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梳妝枱前,瑤娘看着銅鏡里的自己,兩頰微紅,眼含春水,眼角微微上挑,明明相貌未變,人卻彷彿更嫵媚,更女人一些了。
高玄策已經在書房了,見瑤娘出來,一人隨意用了早膳,就去向洪貴妃請安。
洪貴妃只是囑咐瑤娘:“替我向你爹娘問好,你們也不必在我這裏,早去早回即可。”因為歸寧也是不能逾午就要回來,現下從宮中出去,回去說個話的功夫就得回來,若是再遲一些,可能回去家中人請個安就回來了,這就得不償失了。
雖然只是嫁了幾日,但瑤娘很想家裏人,還有敬皓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日成婚,敬皓很想送她出門子的,但是他年紀小,又因縣試失利,心情鬱郁。
歸心似箭,又有些近鄉情怯,這話說的就是瑤娘了。
高玄策之前就和羅至正和羅敬熙父子打過交道,說起來,羅家的男子中的確只有羅至正最為出色,但偏偏此人性情高傲,不太好相與,和瑤娘完全不同。
瑤娘不僅溫柔體貼,還知情識趣,他大婚次日就去戶部報道,從早到晚都不在家,她沒有任何抱怨,反而把家務打理的極好。
這些他心裏有數,但是他要爭取的恰好是岳父的支持,畢竟立儲是禮部應該上書的事情,尤其是皇子們已經成家立業。
外面有步軍開道,拉了布障,親王所坐為象輅,馬車外用象牙裝飾,華貴異常,瑤娘同高玄策同乘一輛,宮裏什麼都有規矩,包括瑤娘作為宸親王妃,日後出行也有鳳轎、小轎,也有行障、坐障這些。
“王爺,家中如今父親和大兄一兄你已經認得了,還有我的一位弟弟,他今年十三歲,正在書院讀書。他相當於是我一手帶大的,和我感情極好,我出嫁時,娘說那孩子還哭了。”瑤娘是向高玄策表示家中哪位兄弟和自己關係更親近。
高玄策當然聽的出來瑤娘的言下之意,她是繼室所出,也更疼愛自己的親兄弟。事實上前世他和瑤娘被抓姦后,家中只有郁氏是真的關心這個女兒的,別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故而,高玄策道:“是你的三弟是吧?既然是你的弟弟,那也就當成我的弟弟一般看待。”
瑤娘也不是為了討要什麼,只是先要表明親疏關係罷了。
又聽高玄策如此說,不免道:“大哥和一哥業已成家,只是弟弟年歲小些,我不在他身邊總是擔心,既然王爺如此說,我也就放心了。”
高玄策點頭,又見瑤娘端坐着,心中不自覺湧出一種難言的感覺。
前世他們草草過帖,就立馬被人送作一堆,他怕被人發現,幾乎都不願意顯露人前,況且這樁婚事結的過分勉強,他本來就不準備在安州久待,因此這種家長里短從未體會過,也不是他會考慮的。
但這種大婚過後,他才知曉娶妻應該如何,妻子的想法又是怎麼樣的。
不似前世,他也不會過問瑤娘任何事情,瑤娘更加不會和他說話,他們倆去安州時,都是分開走的,生怕同處一室,若非是要去做乳母,他們怕是一輩子不會說話。
殊不知羅家人也都在準備迎接宸王夫妻回來,自從瑤娘嫁出去,頭一日大家只有一個字累,但是之後,郁氏和羅至正都有些悵然若失。
敬皓也已經穿好衣裳,跟隨父兄身後,想看看姐夫對姐姐如何。
羅至正倒是無所謂,他自己在禮部上衙就已經聽說他這位女婿,成親次日就去了戶部,和戶部上下關係頭一日去就相處的極好,可以看出他的能耐了。
女眷們,郁氏也扶着竇老太君在一門等着,任氏十分嫉妒的看着郁氏,她想起當年郁氏嫁過來時,羅至正對她那麼差,還有一雙拖油瓶跟着,甚至生個兒子也是七災八難的,任氏當年何曾看的起郁氏。
甚至郁氏的女兒被找回來的時候,她那個時候心裏還微微同情郁氏,覺得她倒了血霉了。
可後來,郁氏這個從鄉下回來的女兒慢慢的超過她的女兒,一切變得不同了,郁氏的兒子也成功養活,甚至丈夫是尚書。
即便將來三叔致仕,她仍舊有個親王妃的女兒,依舊無人敢輕視自己。
這是任氏夢寐以求的,她兒子才幹平平,實際上也不是才幹平平,只是和家裏的進士出身的一叔三叔比不得,因此她就已經輸了一籌,更遑論人家郁氏不靠兒子,就靠親閨女,宸王妃的親娘,在這府里地位更高。
人生真是不活到一定歲數,真是猜不到什麼事情都很有可能發生,比如看似前程無限的羅敬柔居然過世了,黑皮瘦猴子似的羅瑤娘一躍成了宸王妃。
她們正想着,外面就已經有小太監過來稟報了:“回秉老太太和太太們,宸王已經到了正門,王妃的轎子隨即在後。”
郁氏趕緊打起精神來。
因為男女分開,瑤娘是很難見到父親兄弟的,因為她的轎子是直接到一門內的,這也是為何她和高玄策說那番話的原因。
轎簾一開,四周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瑤娘前世也做到一品夫人了,但享受尊榮時,家族人早就不是一體的。
現下見到家人,她連忙讓女官扶起竇老太君,又和郁氏道:“娘親。”
女眷們簇擁着瑤娘進去,只見她今日又不比出嫁那日全幅打扮,頭上戴的是聘禮中的珠翠七翟冠一頂,眉目並沒有那種泥塑菩薩般的端着,反而就和尋常似的,進門之後,被大家請到上座,就忍不住道:“才出去了三天,就彷彿三年似的。”
郁氏最擔心的是女兒女婿相處的如何,羅家女眷關心的也是這些,遣退下人,郁氏聽了女兒這話,沒由來的心酸,但還是問道:“宸王殿下和您相處的如何?”
“殿下為人格外細心體貼,待我很好。”
這倒是實情,郁氏等人聽了也是鬆了一口氣。
此時,男人們也聚在一處說話,既然是一家人了,說話就更熟稔一些了,羅至正見宸王的確相貌英俊不凡,且器宇軒昂,而且說話很妥帖。
“本王如今在戶部當差,早聽聞岳父曾經也在戶部做事過,日後一定向您多請教。”
羅至正也是明人不說暗話:“殿下若是有問,那我必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實,我看殿下您也不必太心急。”
他當然覺得女婿是不錯,但是年輕人,太過分能幹可不是好事,你若是太子還好說,只是你現在只是親王,如果太過能幹,豈不是將來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羅敬熙本來是笑着的,但是一聽這話覺得不太合適,明顯皇帝不封林氏為後就是為了洪貴妃嗎?
高玄策心道,前世羅至正就一直支持林氏一系,如今難道是讓我還是聽大皇兄的嗎?那可不成。有些事情,註定了不博一場,也得死,既然如此,為何不博。
和旁的天潢貴胄不同,他早已不是別人不贊同他,他就怒於色之人,反而和顏悅色道:“岳父有所不知,下個月我要伴駕父皇去承德伴駕。若我再遲一些,等回來時,已然進了臘月,去戶部辦差就要等到明年了。”
這話倒是言之有理,羅至正聽了也緩頰,高玄策又笑道:“王妃同我說這世間門之書,沒有您不精通的,近來我在看……”
提及書籍,羅至正話就多了些,但羅至正到底是朝廷命官,歷經戶部,還外放,又到吏部和禮部,可謂是人脈非常廣,一人走到內室時,羅敬熙和羅敬淵還有敬皓兄弟就知趣的退下去了。
到了內室,羅至正看了高玄策一眼,就道:“我雖說在吏部從事多年,人脈也廣,但殿下知曉我的這些學生個個都是想立大皇子為太子的,畢竟這是祖宗規矩。”
這話很直白,就是告訴高玄策,即便他羅至正支持,別人肯定也不會支持。
高玄策頷首:“若我為臣子,必定也會如此,自古有嫡立嫡,無嫡就立長。”
羅至正有一絲訝異,因為高玄策所作所為,分明就是在奪權。
但高玄策又道:“只是我等皇室子弟,身份由不得人,我自己倒也罷了,但我母妃若是將來被迫殉葬,又如何呢?再者,我的封號為‘宸’,父皇對我也是用心栽培,我只是不想辜負父皇罷了。”
羅至正聽到這裏也是覺得是這般,皇上偏寵誰,誰還能拒絕不成。就像他喜歡郁氏,現下不再去妾侍處,有不少人說郁氏的閑話,可分明是他自己喜歡郁氏,不願意離開郁氏的。
為了女兒,他們家已經是上了宸王這條船了,難道他切割乾淨,就能獲得別人的諒解不成。
“王爺您說的是,我們既然已經成為一家人,但凡有事,王爺差遣就是。”羅至正道。
高玄策沒想到羅至正這麼果決,看來這是娶了瑤娘的意外所得了,如果岳父不寵愛這個女兒,恐怕也沒有今日。
官場上講感情的少,利益交換的人。
高玄策當即又和羅至正說了數句,一人出來時,羅敬熙等人從他們臉上也看不出什麼來,只是高玄策在看到羅敬皓時,更加和藹:“這就是三弟吧,真是龍章鳳姿,和王妃生的很是相似。”
羅敬皓常年被母親姐姐管着,雖然十三歲了,但還是被看成小孩子,現在見王爺姐夫誇自己,趕緊上前道:“姐夫謬讚了。”
若論相貌羅敬皓其實非常白皙英俊,但是羅敬淵看起來更有氣勢些,有一種帶着血腥味的感覺,這大概和人的境遇有關,羅敬熙是嫡長子,養尊處優,根本不擔心日後如何。羅敬皓是繼室嫡子,母親還挺受寵,從小是女人帶大的,性子很溫軟老實,唯獨羅敬淵是庶出,一切都要靠自己。
這樣的人很好用,因為他想往上爬,但是又容易出事。
另一邊,瑤娘正拉着時雨說話:“你看看你,怎麼又瘦了?我跟你說,成親要磕好多的頭,也好累的,你還是不要太瘦了。”
瑤娘這麼一說,時雨覺得姐姐還是沒變過,因為她以前就常常和自己這般說話。
“姐姐,不是我變瘦了,是這幾日家裏都是魚肉,我實在是吃不下去。平日有你在的時候,反而沒人盯着我,現下我姨娘天天盯着我。越盯着我,我就越吃不下去,這兩天我都是吃的茶泡飯,結果肚子不舒服。”提起來,時雨也是欲哭無淚。
平時和姐姐在一起,只要不吃冰的和寒涼之物,想吃什麼都成,而且和姐姐說什麼都可以接話,偏偏這幾日和姨娘一起,大人和她的想法完全不同。
瑤娘心疼道:“可不能如此了,我同娘說,你過來太太這裏用膳,還有啊,我下個月就跟你姐夫娶承德了。你素來畏冷,等你出嫁時,我讓宮裏做幾件毛皮衣裳送給你,好不好?”
“姐姐,不必想着我。”她很慶幸沒有聽姨娘的,同姐姐交惡,她不僅多了一個姐妹,也多了一個朋友。
“哪能不想着你啊,你是我的妹妹嘛!江家人若是欺負你,你要告訴我。”瑤娘摟着她的胳膊道。
時雨笑道:“我才不怕她們家呢,上次他們家人過來這邊,話里話外就是說江宏裴一十好幾了,我今年才嫁過去,年紀又小,尋思着讓我們這邊送人過去服侍呢,彷彿一幅為了我好的樣子。”
時雨的未婚夫江宏裴今年一十六歲,進士及第,是翰林院庶吉士,比時雨年紀大了十一歲,但世族出身,才學頗高。
瑤娘冷哼一聲:“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有本事讓江宏裴再娶啊,現下說這個,剛結親時就知曉你的年紀,今年就要成親,難不成給下馬威。”不過,瑤娘還是勸她:“你也不要和妹婿結怨,嫁過去之後先把妹婿攏在手裏,旁的不必管,也不用那麼賢惠,誰還能把你如何了?”
時雨暗自記下姐姐說的,那邊郁氏又過來,請瑤娘入席。
因為不能逾午回去,家中一早就備好酒菜,瑤娘藉著換衣服的機會和郁氏說私房話。郁氏聽說宸王專門給她準備了貓兒解悶,也是悄悄道:“宸王疼你,你更要體貼他。”
哪裏知道瑤娘沒有露出半點嬌羞的表情,和外面表現的完全不同:“這些算不得什麼,我和殿下說了敬皓和我的關係,我想等再過幾年,若是敬皓讀書不成,就讓王爺到時候替他弄個武職,有個錦衣衛官職,日後傳襲給後人也是長久基業啊。”
當然,若是宸王哪一天真的坐上皇位,自己的弟弟就是國公爺了,這又不同了。
郁氏本來覺得女婿和女兒是鶼鰈情深,可見女兒一本正經的談論的是這些,她有些怔愣:“瑤娘,你會不會想的太遠?”
“這怎麼算是遠呢,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趁着我現下還新婚,雖然不至於那麼急色,但若是有機會,又何必欲拒還迎呢。”
她當然不會那麼傻乎乎的提出來,可是如果有機會,她肯定也要想着敬皓才是。
否則做一處王妃,真的就高風亮節嗎?
郁氏深覺女兒這個性格完全不會被感情驅使,她對宸王肯定有感情,但是並不會被男色所惑,這也難得了。
多少女人就因為男人偶爾做一些事情,就死心塌地的,是父母也忘記了,親人也忘記了,眼裏心裏只有那個男人了。
要知曉一個沒有背景的王妃,可是很難混下去的。
“瑤娘,你對你弟弟的感情我清楚,但是你要先保證你自己。”
“那是肯定的,您就放心吧。”
出嫁的時候,人心裏總是心酸,但出嫁之後,不知不覺,在家裏就是客人了,反而宮裏才像是她的家。
這次回娘家飯菜還未用幾口,就得回宮了,她是能夠很快就接受一個新地方和新環境的。
身邊的高玄策閉眼假寐,瑤娘小心問道:“殿下,您是不是累了?”昨兒他們太胡鬧了,要了三四次水,瑤娘倒是還好,因為她在房事上頗有些天賦異稟,但是就怕高玄策受不住。
高玄策今日得了羅至正的應承,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正在假寐歇一會兒,卻聽到瑤娘在問他累,高玄策立馬睜開雙眼:“不累,我怎麼可能會累呢。”
“好吧。”瑤娘見他反應這麼大,反而不好再多說什麼。
男人們是不是都這麼愛面子呢。
也許是瑤娘語氣有些無奈,高玄策摟住她的肩膀:“今夜我早些回去。”
“咳咳,王爺,您說什麼呢。已經勞累半日了,且好生歇息才是。”瑤娘搖頭。
一人這天晚上倒是真的沒有親近成功,不是因為旁的,是這日皇帝寢宮失火,秋日之際,雷聲陣陣,雖然平日有所防範,但是不曾想福寧殿起了火。
此時一人已經都梳洗完了,高玄策心情不錯,拉過瑤娘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還特地和瑤娘聊道:“下個月我們一起去承德,姑母綏德長公主住在那邊,她老人家雖然不假辭色,你若是在她那裏受氣了,只管同我說。”
“綏德大長公主?”這應該是皇帝的姐姐吧。
這位在前世地位非同一般,聽聞是從宗室過繼而來,養在先帝膝下,因此也並未七公主她們一起排行,反而成為超然的存在。
高玄策解釋:“父皇當年受衡王叔欺負時,就是綏德姑母出面替父親周旋,現下她又對大哥如此,我反而成為和衡王叔一樣的人了,她對你當然也會不假辭色了。”
“我不怕,別人不理我,我就自得其樂好了,何必去大獻殷勤呢。”瑤娘倒也是很想的開。
高玄策扶着她的肩膀:“真是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瑤娘搖頭。
燭光下,瑤娘低垂臻首,高玄策則想一親芳澤,但聽外頭太監敲門:“三殿下,不好了,福寧殿起火了。”
這下高玄策什麼旖旎心思都沒了,瑤娘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高玄策似箭一般飛也似的跑了出去,連叮囑都沒對她叮囑半分。
高玄策迅速跑過去福寧殿,見建章帝無事,才放下心來:“父皇,您無事就好。”
建章帝為帝仁弱,因此尤其喜歡高玄策少年健氣,機敏有決斷,尤其是人來人往的時候,高玄策扶着建章帝道:“父皇先找一處歇息,讓兒臣伴您左右。”
他的確是最快跑過來的,因為當時,四皇子腿腳不便利,而且也怕出頭,想等大家去了,他再一起去。大皇子實際上是□□極重之人,但是為了博得賢明和將來綏德長公主的支持,只好清心寡欲,好在王元霜也體貼,她自己不方便,就讓貼身丫鬟服侍。
無論如何,現下大皇子的地位最要進,大皇子成了太子,她才是太子妃,成為皇帝,她才是皇后啊。
她進門幾年了,肚子都沒有動靜,若真的不能生,那還不如自己身邊的人生,好抱在身邊養着,這點她是想的很開。
偏王元霜身邊這個丫鬟本就是陪嫁用的,得主子之令,把大皇子伺候的服服帖帖,一人正水到渠成之時,誰都不敢打攪,只等**初歇,他才趕過去。
周王又有不同,徐青容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孕婦本就比常人敏感些,周王對這一胎也十分重視。但他也有更寵幸之人,比如侍妾王氏,生的乖順漂亮,任由他擺弄,做事也頗合他的心意,徐青容就下絆子。
正好一人為了一樁官司鬧起來,請周王斷案,周王是個規矩嚴苛之人,一向認為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因此決定以此事敲打徐青容,但又不能太下徐青容的面子,他肯定不會為了個妾和王妃鬧翻,那不和規矩。
這裏說的如火如荼,周王聽說福寧殿起火,他就快速總結陳詞,因此也去晚了一步。
等這三位皇子到的時候,高玄策已經伴駕在建章帝身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