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芷
無序之國。
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國度,嚴謹而言,更像是一個集結無數星盜團后形成的大型組織,同聯邦相比,無序之國的內部環境都透露着一股冰冷肅殺之氣。
四面八方交叉的傳送道組成了一個偌大的立體球形,坐落於星球之外,這些傳送道上是排列規整的各大星盜飛船,遠遠望去密密麻麻,隨意一掃,都能看見不少榜上有名的星盜團。
那些星盜團隨便拎一個出去都有能止小兒夜啼的赫赫威名,在這個地方,他們也只能像普通飛船一樣老老實實地上傳送道,接受安檢,之後才能進入無序之國領土。
寂暗的宇宙中星光閃爍,而後一艘巨大的飛船從外面緩緩駛入,傳送道上其他飛船見了它,瞬間避讓出一大片區域。
這艘飛船有別於其他飛船的塗漆,通身霜白,威風凜凜,如同沉睡的巨狼,即便收斂全身的威勢,也讓人不由得避其鋒芒。
這是國主大人的直隸艦隊才會有的標識,在無序之國的領土裏,無人敢冒犯它的威嚴。
很快,這艘飛船過了例行安檢,朝基地中心遙遙飛去。
男人下了飛船,守在基地端口的其餘人見了他,立即行禮。
“風晟隊長。”
他單手負在身後,對守門兵士微微頷首算是回禮,接着便問了其中一人。
“國主大人在嗎?”
“國主大人近日沒有外出,還在基地內。”
“好,我明白了。”
風晟徑直入內,檢驗了他的身份后,基地的大門在悶響中向他打開。
這顆星球上遍佈基地,而這是其中最大的基地之一,甚至可以說空中堡壘。
走進了基地之後,氣溫比外界驟降十度,哪怕只是平靜地走在階梯上,都能感受到牆縫裏滲出來的絲絲寒氣。
風晟知道這是為什麼。
基地里並未開啟調溫裝置,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異象,純粹是因為基地里存在那個人而已。
覺醒者的能力達到頂峰之後,即使什麼也不做,僅僅干坐在那裏,都能改變周遭的氣溫環境。
紅外線掃過他的全身,風晟仰頭看着智能監控儀,直到傳出冷冰冰的“身份核驗成功”,最後一道大門終於敞開。
與鋼鐵森寒的基地總體氛圍迥然相異,呈現在風晟眼前的,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
無序之國國主的喜好佈置,讓他個人的獨立辦公室充滿水墨之意。毛筆字畫掛在門的兩旁,書架整齊地擺在靠牆的位置,各種書籍填滿了書架,從書皮的褶皺來看,每一本書都經常被翻閱。
這個星球的氣候無法培育綠植,窗檯的盆栽里是栩栩如生的冰花,精雕細琢,美得如同大師的雕刻藝術品。
光看這間書屋的裝潢,任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放鬆神經,生出幾分輕鬆之意吧。
然而風晟的反應截然相反,他反射性地挺直腰桿,緊繃著脊背,每一分動作都極盡謹慎和恭敬,不敢有任何失態。
他摘下軍帽,置於胸口,對閑坐在單人沙發上,安靜看書的銀髮男子單膝跪下,禮儀完美得無可挑剔。
“國主大人,屬下第一師團第三分隊隊長風晟,前來向您彙報任務。”
直到他出聲為止,沙發上那個至始至終都忽略他存在的銀髮男子,才終於漫不經心地投去了一眼。
風晟不敢抬頭與之對視,他仍舊清楚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國主大人後因驚艷而呆愣在原地,導致他雙腿直接被身旁的團長狠踹了一腳,強行被按在地上行禮時,團長的聲音都緊張得微顫。
但風晟懷疑每一個初見國主的人都會有和他差不多的失態——誰讓他們的國主大人,有那樣一副美麗的容貌呢。
精緻,靈韻,造物者的手該有多麼巧妙才能描繪出如此驚艷的容顏。
他的銀色長發不加束帶,披散開來,好似降下一片銀河的瀑布,無瑕之雪落在他的眉目間,凍結了他眼眸里所有的情感。那雙無論何時都古井無波的晶藍色眼睛,像是有寒冰在海洋里沉浮。風晟縱使沒見過,但也莫名相信帝國聯邦的三大珍寶之一的“藍琥珀”也不及國主大人眼眸的美。
他像是雪裏走出來的神靈,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鼻樑與眉骨似畫家一筆勾連,流暢如山巒連綿,眼尾的弧度總是微微下撇,無精打採的模樣,好似對人間的一切都提不起興緻。
他太沉靜、也太神秘了,哪怕在直隸於他的艦隊裏擔任要職,風晟也摸不清國主大人的心思乃至於愛好——目前唯一明顯的愛好只有看書,國主大人喜歡看書,這個全國都知道。
“嗯。”
雪芷沉下眸光,拿起書籤夾在頁間,正眼去看跪在地上的下屬。
風晟言簡意賅地彙報道:“根據執行人員傳遞迴的消息,叛逃的白骨之刃已經盡數死亡,由我隊一一核對人頭,保證沒有錯漏。”
“這不是你們的效率吧。”雪芷只輕飄飄地說了這麼一句,風晟便整個人都僵硬了。
“是……因為要抹除痕迹,防備聯邦監察,耗費了不少時間,白骨之刃的極大多數星盜也確實不是我們分隊抹殺的,而是當地星球的一個水系覺醒者少年……”
“自己去領罰。”
“是。”
風晟牢記着光腦傳回來的石破天驚的消息,他低着頭,極快的語速里不難聽出他的焦急:“屬下還有一件要事稟報,這事關國主大人您。”
聽到這關乎自己,雪芷極小幅度地歪了下頭,銀白髮絲隨着他的動作而飄了飄,他的面龐上透着一絲茫然。
“什麼事?”
“我隊在那顆星球上,白骨之刃的首領最後死亡的地點,檢測到了您的能量波痕。”風晟自己說得都覺得匪夷所思,“根據叛徒的供詞,再加上光腦的實時檢測,當時空氣中瀰漫的冰霧和您的能量波痕完全一致,我們多個隊員都反覆核實過了,沒有出錯。”
雪芷淡淡地“哦”了一聲,重新翻起書籍,對這個話題很沒有興趣的樣子:“基因克隆,能力仿造?”
風晟沉默了一瞬:“屬下覺得,基因克隆應該做不到克隆出一個女孩……”而且那個女孩和國主大人長得完全不像啊!
“女孩?”
不知是不是風晟的錯覺,在“女孩”這個詞出現后,雪芷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他的身上。
風晟點頭,把自己小隊後來調查到的、有關於竹桃的信息全部說了出來。
砰。
一道悶響,攤開的書籍被重重地合上了。
跪在地上的風晟感受最為明顯,那一剎那寒霜涌動,被目光鎖定的他渾身僵直,強烈的危機感突突地在腦海里拉響警報,身體因應激而汗毛倒豎,血液好似都被這恐怖的低溫凝結。
但好在只有一瞬,很快室內就恢復了正常。
“錄像呢?”雪芷說。
“我們已經侵入當地監控,調取錄像並上傳光腦了,國主大人。”
“好,你回去吧。”
風晟得了命令,退出書房,當大門合攏的那一瞬,他才驟然放鬆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然汗流浹背。
伴在國主大人身側真是太可怕了,神經無時無刻不緊繃著,全天候高強度警惕待命,這樣強度的精神消耗,真不知道那些親衛是怎麼受得了的。
風晟匆匆去領罰了,而在他離開之後,書房裏的氣氛比剛才更加冰冷了。
“把錄像調出來。”雪芷仰倒在沙發上,揉了揉眉心。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側,替他連結了中央光腦,在面前全息投影出了不久之前上傳的全部錄像,然後這道身影再次退回無人注意的角落。
錄像以正常倍速播放起來。
在少女仰起面龐,被正面拍攝到時,她的一顰一笑都如此鮮活自然,那揚手喚出茫茫冰霜的動作又如此洒脫,一秒反轉局勢,縱是初露鋒芒,也不禁讓人回想起了那些塵封在大腦最隱蔽的角落裏、早就落了灰的遠古記憶。
全息投影散發出的光,成為這間書房唯一的光源,色彩在雪芷的瞳孔里交織變幻,湮滅了那片汪洋大海里所有的情緒。
他再也沒有出聲。
以他為圓心,那向四周輻射開來的極寒之冰,短短几秒里就把書房覆上了一層霜雪,比全息投影里的冰霜強大了不止數倍,可卻是一模一樣的波動。
有雪花在室內飄落。
這片空間更冷,也更加寂靜了。
“國主大人?”
雪花已然覆蓋在地上薄薄一層,全息投影早就播放完畢,他們的國主卻像是冰雕一樣默然地坐在沙發上,許久不動。
親衛不得已,只能小聲地提醒。
雪芷站起身來,拂開肩上的落雪,順手拿起了沙發後面的風衣,披在身上,衣擺高高地揚起。
“備船。”他說道,“該去聯邦走一趟了。”
……
在同一時刻,竹桃聽到了系統的提示音。
她疑惑地抬起頭來,剛剛好像看到雪芷的人偶圖鑑亮了一下。
圖鑑下方自動拉開了新的界面——心情值。
每個人偶都有對應的心情值界面,這個竹桃還是知道的,但她沒想到放生狀態的人偶也能看到心情值……遊戲裏從不放生人偶的竹桃表示漲姿勢了。
心情值分為兩個條框,一黑一紅,黑色代表負面情緒,紅色代表正面情緒。
然後,她對着一秒到頂的黑色條框目瞪口呆。
系統提示音適時在腦內響起:
【系統:您的人偶“雪芷”對您的憎恨值+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