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落在黑豬背上——

烏鴉落在黑豬背上——

正所謂“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尋常百姓幾乎沒有人願意平白無事總與衙門打交道,但凡是進了這公堂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背了官司,燕寧也沒想到她有朝一日會站...啊不,坐在這古代公堂之上,而且還是以仵作旁聽者的身份。

眼下公堂已經設起來了,只見蘇縣令一身綠色上綉仙鶴圓領官服,頭戴同色公服襆頭端坐於案后,面前是一張三尺紅木公案,上頭還放着兩個簽筒,分別是紅、綠頭簽,底下兩派衙役順序排開,手持殺威棒,神情肅穆,公堂上那種緊張嚴肅氛圍一下子烘托出來了。

燕寧還有幸得了個座位,就在主位左下手,旁邊就是負責記錄的衙門師爺。

燕寧:莫名還有點激動是腫么回事?

此時眾人的全部關注點都在公堂中央那一跪一站的那倆男人身上。

站着的那個約莫二十來歲,身穿湛藍色長衫,神情略有倨傲,另一個跪着的中年男人雖然打扮的也挺富貴,但行為舉止顯然就要畏縮許多,時不時還抬手擦擦汗,顯然是對自己身處公堂感到十分緊張。

蘇縣令手下的衙差們辦事還算麻利,一上午的功夫就已經順藤摸瓜將死者具體的身份信息,以及平時人際往來關係網都摸排的差不多了,其中這兩人算是與死者接觸最多。

穿藍衣裳的那個是與死者住同一家客棧的今科舉子,與死者還是同鄉,姓王,名叫王少鳴,中年男人則是城南迎賓客棧的老闆,死者來澧縣的這兩個月都是住在那兒。

燕寧來的時候就有聽帶路的衙差將大概情況都介紹了,死者楊佑,永州安懷縣人士,今年二十有六,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年前來的澧縣,一直住在城南迎賓客棧。

因為死者性格比較孤僻內斂,平時並不大出來與人交往,多半時間都是獨自在房間裏溫書習字,偶爾會在客棧門口設桌幫人寫信代筆賺點生活費。

據客棧老闆所說,死者平常少言寡語,並未見與什麼人交惡,如果硬要說有矛盾的話,那就是這個與死者出自同鄉的舉子,王少鳴。

王少鳴是年後才來客棧的,跟死者囊中羞澀就連住客棧也只能住隔音最差最便宜的房間不同,王少鳴顯然經濟條件要好許多,吃住都是最好的。

由於他出手闊綽又愛交際,很快就打開了澧縣的文人圈子,時常見他呼友結伴在客棧吟詩作對,一個多月下來,書沒見他溫習多少,朋友倒是交了一大堆。

按理說王少鳴與死者出自同鄉,本該更加親近才對,畢竟他鄉遇故知出門就是伴嘛,結果王少鳴卻像是與死者從前就有過節,平常玩不叫他也就罷了,偶爾見到了還要冷嘲熱諷一番,言語間十分不客氣。

因兩人都是長租客,客棧老闆多少對他們也有些關注,據他說,自己時常能見到王少鳴去找死者楊佑的茬兒,而楊佑性子偏內斂,大概也是知道王少鳴不好招惹,所以一般情況下都不會與他正面交鋒,只默默避開,但偶爾也有例外——

“...楊舉子是六天前在小店退的房,吃了午飯才走,約莫是申時初左右離的店,當時小人還說都已經是下午了,不一會兒就要天黑,就是趕路也不必這麼著急,不如第二日早上再走時間也寬裕,可楊舉子只說沒關係,小人也不好再留...”

客棧老闆一邊擦着額上冒出的細汗,一邊努力回想當日情形。

方才衙差們進店的時候給他唬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犯了什麼事衙門拿人來了,但他一向都是老實做買賣,賦稅什麼的都按時交了的啊,實在是想不通到底是什麼事值得衙差們這麼大動干戈。

結果沒想到衙差們一進來就只問他店裏是不是有個叫楊佑的租客,客棧老闆這才稍鬆了一口氣,不是自己犯事兒就好。

但一聽說是那位楊舉子出事了,他一口氣還沒松完就又提了起來,人雖然已經走了,但好歹是在他店裏住了幾個月,就怕出的事兒跟他店裏脫不了關係那可就麻煩了。

這年頭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司,一個弄不好生意就沒法兒往下做了。

客棧老闆心中惴惴,他也旁敲側擊想問清楚那位楊舉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可衙差們卻偏不說,只問楊舉人平時都與哪些人來往,又與誰有恩怨糾葛,客棧老闆自然是實話實說,然後就有了藍衣舉子的到來。

也是到了衙門,客棧老闆才知道楊舉人竟被人殺害並拋屍在城外破廟,這可把他嚇得不輕,萬沒想到竟是出了命案,可人是離了店才出事兒的,這跟他是真沒關係啊。

客棧老闆是又驚又急,就怕自己被牽扯進命案里,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六天前退的房,申時左右離店,從這兒到城外破廟十多里地,如果是走路的話差不多也要一個多時辰...

燕寧在腦中飛快盤算,如今才剛開春,白天相對較短,差不多酉時左右就開始天黑了,死者要是想趕路完全可以第二天一大早上走,下午走走不了多遠就得天黑,到時候還得露宿荒野,幾個月都住了,也不至於說為著省一晚上的房費...

看來死者出現在城外破廟確實還是有原因的,恐怕這麼著急走就是為了去赴約。

“咳,那楊佑臨走前可有什麼異常?”

蘇縣令悄悄看了一眼一旁專心旁聽的岑暨,雖然自己不是頭一回坐公堂了,但世子在這兒他總覺得有些不大自在。

原本蘇縣令是想叫岑暨來主審,自己則退位讓賢的,畢竟岑世子是陛下親封提刑官,負責稽查天下重案要案,岑世子插手審理此案倒也不算越俎代庖。

蘇縣令如此提議,卻被岑暨婉拒,言明蘇縣令才是當地父母官,此案自然是該由蘇縣令來主理。

蘇縣令自動將岑暨這話的意思理解為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考驗,心中不禁愈發緊張忐忑起來,就彷彿回到了當年在學堂被夫子抽查功課的日子。

蘇縣令:時隔多年,終於再次體會到了被夫子盯梢的恐懼。

客棧老闆頭都快搖成撥浪鼓:“回大人的話,那日未見有什麼異常,如果硬要說有的話...”

客棧老闆躊躇着瞥了旁邊站着的藍衣舉子王少鳴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蘇縣令見他支支吾吾神色有異,當即就一拍驚堂木,喝道:“衙門問話,如實說來,休得隱瞞。”

蘇縣令吼得時候氣勢挺足,可剛一吼完就有些心虛,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去看岑暨臉色,乖乖,他這完全是辦案需要,應該不是故意耍威風叭。

客棧老闆不知道蘇縣令心中忐忑,他被那聲響動給嚇地一個哆嗦,也顧不上再多想就跟那開了閘的洪水似的叭叭叭啥都說了。

“...楊舉子走的時候碰到了王舉子,兩人又起了爭執,等楊舉子走了,小的就聽見王舉子罵‘短命鬼’‘弄死’什麼的。”

“…後來王舉子也出去了,直到很晚才回來,而且身上的衣裳都弄髒了,一回來就着急說要水洗澡...”

“王少鳴經常與楊佑起爭執?”蘇縣令皺眉問。

“是是...”

客棧老闆擦着頭上的汗:“兩人常有不睦,光是小人見到的就有五六回,上次兩人還險些動手,還是小人去勸的...”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黃老闆你可別空口白牙的隨便誣賴人,我什麼時候跟姓楊的...啊呸,跟楊佑吵架了?”

客棧老闆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劈頭打斷。

王少鳴這也是頭一回上公堂,他身為舉子,相當於半個官身,根據規定可以見官不跪。

因着他家世還算不錯,又考取了舉人功名,勉強也稱得上是年輕有為,是以尋常見人總帶着三分倨傲,哪怕是此刻仍下巴微抬,絲毫不怵。

王少鳴也沒想到楊佑居然死了,原本還沒覺得有什麼,死了就死了唄,橫豎已經看他不順眼很久了,甚至背後還要拍手叫聲好,可聽客棧老闆這麼三兩句一說,再看衙門官差專門將他捉來詢問,這可不就是懷疑人是他殺的?

王少鳴不禁有些氣急敗壞,當即就高聲喊冤:“楊佑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好,關我什麼事?我可沒殺人,這是誣衊...”

“肅靜!”

蘇縣令再次重重一拍驚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休得咆哮!”

王少鳴一個哆嗦,縱他平常再如何囂張自得,但真對上衙門官差不禁還是有些露怯,但他還是強自鎮定,梗着脖子:“我可是今科舉子,是半個官身,根據朝廷律法,地方官員不能對舉子用刑。”

大慶因為是通過科舉來選拔人才,因此對讀書人也頗為優待,明文規定舉子不僅可以免役還能免稅,也不能輕易動用刑法,就算是定罪也得先上報州府再行定奪。

王少鳴雖然對進縣衙公堂有些發憷,但一想自己可是有舉人功名,馬上就要參加春闈,若是一朝中榜那就可以躋身朝堂,從此也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了,加上又有刑不上舉子的規定在,因此哪怕蘇縣令疾言厲色,王少鳴也並沒有多少害怕,橫豎又不能對他用刑。

這樣想着,王少鳴腰板不禁挺直了幾分。

這倒是記得挺熟。

燕寧看着一臉倨傲恨不得把“我是舉子我牛逼”這幾個字給刻臉上的王少鳴,不禁暗自搖頭,這孩子莫不是讀書讀傻了吧。

就算你是舉子可這會兒也還沒中榜呢,這年頭卡在最後一個環節的人多了去了。

半個官身又如何?沒見人家蘇縣令正兒八經七品官見了沈景淮與岑暨都還在點頭哈腰賠小心嗎?

“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你覺得你身為舉子就該與眾不同凌駕於律法之上?”

清冽男聲淡淡響起,輕描淡寫的語氣卻十足輕蔑:“我朝選拔官員需德行兼備‘四善四行’,所謂恭敬多讓溫仁清儉,讀書是用來明禮知事的,不是用來自以為是逞口舌之能的。”

“你說的沒錯,舉子確實是不能隨意動刑,但你若肆意咆哮公堂,那就是刻意干擾辦案有蔑視朝廷禍亂法紀之嫌,可以嫌犯幫凶論。”

岑暨修長手指微屈輕敲椅扶手,聲音淺淡,似漫不經心:“既然是幫凶,那就該上報朝廷革除功名,如此也就可以用刑了,你說是不是,嗯?”

輕飄飄的語氣說出的話卻是兇殘無比,上來就給人扣了頂幫凶的帽子要革除功名,聽得眾人是目瞪口呆,就連蘇縣令表情都有瞬間的空白,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原來昨晚世子只是嘲諷他阿諛奉承拍馬屁都是口下留情了的。

燕寧也差點被自己口水給嗆死,這大概就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直接放大招。

看着對面坐着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岑暨,燕寧表情有瞬間的詭異,還四善四行,明禮知事...若是真按這標準來,絕對頭一個把他踢出體制隊伍,這傢伙還真是烏鴉落在黑豬背上——

不見自己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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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真千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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