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梁妍回到家，第一時間甩掉鞋子去洗澡，在這過程中，她心裏已然將程易罵了好幾遍。

她從小懼怕各種爬蟲，光是看見就要失聲尖叫，更別提踩到之後的心理陰影。

因為程易的那句話，梁妍把自己洗了快半個小時。

出來以後她走到陽台邊，從樓上俯視隔壁的前院，程易人已不在那，院子裏倒是收拾乾淨了，她舉起手機拍下來，發給了遠在大洋彼岸的程裕。

程裕睡醒了才回消息。

“你不說我都忘了，去年就讓我爸把它處理掉來着，沒想到還在呢，看樣子長得還挺好。”

梁妍知道程裕不是會計較的人，本來也是想藉機跟他聊會兒天，可聊着聊着得知他那邊正跟女朋友吃早餐，連回個消息都慢吞吞的。

她心裏頭越想越煩悶，拿起床頭程裕送她的一個公仔，使勁捏了兩下，扔到床尾去了。

第二天早上餐桌上，梁慶源見梁妍難得沒睡懶覺心情也不錯的樣子，就問：“今天要出去玩？”

梁妍邊看手機邊喝粥：“嗯。”

梁慶源點點頭：“那叫上程易一起去。”

梁妍不可思議地抬起頭，想也沒想就拒絕：“叫他幹嘛，我已經跟朋友約好了。”

梁慶源說：“約好了也沒事，正好帶着他多認識些朋友。程易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程伯伯又沒時間，你反正有空就陪陪他。”

“為什麼要讓我陪他？”梁妍放下粥碗，只覺莫名其妙，“你以前沒時間陪我的時候，怎麼沒想想我？”

梁慶源卻說：“你以前不是有程裕陪着你嗎？現在反過來也是同一個道理。”

這算什麼歪理，又不是她欠着他的。

梁妍內心極力抗拒，毫不客氣地說：“我那兒都是女生，他跟着去有意思嗎？他自己都不一定願意去吧，而且他有手有腳的，長這麼大了也會問路，想去哪兒不成，難道還會走丟嗎？”

梁慶源知道她對程易存有偏見，也正想藉此機會消除這種偏見，耐心勸說：“你是在這兒長大的，自然是你帶着他熟悉一點，況且你們又是同學和鄰居，溝通起來也容易，總之你程伯伯那兒我答應他了，你要覺得今天不行那就明天。”

聽這話的意思，合著她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了。

梁妍還是堅決不服從：“明天我要去學校排練，後天我也沒空。”

“那就今天。”

梁慶源二話不說下了決定，索性也不給餘地，當著梁妍的面直接打電話到隔壁通知了一聲，表示她這邊已經準備好了。

梁妍想攔都來不及，一個無語的白眼翻上了天。

梁慶源掛完電話，回頭交代女兒：“待會兒見到程易，記得對人熱情客氣一些，好好招待他，你程伯伯也會感謝你的。”

這不容反抗的態度算是讓梁妍服氣了，她鬱悶地靠在椅背上，一下沒了出門的興緻，眼見梁慶源吃完了就要離開，她及時起身追上去攔下，兩手一伸說：“招待也得給費用吧，我那點錢都不夠自己花呢。”

其實錢是夠花的，梁妍的生活費充裕，只不過讓她被迫去做非本意的事，就想從別的地方撈點好處回來。

梁慶源很大方，當即在手機里給她轉了筆錢。

他最後又叮囑了一遍：“別光顧着自己玩，可以帶人去景區逛逛，晚上早點回來，我帶你們出去吃飯。”

額外的資金讓梁妍稍微平衡了些，她嘴上懶懶應付，心裏卻不禁想，她爸幾時對外人這麼上心過，不知道的以為是他私生子呢。換個角度考慮，或許她爸正有此意，準備認個乾兒子也說不定。

所以當她出門看見程易站在隔壁院外時，不由盯着他瞧起來。

程易起先還沒發現她，他側着身低頭站在那，清晨微光照着他另一邊臉，因此鼻骨至下巴的輪廓線正巧被鍍了層淡淡的柔光。

某一瞬間，梁妍有點恍惚，彷彿以為自己看見了程裕。

但也就短短几秒，那人轉過頭來，側臉調成正面，屬於他的五官朝她清晰迎視，梁妍馬上清醒了。

他倆還是不像的，程易臉型更瘦，最不同的是那雙眼睛。

程裕是外雙圓形眼，眉目開闊明朗，盛滿溫和笑意，讓人覺得親近。

而程易屬內雙偏細長的眼型，眸色很黑，慣於隱藏心思，不輕易外露也不讓人看透。

就比如現在，梁妍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她以為他是可以避開這種讓彼此都被動又尷尬的局面的，沒想到他真來了。

他不僅來了，還戴着頂鴨舌帽，肩上背了只包，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

程易其實起得比梁妍還要早，這是他養成的作息習慣，不管上學還是放假，都會在準點醒來，然後做安排好的事，不浪費任何時間。

他昨天學習了一天，今天原本打算出門走走，剛巧程宗明接了個電話，使得他出行的目的被改變了。

程宗明傳遞的意思是，梁妍今天也要出門去玩，以前有程裕做伴，現在她一個人，梁叔叔那邊不放心，就說讓程易陪她同行。

程易心裏清楚，這絕非是梁妍的意思，她避他不及，不可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何況她也不像是個需要人保護着出門的人。

但若真是梁叔叔的要求，他也沒法拒絕，所以此刻他出現在了這裏。

程易等了梁妍沒多久，他其實沒把握她會出來，就只是嘗試着站了會，如果一直沒見她出來，他會默認她不想出門了，那他就按原計劃做自己的事，但現在她出來了。

抬頭看見她的那一刻，程易一眼注意到她的穿着，帶領結的純白衫搭配深藍格子百褶裙，裙擺在膝蓋以上十公分，下面兩條長腿細直且白，像日漫裏面的女高中生。

程易不敢多看，觸碰到梁妍的眼神便避開了，直到她朝他走近並且昂首在他跟前路過，彷彿壓根不記得他。

程易覺得自己應該主動說點什麼。

他正要開口叫住她，梁妍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略不滿地看着他，先一步說：“你在磨嘰什麼？走不走？”

程易猶豫之時抬腳跟了上去。

梁妍沒等他，扭頭繼續顧自往前走。

小區里綠蔭夾道，她在前，他在後。

程易慢慢跟上她走路的步伐，他尋思着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身邊的人卻忽然往一邊走開了，她逕自跨進旁邊的矮灌木叢，走到一棵樹下東張西望，彎身輕喚着似在尋找什麼。

程易停在原地不明所以，跟了兩步過去看她，這時不知從哪來的一隻三花貓躍入視野，在樹的附近處蹲着，輕輕地喵了一聲。

梁妍聞聲蹲下來招呼它，她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透明塑料盒子，揭開蓋子放在樹榦邊上。

那隻貓明顯不認生，立刻湊過去，對着盒子裏的食物埋頭吃起來。

程易不難觀察到，那三花貓肚子兩側有些鼓起，猜測是只懷了孕的母貓。

它看上去很餓，蹲在那兒專心進食，間或抬頭朝投喂者喵叫兩聲表達感謝。

小區里經常有流浪貓狗出沒，大多是從邊上的西府公園過來的，這角落地樹密草多比較隱蔽，三花貓喜歡在這兒活動，梁妍每次來餵食都能找着它。

她留它在那慢慢吃，自己從綠化地里出去，抬頭見程易站在路邊看着，走到他跟前問：“怎麼，你也想吃？”

程易忽然想起件事，前些天他回來經過這兒時，看見小區物業的人從草地里扒出幾個空盒子，嘴裏還抱怨着附近流浪貓多。

眼下看那塑料盒子跟那天的並無二致，他心裏也明白了幾分。

程易看着那隻貓說：“它或許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生了。”

誰知梁妍聽了很吃驚：“它要生了？誰說它要生了？”

程易見她的確是一點不知情，於是提示說：“你看它的肚子那裏，是不是能看出點什麼來。”

梁妍對着那貓肚仔細盯了會，心裏逐漸起了懷疑，嘴上卻堅持己見：“一個月前它就那麼大了，這顯然是我給它吃太好了喂胖的。”

程易又說：“如果是吃胖了，它的腦袋不會還這麼小。”

梁妍沒有什麼養貓經驗，只不過是兩個月前在小區里經常看見這隻色澤漂亮的三花貓，當時它瘦骨如柴的，自己就餵了一兩次，被它纏上了以後梁妍偶爾過來定點投食，後來見它身子漸漸圓滾了起來，還以為是自己的功勞，完全沒往懷孕的方向去想。

現在想來，起初那會兒這貓常跟另外幾隻野貓廝混在一起，估計就是處於發情期，最後不知道跟哪只公貓搞一塊去了。

但她哪是輕易認輸的主，一句話駁回去：“那萬一是你錯了呢？”

幾回接觸下來，程易也領教到她脾氣里的那股勁，只說：“帶它上動物診所拍個片就知道了。”

“要不你帶它去？”梁妍瞥他一眼，“我現在可沒時間。”

程易沒說話，他現在自然也沒時間。

梁妍不等他反應，率先走了兩步，回頭扔下句話：“哎，跟丟了可別找我。”

程易不會跟丟，他記得自己的責任，走路的速度雖稱不上快，配合梁妍還是可以的，更何況她那兩條長腿實在打眼，即便程易低着頭走路也能知道她的去向。

梁妍出了小區就開始加快腳步，她存着半路將程易甩掉的心思，自個毫無顧慮地去玩，然後她爸那兒隨便糊弄過去，奈何他就像個人形追蹤器似的緊追不捨。

進西府公園地鐵口時，尤佳文發消息來，問梁妍出門沒。

她們約好在新市口站會和，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個初中女同學。

梁妍打字回復說在路上了，她搭着電梯扶手下去，回頭看了看站在後面的程易，問他：“帶公交卡了嗎？”

“帶了。”程易走了段路覺得熱，摘掉帽子拿在手裏，下了一個台階站到梁妍的右後方問，“我們要去哪兒？”

梁妍沒說具體：“當然是去玩的地方。”

程易沒再問，他看出來她並不是很情願，其實他也覺得不自在，若是她直截了當地表態各自分開行事，反而大家都能輕鬆，可這麼一路走來，她竟然一句也沒提。

“你想去哪？”梁妍隨意地問了句。

程易原本有自己的行程規劃，既然這趟出來只是做個隨行，也就沒必要說了：“隨便都可以。”

梁妍對於這個隨便，只當他是沒主見。

倆人下電梯，走了一條長長的通道，刷卡過閘機口，又連拐幾個彎，接着再坐電梯下到最底層。

假期第二天，地鐵客流量仍舊爆滿，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梁妍徑直擠過重重人群，隨便找了處等地鐵門的地方，站定后回頭看去，程易正順着她剛才過來的方向從人堆里鑽出來，兩隻眼睛緊緊鎖着她，好像下一秒怕她不見了似的。

程易走過來后，地鐵剛好到站。

車廂門開，裏面的人擠着出來，外面的人擠着進去，梁妍完全是被身後人群擠挨的力道一下子推上去的。

等程易在後頭上來時，只能站在車廂門邊上。

他試圖往裏進，才拉了一個扶手就走不過去了，於是等到下一站車廂里的人再次流動的時候，挪到了離梁妍一米以外的地方。

車廂內陸續有人穿梭走動，尋找寬敞的空間，程易讓着身邊的人，低頭再抬頭的功夫發現梁妍身後站了個戴眼鏡的男人。

男人矮胖身材，一隻手提着公文包，另一隻手抓着上方的吊環。

程易對這男人的關注在於他的站位離梁妍很近，幾乎是堵住了她整個背後的空間，偶爾有人從邊上經過，那人絲毫不拔腳移步半分。

再看梁妍，她身上掛了只斜肩的帆布小包，從上來以後一直低頭捏着手機在看，完全沒去注意身後，或許是體感稍擠了些，整個人下意識往右邊斜側了下。

眼鏡男身前一時空了些，但程易留意到他的眼神悄悄往梁妍身上溜了一遍，到底下那兒停頓好久，緊接着那隻抓在吊環上的手不着痕迹地順着橫杆挪過去，待旁邊有人走過說讓一讓時，他藉機再次朝梁妍靠近了些。

程易從擁擠的人縫裏瞧見，那隻公文包正有意無意地蹭着她的裙擺。

裙擺的主人渾然不覺，耳邊各戴只藍牙耳機，對着手機專註打字。

周圍的人不是低頭族，就是各自望着前方發獃，沒人注意到那個表面正經的男人，私底下正在做着小動作，甚至從兜里掏出手機鬼鬼祟祟地擺弄起來。

這一刻程易鬆開了扶手，在男人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前，他快速跨步上前擋在梁妍身後，用肩側的包一下將那人往外擠了開去。

眼鏡男握着手機沒防備，身體被迫往後退了一步，抬頭一臉無措地看着突然出現在跟前的男生，回視他的是程易含警告意味的眼神，男人茫然對視幾秒頓感心虛，卻故作鎮定地轉了個身，站到遠遠的另一邊去了。

梁妍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回頭只見程易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不禁奇怪地看着他。

倆人靠得很近，空氣里散發著似有若無的沁香。

程易往旁邊站開了些，表情慾言又止。

梁妍看了他一會，摘下一邊耳機問：“你想說什麼？”

程易思忖着該怎麼開口，腦子裏快速轉了一圈，終究還是止住了想要往下暗示的目光，隨便問了句：“我們到哪一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