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儀王想起近日宮中頗多流言,太后在禁中深處,豢養了一名俊美青年,聽說是進士出身,太後為了與他私相授受,在一眼相中了青年的美貌后,將他安置在了太醫院。

這固然是斷其前程的舉動,但此刻儀王沒有在蘇探微臉上看出絲毫近身侍奉太后的委屈,鄙夷此人竟敢對太后心生攀附,齷齪無恥。

正當這時,儀王攙扶姜月見,腳下一絆,虛浮臃腫、為酒色財氣掏空的身體,竟生生歪了過去,險些跌倒在地,幸而還有一兩分平衡感與在美人面前不得丟醜的應激,儀王將自己穩住了,順便對太后報以歉然微笑,腳下不動聲色地踹走了那隻始作俑者白糰子。

“臣弟見太后留了太醫在此,太後身子可曾有恙?”儀王笑眯眯地道,“臣弟這裏有幾個不成器的,醫治一些疑難雜症,最得心應手,臣弟去將他們給太后招來?”

蘇探微垂眸,眼底掠過淡淡的嗤嘲。

姜月見釋開了手,眼睛掃過儀王送來的這些奇珍異寶,暗中思忖着這些價值連城的物件從何處得來。

說來,以往姜月見還在深宮做皇后之時,行事不忌奢華,四年前興建露台的舊事被言官批判到現在,史書都得狠狠記上一筆,罵她這個皇后奢靡無度。如今再看這些,她的第一念頭居然變了,這些有價無市的東西若兌換銀錢和米糧,不知能否把大業的內帑充到粟紅貫朽。

姜月見偏過頭,讓女史翠袖為儀王殿下點上一盞茶,對他送來的這些東西雖然看不出滿意,但應是會收下的,儀王心領神會,太后再厲害,手腕再鐵血,終究是一女人罷了,是女人就抗拒不了這些亮晶晶的珠玉寶石。

往昔他還覺着這嫂子難哄,看來真是皇兄去了太久,嫂子難捱閨中寂寞,對他也比以往態度柔和了。

若論容貌,他自詡絕不輸給皇兄,何況皇兄不行於人道,是個女人都無法忍受。皇嫂自入宮以來,忍辱多年,受夠了委屈,她如今權傾朝野,已然是不需要再照顧別人議論的嘴。

參茶沏上來了,儀王笑吟吟地向女史接過,“多謝皇嫂。”

他低頭一飲,茶湯滾燙,在舌尖攪起清潤的香甜,儀王眉眼微熏,似已酒醉,看太后的目光起了幾分迷離之意。

然而正當他以為可以有更進一步的交流時,太后倏然下了逐客令:“心意哀家領了,儀王回吧。”

儀王詫異地張了張嘴,不明白太后怎的驀然改變了主意,一時沒有應聲。

太后鳳眼稍揚,偏眸看了儀王一眼,這一眼多了審視與莊重,她沉聲道:“翠袖,送儀王殿下出去,遞上哀家這裏的食盒,儀王拿些點心再去吧,儀王府邸偏遠,入宮不易,路上也可果腹。”

儀王心中暗道苦也,他哪裏是惦記她這裏的什麼點心,糕餅怎麼可能有面前玉容寂寞的美人香甜,令他魂牽夢縈。從前礙於皇兄在,他將這種悸動與情愫壓抑得好好兒的,不能教楚珩看出一絲端倪,如今,還要他忍到何時?

太后莫非是在假端莊,亦或礙於那小太醫在場,她不想授人以柄?

他迫不得已拎上女史遞上的食盒,舔了下自己的舌尖,假裝那點心已經融化在口中,可依然難平這種怨氣。

他忿然盯了一眼仍在太後身后,那個心平氣靜,宛如浮動的翠微竹色般俊逸秀頎的青年,蘇探微坦然接受儀王殿下的敵意,唇畔微斂,看不清此刻神情。

人送走後,翠袖折回來時分,將自己身上撣了撣,這才低頭邁進殿內,對太后稟道:“真真是送神難,可算走了,太后讓奴婢點那一盞千金不易的養榮茶,真是便宜了他!”

蘇探微聽出翠袖言辭之間深濃得根本不願藏匿的厭憎之情,心中有些奇怪。

窗外晴絲垂線,一抹亮麗的赤金色沿着窗欞鍍了進來,姜月見的皮膚,她露在外間的面頰、頸部,還有纖細的手腕,均被抹了一層緋紅的蜜。她將外袍脫下,塞到玉環手心,神情竟有幾分未脫的稚氣。

“哀家記得先皇曾說,儀王從小體壯如牛,唯獨受不了庵羅果,吃上一點就會渾身起紅疹。”

翠袖親自沏的茶,那茶里放沒放庵羅果她比誰都清楚,今天回去,只怕還在半路上儀王殿下就得抓耳撓腮破了相,她不敢放肆地笑話出聲,但太后似乎心情不錯,她也便笑得稍稍出格了一點兒。

蘇探微垂袖而半跪,薄唇湧起一絲譏誚。他還以為,他的話,姜月見只會都當耳旁風。然而,她連自己的丈夫的喜好都一無所知,卻記得她的小叔,吃不得一點庵羅果。

雖然如此,姜月見對儀王曖昧不明的態度,整個坤儀宮對儀王的敵意,都十分奇怪。

一定有些事,是他不得而知的。這兩年,儀王或許找過他們母子的麻煩。

當年,武帝喪命武威守城之戰,太后攜幼子少帝即位,是群臣擁躉眾望所歸,但這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未必有人樂見其成。相比於一個乳臭未乾的幼子,和一個身居內帷的婦人,有人更相信大行陛下已經成年,且還算有一些雅望的弟弟儀王,意圖扶植儀王登位。

混亂了七七四十九日,最終以儀王在武帝的出殯日時一頭撞在了棺木上血濺三尺以彰忠肝義膽而結束。儀王用自己鋼鐵的決心向世人傳達了一個意思,他對皇位,絕無篡奪之心,他願輔佐少帝登基,擁太子為正統,若有反對者,他便以如今日這血濡棺槨的決心和魄力,勢要和他拼殺到底。

人人都說,儀王殿下不慕名利,超然俗物之外,執守禮義教條,是個真正的君子。

卻鮮有人知,這個把皇位看得如一粒塵的謙謙君子,卻將御座之上,他皇兄的遺孀,暗中視作禁臠,伺為獵物。

日光曬在身上,暖意流通經絡,姜月見懶洋洋地眯起眼要往軟靠上貼,這時似乎才意識到,有人還停留在寢殿。

她扭頭,只見蘇探微仍然保持着那種怪異的姿勢,她伸手,微涼的蔥根玉指挑起蘇探微的下頜,根本沒給他一絲反抗的權力,太后眸底笑意漫卷:“放心。哀家對他,毫無興趣。”

蘇探微深吸一口氣,惶恐不安地掙了掙,沒掙掉,太后笑吟吟地一指頭戳在他的腦門,冰涼的觸感,一瞬將他臉上籠罩的沉篤冷靜擊潰。

“沒良心的,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身在福中不知福!”

“……”

相比於備受冷落的楚珩,蘇探微很疑惑,姜月見不喜歡她的夫君,卻喜歡這種偷腥的背德之感?

*

四月,迤邐時光晝永,氣序清和。

時至清明,宮城內外,無論達官顯貴,亦或販夫走卒,均要舉行祭祀。禁中早在清明前半個月就要開始置備車馬準備拜祭皇陵,南班官那幫近親子弟也要分往各地進行祭掃。先帝去后,每年清明,都由太后親自主持,于禁中車馬迢迢地啟程前往太廟。

這一往返,需要兩日來回,因此祭拜之後,宮中諸人會在舜天門外的紫明宮落腳歇憩,且連三日都得寒食。

姜月見受得了,那胖兒子受不了,早在給他父皇磕了三個響頭之後,他的肚子就開始叫喚了。

回到紫明宮就寢的殿內,見到又是一些生冷的乳酪和飯菜,他一點提不起興緻,嚷嚷道:“朕要吃肉,朕要吃熱氣騰騰的烤肉!”

姜月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父皇在太廟裏,你也不怕他聽着!”

小傢伙信誓旦旦地將母親的手扒開,“不會的!朕剛才磕頭時心裏跟父皇說過了,他答應朕了,朕可以吃烤肉!他在天上,他懶得管這些無聊的事!”

兔崽子,歪理一大推,就為了口腹之慾,他什麼都敢編。

姜月見正頭痛,小皇帝忽然感到一陣陰冷的風抽在他的後腦勺上,頭皮緊得一陣哆嗦,猶猶豫豫地回過頭,只見那新科殿元,正冒着彷彿從地府來的冷氣身影罩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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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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