
以前她一杯紅酒就能醉,直到發現酒精有麻痹神經的用處,這五年在德國,睡不着時經常爬起來喝酒,酒量練的還不錯。
中途,慕昭去了趟洗手間。抬手打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成注潺潺流出,她接了一捧冷水往自己臉上澆,望着鏡子裏那張不斷滴水的臉,胸口起伏的躁意被壓下來。
從洗手間出來,慕昭走在走廊上,拐角處站着個油膩且猥瑣的紅毛男,看到慕昭的那刻眼睛瞬間放亮。
慕昭低下頭,加快腳步往包廂走。
輕浮到令人不適的男聲響起:“美女,陪哥哥喝一杯?”
說著說著,他的手朝慕昭的下巴摸去,被慕昭別過頭一躲,油膩的臟手落了空。
看着像紈絝子弟的紅毛男被她的動作激怒,酒精刺激大腦,啐了一口,怒罵道:“臭婊/子,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話落,他抬起手就要去扯慕昭的衣服,慕昭眼眸驟然緊縮,就在臟手碰到她的前一刻,一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從天而降,用力鉗住紅毛男的手腕。
紅毛男吃痛地叫了聲,面目猙獰地回頭,“你他媽——”
話還沒說完,凌厲的拳頭拎着他的衣領,肥碩的身體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緊跟着,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黑衣保鏢迅速將他圍住。
緩過身體的劇痛,紅毛男艱難地抬起頭,張口就是含媽量極高的罵罵咧咧。
但慕昭一句話也沒聽清,怔怔地看着站在對面的高大男人。
拐角處的光線昏暗,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
男人穿着黑色襯衫,黑色西褲,臂彎上搭着黑色大衣。
高高在上的冷色調,壓迫感十足。
記憶里的桀驁恣意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被時間和閱歷打磨浸潤的成熟沉穩。
鬧劇還在繼續,紅毛男被保鏢架起來,怒罵道:“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敢動我!”
男人唇角輕扯,語氣輕描淡寫,又帶着說不出的狂妄:“你都不夠格讓我知道你是誰,有什麼不能動的。”
“我爸是王氏集團董事——”
“拎出去。”
“是,秦總。”
“你他媽……”
紅毛男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小。
隨着鬧劇散場,慕昭終於回過神來,迷濛的視線變的清晰。
男人漆黑的眼眸緊鎖着她,居高臨下帶來的壓迫感十足。
慕昭心臟倏地緊縮,忽地想到分手那天,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她。
……
記憶中冷漠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慕昭,你覺得你這樣有意思嗎?”
沒意思,確實沒意思。
現在想想,她都看不起當時卑微乞求他不要分手的自己。
在此之前,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為了挽留他,她居然能把底線放低到那種程度,完全違背她一貫的原則,把自己處於被動弱勢的地位。
可恥地期待他會回頭。
不過即使她低到塵埃里,他照樣毫不猶豫地甩了她,轉頭和另一個女生調情說愛。
直到那刻慕昭才猛然記起,他是天之驕子,什麼也不用做,就有無數女人前赴後繼,沒有人能讓不羈的浪子歸岸。
哪怕交往期間他對她百般寵愛,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慶幸自己是能讓浪子回頭的例外,可到頭來不過是她的南柯一夢。
心臟沒來由的一緊,嗓子被酸澀液體堵得說不出話,連着那時的感覺,都好似穿越時空般襲來。
……
慕昭避開他銳利的視線,疏離又客氣地說了句:“謝謝。”
說完,她抬腿就要從他身邊離開,男人先一步擋住她的路,記憶中的煙草味鑽進鼻息。
光線將身影拉的很長,從地上看,他和她的影子疊在一起。
看着兩人重合的影子,慕昭自己心裏都意外了下。
他擺出這副糾纏不休的姿態是要做什麼,又想騙她玩一場新的遊戲?
再毫不猶豫地甩了她,滿足他變態的惡趣味。
慕昭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
無聲地僵持,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幾秒鐘。
半響,秦嶼池垂下眼睫,語氣聽不出什麼意味:“你要留在北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