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刀光起鄴城被兵(二)
漢武王四年(公元349年),五月
彭城王石遵與征虜將軍冉閔自李城舉兵,兵鋒直指鄴城。
張豺聞訊大懼,馳召上白之軍,回鄴城固守。李農投冉閔,冉閔引為謀主。
石遵軍至盪陰,戎卒九萬,冉閔為前鋒。
張豺欲出城決戰,軍士、羯人皆曰:“彭城王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守城也!”逾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
鎮軍大將軍張離見張豺大勢已去,自率親信二千,獻城門出迎冉閔。
劉太后懼,召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屍骨未寒,而禍難至此!如今以國政委石遵,能弭禍否?”張豺惶怖無策,但云“唯唯”。
劉太后乃下詔,以石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
張豺奉詔出迎,至石遵軍前。石遵猶豫是否接詔,冉閔厲聲道:“大王乃先帝之子,天命軍心盡歸於大王,江山可自取之,何必聽偽后亂臣之命?”
石遵頓悟,立擒張豺,遂帶甲士入宮,幽禁劉後母子,假劉后詔書曰:“嗣子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斬張豺於市,夷其三族。廢石世為譙王,廢劉後為太妃,皆殺之。
石遵即位后,下詔大赦,尊母鄭氏為皇太后,立妃張氏為皇后。以義陽王石鑒為侍中、太傅,沛王石沖為太保,汝陰王石琨為大將軍,武興公冉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
時沛王石沖鎮薊,聞石遵殺石世自立,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大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沐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南下,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至常山,眾十餘萬,軍於苑鄉。
路遇石遵詔書,石沖曰:“皆吾弟也;死者不可復追,何為復相殘乎!吾將歸矣!”
其將陳暹曰:“彭城王篡弒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待討平京師,擒彭城王,然後奉迎大駕。”
石沖乃復進軍。
石遵使武興公冉閔及李農等帥精卒十萬討之,戰於平棘。冉閔勇冠三軍,趙國上下莫不敬畏。見到冉閔的朱龍馬出陣,石沖部下皆驚呼道:“征虜來了!”一時俱散。冉閔獲石沖於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班師之後,武興公冉閔言於石遵曰:“義陽、汝陰,先帝之子也,資望不遜於陛下;蒲洪,姚弋仲,人傑也,而素有不臣之心。倘內外勾結,舉兵作亂,恐中原非陛下所有。今宜以厚祿加之,羈之以京城之內。若彼有反意,數百精卒可除之。不可縱之於外。”
石遵從之,下詔命義陽王石鑒、汝陰王石琨、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入京輔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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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陽王石鑒收到詔書,即向姚家兄弟問計。
姚萇笑道:“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一入鄴城,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不稱病以待天時?”
石鑒深以為然,正與姚家兄弟歡宴,突然見到姚菁驚惶失措地沖了進來:“大事不好了!父親大人只帶了三百家丁,要入鄴城輔政了!”
眾人盡皆失色。石鑒,姚襄,姚萇一起衝出,跟着姚菁向黎陽城門處趕去。一番策馬狂奔,才在城外的官道追上了老將軍的騎隊。
姚襄翻身下馬,攔在姚弋仲的馬前,伸手拽住了馬韁:“父親大人,您怎麼可以孤身入京!石遵擅殺幼帝,冉閔素有不臣之心......”
姚弋仲拍了拍姚襄的手,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我都知道。”
他翻身下馬,先對石鑒微微躬身道:“有勞殿下前來,是老臣之過。”
石鑒連忙下馬避讓:“老將軍言重了。”
姚弋仲正色道:“老臣有些話,要跟兩個兒子說,請殿下稍後片刻。”他對着姚襄和姚萇道:“你們兩個,跟我來。”姚家兄弟對視一眼,緊緊跟上。
姚弋仲緩步走到路邊的一處高地,望着鬱郁青青的田野,嘆息道:“大好河山,從今多事矣!”他對兩個兒子道:“今天是我們父子最後一次見面,就讓老夫說些心裏話。”
“先帝嗜殺成性,國人貌恭而心恨之。但是對我而言,先帝卻有知遇之恩。二十一年前,先帝攻略關中,我本是戰敗投降之人,先帝封我安西將軍、六夷左都督,后又進爵奮武將軍、西羌大都督,封襄平縣公。”
“我多次犯顏進諫,先帝從不罪我,又封我為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我與先帝,外結君臣之義,內托骨肉之親。”
“我本欲討平四疆,以報先帝之恩。奈何命運弄人,如今趙國內有諸王爭位,外有強敵窺伺,真乃危急存亡之秋。”
“漢人有言道,七十古稀。老夫今年已經七十歲了,已經開不了強弓,也不能領軍殺敵了。只想憑着這一身老骨頭,進京勸諫彭城王。但願他能夠友愛兄弟,振興大趙。如此,老夫死後,也可見先帝於九泉之下了。”
姚襄抱住姚弋仲的腿,哭道:“父親大人,此去鄴城,九死一生啊!”
姚弋仲笑道:“我固知此去必死。然而這是挽救大趙的唯一機會。我去之後,你與萇兒好生練兵。若是彭城王能夠心懷家國,則不必多說;若是他果然要禍國亂政,你們就輔佐義陽王,重定社稷。”
囑咐完兩個兒子后,姚弋仲再度上馬,向北而去。一抒胸臆后,他興緻頗高,放聲長歌: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我出我車,於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僕夫況瘁。”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喓々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於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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