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人間七苦
夏油傑需要返回高專住宿,不能繼續帶着面靈氣回家,放一隻隨時可能長大的特級詛咒單獨在家也不可能。於是只能在學校附近給她搭個臨時居住點。反正面靈氣沒有普通人類的生存需求,也不怕惡劣的氣候環境。
五條悟在廢棄的公園點給面靈氣搭了一個窩,原本是豪華型狗窩,結果遭到夏油傑、家入硝子以及面靈氣本人的強烈反對。於是換成了相對堅固的兒童帳篷。
面靈氣對於忽然被獨自扔在黑漆漆髒兮兮的綠化帶里不太能接受,扯着夏油傑的袖子說什麼都要和他一起進咒術高專,然後被丸子頭少年嚴厲教育了。
小小一隻詛咒害怕生氣的夏油傑,更怕少年不再喂她吃咒靈球,只得抹淚鑽進帳篷里,並用咒力刷的一下拉上拉鏈。
嗯,自閉了。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空氣里依舊瀰漫著獨屬於深夜的寒氣。月亮隱在堆疊的雲層之後,天空是沉悶的青灰色。
推開宿舍門準備離開的夏油傑,正好撞上同樣洗漱完畢準備離校的五條悟。
兩人相視一笑,應該是想到一起去了。
——他們都急於想知道昨日吞了特級咒靈的面靈氣,今天會有什麼變化。
兩位少年躡手躡腳穿過宿舍區,走過長廊,最後悄無聲息地翻牆而出。二人直奔附近的廢棄公園,此時天剛蒙蒙亮,一絲光亮透過破開的雲層懸於空中。
但是蓋着小帳篷的角落依舊灰濛濛的。
養娃和養詛咒的區別在於,你永遠猜不到後者第二天會以什麼方式突飛猛漲。
面靈氣正坐在帳篷外面玩,模樣和昨日區別不大,硬要說長大的話大概也就成長了幾個月,反正肉眼無法辨別。
五條悟摘下墨鏡仔細將眼前的詛咒端詳了一遍。面靈氣的咒力明顯比昨日要強得多,但他依舊讀不懂她的術式。不是看不穿,而是無法理解,就像是一個從未學過微積分的人眼前突然出現一份已經解答完的微積分題,有題目有答案有解答過程,但是讀不明白。
一陣涼風吹來,雜草叢生的綠化帶被吹得沙沙作響。面靈氣抱膝坐在草坪中間,長發向後飛舞,發獃的目光里好像少了一些稚氣。
粉白的小手在空中隨意揮動,像在指揮一場大自然的韻律。倏而,幾張面具兀的從空氣中浮現,隨着面靈氣揮舞的節奏圍着她轉圈。仔細聆聽甚至還能聽到那些面具傳遞出的,刺耳的極苦之音。
夏油傑伸手數了數,一、二、三、四……一共八張面具。
除了最初的那張面具,另外幾張都未曾見過,畫冊上也沒有記錄過。
少年們兩手插袋靠近前方的詛咒。皮鞋底落到石板路上,在寂靜的早晨這聲響不算小。
面靈氣透着粉的小耳朵動了動,指尖輕掃,一張憨笑神態的面具替她轉過頭。發現來人是夏油傑和五條悟后,小傢伙收起面具,百無聊賴的表情瞬間兩眼放光。
消失的稚氣彷彿又回來了。
面靈氣風一般地奔向夏油傑,後者依舊側過身避開了。詛咒吃一塹長一智,這次沒有因為失去平衡而跌倒。但因為沒有及時收住步伐……撞到了身後的大樹。
面靈氣捂着紅紅的鼻頭回頭,眼眶也紅了一圈。她等啊等,等啊等,好不容易等來了少年,結果對方還是如此抗拒和她接觸。
“面面,剛才那些面具呢?”
五條悟繞着委屈的詛咒轉了一圈,發現面具好像被她收到看不見的空間裏頭去了。獨屬於她自己的結界裏,哪怕是六眼也看不見。
面靈氣抬起手臂在空中畫線,小手掌所到之處都會憑空出現一張面具。神態各異,有赤墨白金四色,整整七張全是般若鬼面。面靈氣最後兩手結印,召喚出最初那張破裂的面具,此刻從外觀上看已經完全痊癒了。
“這些面具有名字嗎?”
夏油傑隨手拿起一張赤色面具,怒目圓睜的,彷彿下一秒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吞噬殆盡。
“生、老、病、死、愛、妄。”面靈氣小手指依次指過那些面具,最後點到夏油傑手裏那張。“怨。”吐字清晰,聲音也少了幾分童音的稚氣。
居然是以人類七苦命名的。
夏油傑的視線從面具上移開,如他所想,面靈氣圓圓的包子臉也清瘦了不少,那雙幼圓純真的大眼睛眼尾上挑,眼線變長,她出落的越發像個少女了。方才她跪坐在草坪中所以沒有發現,此時詛咒站在自己眼前,身高也比昨日高了五六公分有餘。
不愧是特級咒靈的餵養,勝過幾百個垃圾貨色。
“這個,怎麼用?”夏油傑握着被稱為「怨」的面具問道。
面靈氣疑惑地輕眨了一下眼。她的溝通能力在一夜之間瘋漲,但也僅限於直白的問答與表達。人類習慣的掐頭去尾或是帶着深層含義的語言,她理解起來還是有點費力。
比如“你做錯了”,她可以理解。但要換成一種反諷“你做得可真不錯啊”,她就不能明白了。
“你還記得怎麼用這張面具戰鬥嗎?”夏油傑重新組織語言問了一遍。
五條悟捏着另一面被稱為「死」的面具沒有出聲。昨天才被小傢伙用面具砸出大包的他等着看夏油傑的笑話。
面靈氣略顯遲疑地點了點頭。她記得,但是……
“放心,現在的你傷害不到我。”夏油傑微笑着拍了拍面靈氣的頭頂,以示寬慰。
少年的手很大,掌心也很暖,伸過來的時候還帶着他身上獨特的氣息。於是面靈氣忐忑不安的情緒稍稍安定下來。勾人的紅眼看向夏油傑,目光灼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面靈氣抬手,自夏油傑手中將面具召回。
一旁的五條悟屏息凝神,準備看投沙包round2。
赤色鬼臉正對夏油傑懸於半空,有一瞬的錯覺,夏油傑覺得眼前的面具好像“活”了,有血有肉不再是堅硬的石膏感。那張怨懟充滿憎恨的臉開始變得愈發扭曲醜陋起來,獠牙反射着冰冷的光線,尖端滲出了血絲。
面靈氣自面具背後隔空畫了一個卐符。鼎盛時期的她發動術式時無需結印畫符,但現在不行,她需要耗費時間凝聚自己的咒力以便發動術式。
左旋的符號顛倒了乾坤,混淆了黑白,濃稠的負面咒力被刺目的金光包裹住,傳遞進面具之中。
狹長的鳳眼瞬間瞪起,瞳孔驟縮,剎那間,夏油傑只覺得有一股負極的憎惡情緒向自己襲來。他應該還站在原地,且旭日東升天已大亮,但此刻他的視線里卻是潑墨一般的黑,那張赤面呈現無數張無盡延展的狀態,由大及小,由近及遠,無窮無盡仿若一片絕域。
夏油傑嘗試張口,他可以說話,但聲音傳入自己的耳內形成了閉環,他變得無法與外界溝通。但這並不是咒術師傳統意義上的“領域”,倒像是擠壓他靈魂的方盒子。
片刻后,萬種怨恨情緒貫穿他的精神,就像一股惡風鑽入他每一個毛細孔直達體內,每一個細胞都變得不安。每一寸肌膚都像暴露在寒冬的湖面上,夏油傑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他召喚出咒靈。
如果他猜得沒錯,他的精神體被那張面具控制且麻痹了,但他的肉/體和術式沒有。
被放出的咒靈不確定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夏油傑,而後轉頭猛地一躍而起撕咬住那張面具。
撲面而來的惡念頓時消散開。
夏油傑後退一步,額頭上滲出薄薄一層汗。面靈氣的咒力只恢復了一點,這極惡的,攻擊敵方精神的術式也已不容小覷。
從五條悟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在夏油傑的咒靈撕咬上面具之前,面靈氣就已經提前收起了術式。並且面靈氣在發動術式的時候,那樣的精神威壓也同樣作用於她本身。面具的詛咒是雙重詛咒。
少女走到夏油傑身前,踮腳想要擦掉他額頭上的汗,可惜他好高,現在的她哪怕是踮腳也夠不到。面靈氣有點急,表情輕輕皺起。
夏油傑愣神片刻,抬起袖子自己擦掉了那層汗。
面靈氣還來不及委屈,就被一邊的五條悟扯住兩邊腮幫往外拉。“換我!換我!”五條悟有一瞬不確定,這樣精神類的攻擊無下限能否抵禦。
白毛拿起昨日把他腦袋砸出大包的那張面具。“你用這張面具來攻擊我。”
面靈氣兩手捂住自己被捏疼的臉,搖了搖頭。“這張,不行。”
五條悟期待的眼神晦暗下去,然後被不滿替代。“為什麼?”
紅眸眨巴了幾下。“咒力不夠。”
五條悟的表情瞬息萬變,最後嘴巴呈倒三角愣在原地。多樸實無華的理由啊,他竟無法反駁。
這隻千年詛咒的面具之間有等級之分,就像特級咒靈、一級咒靈那樣。人間七苦的面具等級不算高,但是她過去常用的交戰手段,所以復原之後首先召喚出了它們。「痴」面更特殊,面靈氣現在用不了,也解釋不了。畢竟她的記憶還處於完全喪失的狀態。
時間很快走到第一節課課前。
五條悟和夏油傑必須回到咒術高專,尚未吃早飯的他們還得溜去食堂搜刮點填飽肚子的東西。
面靈氣抱着「痴」面望向夏油傑,眉心蹙起。不知道是詛咒本身特別害怕孤獨,還是咒靈球的餵養讓她產生了一點依賴。
“為什麼,又留我一個人。”
這樣曖昧不清的控訴來自一個詛咒。夏油傑頓時無語:“……”
少年將被風吹到臉前的劉海撥開,他從口袋裏拿出昨日就備好的兩個咒靈球放入面靈氣的掌心。“你可以在附近玩,但不許傷害人類,不可以和咒術師打架。我們放學再來找你。能聽懂嗎?”
語句雖然有點長,但表達得很直白清晰,現在的面靈氣可以聽懂。她接過咒靈球點點頭。
夏油傑走在前頭,五條悟稍稍落後兩步。然後趁前方少年不注意,直接湊到面靈氣耳邊小聲道:“如果你覺得無聊其實可以……”
夏油傑走了幾步發現五條悟沒跟上,奇怪地過回頭。“悟?走了。早飯要沒了哦。”
五條悟把他和夏油傑翻牆的秘密位置大概告訴了面靈氣,那個位置晚上照不見光很適合出入,白天又正對着操場,可以看到他們訓練。
他以為面靈氣知道后一定會一整天趴在那裏,結果瞅了一天也沒見那個小詛咒過來看他們上課。
果然是和面具息息相關的詛咒,變臉比變天還快。人前依依不捨一臉被拋棄的可憐模樣,人後指不定撒丫子去哪裏尋歡了!五條悟如是所想。
直到放學后,五條悟決定晚上一定要和面靈氣那七張面具大戰三百回合。
結果才出學校門,還沒走到廢棄公園的位置,就見上午已然有了少女模樣的詛咒,灰頭土臉的,又變回去了。
縮小版的高專校服被撕扯開,臉上手臂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全然一副壞小孩打架打輸了的模樣。面靈氣一瘸一瘸地走在路邊,在看到夏油傑后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見到媽媽的瞬間再也忍不住情緒。
兩位DK:“……”
夏油傑幾步上前蹲下身,抬手抹去面靈氣臉上的污漬、眼淚和血跡。“又被咒靈揍了?拜託愛護自己一點嘛,這樣我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把你養回去啊。”這下白白吃了一隻特級。
五條悟兩手交疊抱胸站在一邊,望天吐槽:“傑你能不能不要用哄孩子的口氣和一個詛咒說話,很變態哎。”
夏油傑:“……”
於是,才打完架的詛咒,又在震驚中觀摩了兩位少年咒術師打架現場。爆裂聲四起,咒靈的出現與消失也變化莫測。
差一點點把她的小帳篷都轟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