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崩毀
千年前,精靈族的始祖大人,輾轉旅行之後在森靈星落了腳,往後世世代代的精靈族,都在謳歌與傳唱他們偉大的先祖,那傳奇幻妙的事迹——
他的眼眸是星辰綻放的花,是萬類霜天之精華。
青蒼明翠的長弓少年啊,他射下了月亮,藏蘊在了湖泊里;
他撥弄枝椏,結出一顆顆朱紅甜脆的果實;
他降下甘露,滋潤大地,使荒漠化為了綠洲;
最後的最後,他親手栽下一顆種子,靜待它生根發芽,長為擎天聖樹,庇護我族萬年不受外擾。
採擷月亮灑落的那一抹潔凈,聖樹張開了綠冠,凡枝葉籠罩的角落,無不欣欣向榮……
這首歌,用精靈語代代傳頌,在這個族群里屬於三歲小孩都會唱的、家喻戶曉的歌曲,每到祭典來臨時,精靈族地的各個角落都響起了清澈旋律。
這一刻,精靈族的長老彷彿又聽到孩子們帶着歡欣的笑顏,手拉着手,唱這首千年的歌謠。
他們的聖子眉目柔和,無波無瀾,溫煦的風拂過他的長發,那雙乾淨的、摻不進一絲雜質的美麗眼瞳,倒映出了萬世蒼生,千代輪迴。
螢火蟲般青翠的光幕隨着風的流向撥轉,宛如一條條無形的絲綢,在空中飄蕩。
聖樹榦上枯萎的死皮層層剝落,露出裏面的新肉,紫黑色的膿瘡頃刻間乾癟消散,被那青翠光幕微微一撫,枝椏上縈繞的黑氣被盡數驅散,葉面蔥瑩,煥發生機。
長老抬起頭,無數個精靈族的子民與他一同抬起頭,獃獃地盯向最上方的聖子,他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副模樣,竟讓他心頭巨顫,血液中泛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敬。
雖然長老沒有親眼見過,但他就是莫名覺得,聖子殿下的這副神態、就好像……
就好像千年以前,栽下聖樹之種的那位,始祖大人。
……
扶光刻在體內的禁制,全然摘除。
屬於他本體的力量一點點攀升,太陽灼熱的光華融進了骨血,燙得他眼膜都浮現起血的顏色,他彷彿聽見了自己的身體器官不堪重負的痛吟聲,那發出來的“嘎吱嘎吱”的細碎聲音,似乎是骨頭碎裂、血管膨炸的響聲。
“咳……”
他沒忍住咳出了一點血,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殷紅色。
這具身體尚且還處於生長期,就算資質上佳,要強行承受住他本體的全部力量,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就像是把幾噸水全部灌進一個玻璃杯里,不允許一滴溢出,最後的結局,極有可能是杯子本身被撐爆。
算了,這具身體崩毀就崩毀吧。
眸色微斂,扶光放棄了所有調節能量的動作,任由那洪水決堤般的巨大能量進入自己的身體,然後再由這具身體輸出。
……大不了,換一具就是。
他的掌心觸碰在聖樹的內側表皮,在那被歲月腐蝕后、幾乎看不出原貌的古早文字上輕輕摩挲,笑意裏帶了幾分懷念。
即使現在的精靈族,發展得遠不及他的期望……但他到底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滅亡。
再怎麼說,這也是他開啟輪迴旅行后的“第一世”。
這棵樹,是他當年親手栽種下去的啊。
扶光的額頭抵在自己的手背上,雙目閉合,嘆息般吐出一口氣。
無數個輪迴,支離破碎的記憶,在自己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湧現。
他是精靈族的先祖。
他是浩蕩時代的帝國醫師。
他是血色政變時期,黑暗裏的劊子手。
他是千年後精靈族的聖子,是連家收養長大的“女兒”。
他是……
記憶的碎片定格在了某一幀畫面上,眼眸閉闔的少年,忽而揚起粲然笑顏,帶着十二分的滿足。
在一切的最初,他懵懵懂懂地從煉製工坊中醒來,新生的雛鳥第一眼,就看到了賜予他生命的【母親】。
——他是主人的人偶。
聖樹內的精靈族人們,視野受限,即使竭力仰起頭來,也只能看到被光幕籠罩的樹冠和流水般傾瀉的蒼綠色,他們沐浴在熒光之下,感覺自身的氣力在快速恢復,老者的疲態消弭,身子骨重新變得硬朗。受傷乃至殘疾的人,甚至感到殘缺處陣陣發癢,有新肉和骨頭長出……
太陽之下,萬物新生。
在聖樹外的人們,看得更加清楚。
連夢獃滯地望向聖樹高處,那裏仿若出現了一輪烈日,強烈的光刺激得她眼角滲出淚水,但她仍然一眨都不敢眨。
她好像看到了一隻玄鳥,沐浴烈火而涅槃,翎羽翩飛,在天空盤旋了三周,遠遠地低下頭顱,似乎在對某個方向行完禮后,便猛扇翅翼,茫茫火焰陡然沖向那遮雲蔽日的恐怖黑霧。
天空變成了一片火紅,天也為之燃燒。
黑霧在太陽的烈火下只能慘叫着掙扎,無數魔種頃刻間被高溫燒成齏粉飛灰,稍遠一些的魔種更受折磨,它們被盡數燒毀,卻暫時不得解脫,痛苦地從天空跌落。
她的太陽是何等驕傲,自己的領域絲毫不容侵犯,如若執意要踐踏他的領地,他會將一切燒成灰燼。
竹桃被蘇沫攙扶着站起,神色微愣,注視着一切。
她的身體同樣受到陽光沐澤,失去的氣力在迅速補充,但她一點開心的想法都沒有,她看着那道光暈下玄鳥的幻影,心頭突地一跳。
扶光現在所持有的力量,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這一波魔種的後援部隊實在太多太強了,哪怕是她全盛時期過來,也得被逼着用出一兩個S級人偶。
扶光現在的身體……承受得住這份力量嗎?
靜默了幾息,竹桃忽然甩開蘇沫的手,匆忙地、跌跌撞撞地沖向聖樹里,她顧不上觀察其餘人的神色,抬頭看向高台上的少年。
他連皮膚上都是凝結的血霧。
扶光身形搖晃了兩下,雙眸緊閉,腳下一個踩空,人便如同斷了翼的鳥兒一般,從空中直直摔落。
竹桃毫不猶豫地上前,張開雙手,用了些許能力,緩解重力的衝擊。
——太陽輕飄飄地降落在她的懷中。
……
天火燒了整整兩天。
森靈星的所有生靈都看到了這一場滔天大火,天空裏懸挂的人造太陽都在這光芒下黯然失色,人們起初還驚慌失措,以為這是宇宙的異象,天火將燒光這顆星球上的一切。
人們以為末日降臨,一度將這場火稱為“天災”。
但很快,人們就發現大火對他們沒有造成實質上的傷害,它像是有靈性一般,只燒盡了有害的瘴氣和污穢,莊稼也好、植株也罷,沐浴着烈火卻沒有一點燃燒的跡象。
很快,在聯邦陸續的支援下,其他兩地的魔種也被盡數驅逐。
信號重新恢復,竹桃他們的光腦終於能用了。
竹桃一開光腦,就是恐怖的99+信息。
這其中,她的人偶們佔了多數。
雪芷問她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增援;言希不斷地敲她頭像,隔一段時間就敲一次,最近的一段訊息是“我來找您吧”,然後就沒了消息,竹桃合理懷疑他有可能在路上了。
星洵的信息是最少的,卻也最一針見血,他大概是趕在所有人之前,收到了來自森靈星的情報。
【星洵:扶光在您的身邊,是嗎?】
【星洵:您和他都還好嗎?】
那場天火是瞞不住的,也不可能瞞,但凡是熟悉扶光的人,看到天火的一瞬間就能聯想到他。
竹桃微微嘆了口氣,回身去看自己的側邊,安靜睡着之後,宛如天使的少年。
連夢也日夜守在扶光的身側,她的眼圈紅紅的,不斷吸着鼻子,但稍微有一點力氣她就要去給扶光治療,雖然她們都知道沒什麼用。
“他會醒來嗎?”
連夢把頭埋在臂彎里,悶悶地問:“哥哥……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事到如今,連夢已經完全接受了扶光的新身份,並且在這一戰後,她成長了許多。
起初有些懵懂茫然的事,她如今都明白了。
為什麼扶光明明自身就懷有如此強的力量,可以殺敵,也可以治癒,卻還要帶上連夢這個累贅?
對於“姐姐”或者“哥哥”的這個角色,扶光真的很盡心盡責了。
他在還是“連扶搖”的時候,對連夢多有諷刺,態度冷漠,時不時就要用言語刺她一下,然而,在學校考試前借她學習資料也好,給她開學生會的方便之門也好,甚至每一有外出歷練的機會,他都會帶上她……
他從來沒有放棄自己這一世的“妹妹”,他總是一邊用言語刺激她,一邊盡心儘力地為她鋪路,想把自己這個本性膽怯、不求上進的妹妹扶起來。
如此看來,他之前對連夢的態度,更傾向於“恨鐵不成鋼”。氣是真的,罵是真的,但照顧也是真的。
連夢完全明白了,並深感懊悔和愧疚,時刻不離地陪在扶光的身旁,只想等哥哥醒來。
她現在還抱有一絲幻想:“森靈星和飛船的醫療設施都不怎麼完善,等我們回到聯邦主星,把哥哥送到尖端醫院裏,他應該就能好起來了。”
竹桃的手拂過扶光的碎發,掌心能感受到他身體不斷衰落的機能。
她垂眸,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