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曇花一現（二更）
雪淵不得不佩服魔塔之主的大膽。
明明才在不久之前,她還對她展露出徹骨的敵意，想把她永遠囚禁在魔塔里，留在自己的身邊永不見天日,以這種報復的手段來消除自己的執念。
可是現在，她居然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真的就不擔心她會做什麼嗎？
“我想了很久……”竹桃歉意地對她笑了笑,“也許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我的誠意吧。”
如今的雪淵就像一隻刺蝟，無論誰靠近都會應激地豎起全身的尖刺,她的實力又太強,在無法強行把這隻刺蝟按住的情況下,竹桃只能自己退一步。
她選擇了毫無保留的靠近。
她連能力都沒有再使用，把自己的弱點要害全部暴露在雪淵的眼皮底下，給予了雪淵最大的安全感，也稍稍讓她願意去聆聽曾經主人的話語了。
“你想對我說什麼？”
雪淵冷冷地說道,她雙臂抱胸，以行動展示出自己的疏遠：“事先聲明,就不要抱着什麼我會回歸之類的、不切實際的妄想了,你既然失望於我是個失敗品，就乾脆失望到底吧。”
竹桃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大量的氣流湧入肺部,強壓下她頻率過快的心跳。
“對不起。”
“我是不可能回……”雪淵倏然頓住,她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地瞪着對方,“等等，你剛才有說話嗎？你說了什麼？”
說出口之後，竹桃之後的話也順溜了起來,她溫和地凝視着面前這位孤單了太久的女子，發自內心地說道：“對不起，為我曾經的忽視、不屑、短視和否定。你超出了我的預料，你是很優秀的人偶。”
遊戲玩家當然只會做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哪怕不是竹桃，隨便換一個人偶師職業的玩家，也會做出和她同樣的事。竹桃沒有錯，但那是在遊戲只是遊戲的前提之下。
當遊戲照進了現實，當代碼數據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命，人倫道理也將隨之發生改變。
難道世界上會有正常的母親拋棄一個新生的孩子，原因僅僅是這個孩子先天不足嗎？
竹桃曾經的確不知道遊戲會變成現實，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將雪淵棄之不用、埋藏千年——可雪淵卻在這裏，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了，她這種“失敗品”也能達到S級的層次。
竹桃被數據裹挾，看走了眼，這是真真切切的事實。想來，她也不免感慨，《魔塔》自由度這麼高的遊戲，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照着數據來，玩家也只是二流玩家而已……
活生生的例外就站在她的面前啊。
所以她這麼說了：“我不是為了挽回什麼，我這些話也不帶半點目的，我這麼說，只是單純想要把自己的心裏話告訴你。你是我錯過的珍寶，你不比雪芷他們差。”
雪淵好似在這一瞬間，被剝奪了所有的發聲器官。
她盯着她，像是第一天認識她，又像是在看某種宇宙里從來沒發現過的新奇物種，半晌都沒有發聲。
雪淵幾乎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人偶師保修，導致耳膜壞掉了。
她荒唐地笑了：“你說什麼？”
“你很優秀，不比雪芷差。”
“你——你再說一遍？”
“你很優秀。”竹桃軟了眼神，她非常篤定地對她說，“你是我錯過的寶物。說真的，現在我懊悔極了，如果我當初有好好正眼看過你，我得少走多少彎路啊……你這麼有用，不是嗎？”
雪淵看了她幾秒，突兀地笑了。
她微仰着頭，捂着唇，笑得斷斷續續，嗓音摻了沙礫般嘶啞，凌亂的白色長發飄過她的臉側，女子笑得幾近癲狂，又像是在哭。
“晚了！”
她大笑着說道：“晚了！已經晚了！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你看看我現在醜陋的樣子——你看看我這隻眼睛，你不覺得噁心嗎？”
她早就被魔種同化了！至今能保持理智都是奇迹，這樣早就被污染的她，還有什麼資格攥住她的手？
她多羨慕雪芷啊。
不僅是因為他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寄予厚望，就是完美的存在，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從始至終，雪芷都是乾淨的啊。
雪淵擁有着極強的自尊心，這份自尊心不允許她再去靠近竹桃，之前她想着玉石俱焚，也是因為她認為以這種方式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乾乾淨淨。
“你要是能早一點出現多好……”
雪淵低着頭，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眸，她消耗完了情緒，變得失魂落魄起來：“如果那樣的話，我說不定真的能擁有全新的未來。”
“如果你是因為魔種污染的話，也沒關係的。”
竹桃對她說：“我聽說你把我的私庫轉移了？我的私庫里有很多道具珍藏，也許裏面就有能夠剝離魔種污染的東西……我們去找找吧？”
她對她發出邀請。
雪淵的嘴唇顫抖着，她後退了一步。
竹桃擰眉，以為她是擔心之後的事，她安慰道：“就算你污染凈化了，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什麼。你要是願意和我重新簽訂契約，繼續當我的人偶，我很歡迎。要是你不願意，我也可以放你自由，讓你走出魔塔過新的人生。”
“——這是魔塔之主的承諾。”
在那一刻，雪淵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底塵封的鎖鏈被撬動的聲音。
雪淵藍色的眼睛裏含着淚水，淚珠淌落一邊的臉頰，笑容絕美如短暫一現的曇花，看着她這副模樣，竹桃心頭一跳，忽然湧現出了不好的預感。
“我能更貪婪一點嗎？”雪淵定定地看着她，呢喃道，“我能索求更多嗎？”
竹桃張了張口，她剛要回答，忽然猛地搖晃了一下，魔塔外傳來了劇烈的撞擊聲，第一層防禦系統全然癱瘓。
魔種的肉身炮彈已經用完了。
東魔君的眼睛閃了閃，變了手勢，命令身後的魔種們補充前線，紛紛壓縮自身能量，然後在魔塔前轟然自爆。
竹桃飛快地瞥了一眼系統傳回的外界畫面，心道該死，這幫魔種是學到了她之前在森靈星上的用的自爆招數嗎？
魔種確實悍不畏死，但在此之前，她可完全沒在任何記載上看到過魔種有自爆的記錄啊！
她內心焦急，對雪淵匆忙說道：“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我先暫且把這些魔種抵禦出去，之後的事我們慢慢聊……？”
可雪淵仍然抓着她的手不放，眼眸里前所未有的充滿光亮，她就像完全沒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有多嚴重似的，在一陣陣的地震晃動中，她執拗地問道：“你能再說一遍嗎？我是你的什麼？”
她就像是個缺愛的孩子，執着地尋求着童年時期的彌補，尋求這千年以來一直缺失的、來自主人的關注。她恨不得在此刻聽完過去千年的分量。
竹桃愣了愣，果斷說道：“你是我的驕傲。”
轟隆——！
東魔君這次是掏空了家底，魔種基地近一半的有生力量被他拿來填充部隊不足，而部隊又被他拿來當作攻塔的消耗。
魔塔外接連不絕的可怕的轟炸聲，在宇宙中是聽不見的，在魔塔內，卻能清晰地根據聲音描摹出攻勢的可怕。
第二道防禦系統岌岌可危，火星下了一場大雨。
雪淵就是這樣一朵在戰火中盛開的絕艷之花。
她含着笑，對竹桃頷首，終於心滿意足一般，她步步後退，身後的銅牆鐵壁忽然變成了虛空。
“已經夠了。”雪淵輕聲說，“我大概是唯一能得到您這份承諾的人偶吧……所以，真的夠了。”
她的體內，躁動不安的魔種在漸漸平息，她相信竹桃確實有辦法解決她的污染問題，但雪淵依然決定不回去她的身邊了。
不是為了自由，而是為了最後的信仰。
“……你要做什麼？”
竹桃剛向她挪動一步，就被雪淵虛手一指，定在了原地。
“請原諒我的最後一次逾越。”她向她鞠了一躬。
“我會為您解決掉，這些褻瀆您無上光輝的外來之敵。”
這是她誕生起到現在，人生第一次——為魔塔之主而戰。
……
雪淵要去迎戰外面的魔君？
可是她只有一個人！
就算她有天大的本領，也不可能贏！
失去了魔塔的支撐，只有自己一個人，雪淵當然不可能贏。好在她的目的也不是贏。
“喂！”
結界內生成的氣流開始瘋狂涌動，狂風吹亂她的白色長發，魔塔之上，女子笑得恣意而張揚。
東魔君看到了她的身影，登時心頭一跳。
他條件反射地拿起了武器。
“你終於肯現身了。”
東魔君立刻下令變換陣型，魔種部隊的星艦嚴絲合縫，防守固若金湯，依照他之前算定的雪淵的戰鬥力，起碼能抵擋住三次她的衝擊。
他的警惕心已然升到了最高。
她說：“感到榮幸吧。”
雪淵笑着，凌空踏出一步，下一瞬就走進了黑霧縈繞的魔種部隊裏，誰都沒有看清她是如何動作的，它們視野的最後，只能看到在雪淵落地的那個方位，在它們的部隊中央，比太陽還要熾亮的光柱陡然升起！
“你們有資格陪同我一起，迎來新生（終焉）。”
比先前所有魔種自爆還要明亮數萬倍的熾熱爆炸，頃刻間席捲了整片魔種部隊，明亮的閃光佔據了所有人的虹膜，這一刻，白晝來臨。
竹桃定定地站在塔里，透過虛窗，看着爆炸的最中心。
那裏有一朵曇花，驕傲地綻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