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東暖閣里落針可聞，寂靜非常。
率先回過神的還是恭親王常寧，他重重拍了下大腿，樂得前仰後合：“厲害啊！居然直接拆了？皇兄？臣弟記得您之前花了好些時間才拼起來的吧？”
康熙的臉黑了。
他心如刀絞，偏偏還不能發火。
胤祚還是個剛滿周歲的寶寶呢……
恭親王拍着大腿，搖頭晃腦：“可惜啊可惜，上回新年的時候都沒仔細看上兩眼，都不知道小侄兒長得如何？性格怎麼樣？”
過年時胤祚尚未滿周歲，由乳母抱着行了個禮，就匆匆忙忙送回永和宮裏了。
恭親王有點點遺憾，然後滿懷期待地看向康熙：“皇兄！讓臣弟見見六阿哥唄？”
胤祚還是個小寶寶，可恭親王不是！
康熙的臉烏漆嘛黑的，直接轉移話題：“朕讓你去查證的事……你查得如何？”
恭親王面上的不正經瞬間消失，他難掩話語中的驚喜：“皇兄，據臣弟所查，江南神醫朱純嘏的確存在，並曾為江南不少人家的孩子種過痘。”
康熙眼前一亮：“……此事是真的？”
恭親王慎重地點頭：“依臣弟所見，有七八成是真事。臣弟已使人去當地查訪核實種痘的孩童，並搜尋朱神醫的去向……”
康熙喜上眉梢，撫掌大笑。
冷靜下來以後他又沉聲叮囑：“這件事務必要保密到底，必須保證百分百真實可靠才行，在此之前絕不能傳出去……你知道了嗎？”
天花是繚繞在大清頭頂的魔咒。
無論是皇家宗室，還是平民百姓都備受它的恐嚇，要是說有種痘之法避免天花，定然會引發轟動。
期盼越大，失望越大。
若是真的還好，若是假的呢？康熙在沒有百分百的肯定以前，決不允許消息走漏。
恭親王同樣也清楚明白，他拍了拍胸膛，慎重表態：“皇兄放心。”
等恭親王離開以後，康熙重新埋首批閱奏摺。只是批着批着，他又忍不住想起胤祚的事，康熙停下手上動作，側首詢問梁九功：“真的被胤祚拆了？”
梁九功應是：“回稟皇上，千真萬確！”
康熙想想他花了好幾天才拼完的船模，再次覺得心如刀絞。他沉默片刻，又不死心地提問：“梁九功，你說胤祚能拼回去嗎？”
梁九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半響他才小小聲說道：“皇上，六阿哥剛滿周歲呢！”
這要求未免太高了吧？
康熙也聽出梁九功的言下之意，他微微嘆氣：“……是啊。”
可惜朕的船模了。
康熙為船模哀悼片刻，又再一次開始批閱奏摺。
與此同時，永和宮裏。
德嬪正盯着一堆零件犯愁。
她使人拿來文房四寶，挨個兒給零件編號，試圖重新將船模裝回去的同時還得防備胤祚抓了哪個零件吞下去。
胤祚氣鼓鼓：“……不會！”
我又不是小寶寶，才不會做這種事。
德嬪完全不相信胤祚的承諾。
她警惕地將小部件挪到自己面前，將一些沒辦法塞進口裏的大零件擱在胤祚面前：“這些給你，那些給額娘，好不好？”
胤祚：…………
他撅着小嘴，憤憤不平，試圖伸手將德嬪懷裏的零件也扒拉回自己懷裏。
德嬪早有防備，連忙抵住胤祚的額頭將他推遠點。胤祚氣哼哼地較上勁，偏偏他短手又短腳，愣是努力半響連零件的邊邊都沒碰到。
胤祚鼓起臉：“額娘壞！”
德嬪沒忍住，伸手掐掐眼前肉嘟嘟的臉頰肉。她揚起眉梢：“誰前面還說最喜歡額娘，所以東西給額娘就好的？”
胤祚指指自己：“我呀！”
德嬪委屈地垂眼：“那你要零件，還是要額娘？”
胤祚歪着小腦袋，有點猶豫。
然後他牽住德嬪的手：“胤祚，做船！給額娘！”
德嬪微微一愣，然後噗嗤笑出聲。
她伸手戳戳胤祚的腦門：“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胤祚滿臉期待地看德嬪。
這回輪到德嬪苦惱了，她想了想最後還是鬆了口：“額娘在的時候才能玩！”
胤祚歡呼一聲，興奮地撲向一堆零件。
德嬪驚呼一聲：“笨蛋！那邊的零件才剛剛登記好——啊。”
已經來不及了。
前面編好數字的零件們再次變成一團散沙，完全看不出應該有的模樣。
德嬪咬緊牙關：“胤祚！”
胤祚眨巴眨巴眼：“哎嘿？”
德嬪額頭蹦起青筋：“哎嘿個頭！你這個小笨蛋！”
其餘宮妃也很快聽到消息。
她們面面相覷，無語凝噎的同時又忍不住偷偷多添了一把火。
怒砸物件、贈人書籍。
丟棄玉尺、揮灑銀錢。
六阿哥抓周時的非凡表現瞬間傳遍整個後宮，後頭更是傳出六阿哥在永和宮演練抓周時，曾抓了印章、金銀和胭脂盒的話來。
別說宮裏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宮外都影影綽綽得到了點消息，原本還覺得皇上對六阿哥榮寵太過的赫舍里氏瞬間安了心，樂得流言蜚語到處流傳。
最擔憂的還是烏雅氏。
三等侍衛威武在家裏轉了三個圈，最後還是讓妻女遞牌子求見德嬪。美其名曰是給次女尋前程，實則打聽打聽長女和小皇子的情況。
佟貴妃沒阻攔，還是德嬪回絕了。
她給家裏人傳了話，讓額娘瓜爾佳氏好生照顧幼弟，不必多管其餘事後，她帶着胤祚施施然去了寧壽宮。
寧壽宮裏，五阿哥早已翹首以盼。
看到胤祚進來，他興高采烈地一蹦而起，一顛一顛的朝胤祚奔去。
走路還走不穩當就想着跑？
皇太后連連喊着：“小心，小心摔着，走慢——”
話還沒說完呢，五阿哥往前一撲。
他啪嘰一下摔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獃獃的。
沒等宮人上前，五阿哥又爬起來。
他又一次樂呵呵地朝着胤祚跑去，皇太后看着頭疼，連聲喊着：“胤祺！都說了讓你不要跑，快停下，小心摔着！慢——”
慢這個字像是有魔力。
皇太后剛剛說出口，五阿哥又往前一撲。
這回連帶胤祚一起，滾成一團。
胤祚算是明白五阿哥不哭鬧的原因，寧壽宮裏鋪着的地毯厚實綿軟，摔在上面半點感覺都沒有。
兩小懶得爬起來。
他們索性骨碌碌地滾到一邊，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為什麼笑？大人們不懂。
原本還有些驚慌的皇太后和德嬪看着一臉懵，最後兩人相視一笑，她們索性到一邊說話，由着兩個孩子自己去玩。
五阿哥頗有地主風範。
他打了幾個滾以後，又想起正事來。五阿哥坐直身體，急急衝著宮人喊：“船船，船船！”
宮人應了是，很快從裏間取出一艘船。
五阿哥送到胤祚手上，滿臉期待：“船船，叫哥哥，給你玩！”
胤祚半點不勉強：“哥哥！”
五阿哥眉開眼笑，連忙將小船塞給胤祚。
胤祚翻來覆去查看。
比起康熙賞賜給胤祚的，眼前這艘船模要簡單得多，僅僅用榫卯結構固定了幾個配件，是真給孩子玩耍用的玩具。
用榫卯結構固定的船體十分堅固，除非……
皇太后和德嬪聽到咔噠一聲，然後再次響起的是五阿哥的哭聲：“破破，破破！弟弟，壞壞！”
這個熟悉的聲音……
德嬪心裏一咯噔，升起不詳的預感。
皇太后更是話語一停。
她疾步上前，攬着哭唧唧的五阿哥：“這是怎麼了？”
奶嬤嬤小聲答道：“六阿哥……六阿哥將五阿哥的船拆了！”
早有預料的德嬪：…………
她眸里含着殺氣，面無表情地看向無辜的胤祚。
皇太后瞬間回想起宮裏的傳聞。
望着散落一地的零件，她是一陣哭笑不得。
這下子可怎麼辦？
皇太后很有自知之明，她連針線活都做不好，更何況眼前這些零件？皇太后清咳一聲：“德嬪，你瞧瞧這東西怎麼……咦？”
話還沒說完，皇太后便瞪大了眼。
胤祚抓起兩塊零件咔噠一下裝在一起，又拿起一塊零件咔噠裝在一起。
咔噠、咔噠、咔噠……
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宮室內，除此以外卻再無聲音。無論是皇太后也好，德嬪和五阿哥也好，又或是周遭的宮人們，皆是睜大雙眼，屏息凝神地望着六阿哥。
胤祚三下五除二，又將船模拼回去。
他將拼好的船模挪到五阿哥面前：“還你！”
五阿哥張大了嘴。
他急急掙脫皇太后的懷抱，撲在船模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後哇哦一聲。
五阿哥眼裏閃爍着星光。
他滿臉震驚地看着胤祚：“弟弟，厲害！”
胤祚微微抬起下巴：“嗯哼。”
五阿哥學着胤祚最初的模樣，也咔噠一下將船隻拆了。他揮舞着零件試圖將船模裝回去，可是怎麼弄都沒有成功。
五阿哥眼裏寫滿了疑惑。
他搗鼓來搗鼓去，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珠，到最後也沒能搞懂。
看着滿地的零件，五阿哥傻眼了。
他可憐巴巴地看向胤祚：“弟弟，弟弟。”
胤祚歪着小腦袋看五阿哥。
然後他豎起手指，輕輕晃了晃：“錯錯！”
五阿哥也歪了歪頭。
胤祚驕傲挺胸，斬釘截鐵：“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