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幾經波折，何添玦終於到了水頭村。
自賞花宴回來之後，她便動了這心思，問了好些個人，才終是弄清楚了那后八村沈家小兒子——沈如瀾的住處。
也所幸他的妻主是村長之女，住處要好找些，不然，她只怕還要花上更多的功夫。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今日村子裏面的路格外的難走，但偏偏這沈如瀾的家門口還有一個落滿了枯葉的水泥塘。
池塘連着的路既窄小，又濕滑，害她險些摔了一跤，差點就跌進去。
何添玦站在木門前，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擺后，叩響了小院的門。
只是，她敲了很久，都無人應聲。
聽聞，這沈如瀾並不做活，平日裏也不常出門，但此番卻不在家.....
思及至此，何添玦彎腰從門縫向內看去，只見，院子裏面的主廂房門窗緊閉，
看上去好似是真的無人在家。
她又在小院門前站了一會兒，見裏面毫無動靜后，這才死心，正準備沿着那池塘的小路回去之際，
卻見，不遠處有一男人與她迎面走來。
男人身量高大，未帶面紗，雖走的極慢，但步子落在這濕滑泥土的地面卻顯得十分的穩當。
他修長的指尖還握着一根竹節盲杖。
原來，是個瞎子。
何添玦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上前碰碰運氣。
瞎子就瞎子吧，畢竟，她可是好不容易搶在別人之前打聽到了這裏，為的就是想同那個做了蝴蝶發簪的女子先一步認識。
這若是等眾人得了空，都知道她的本事之後，那可才真真的失了先機。
來的時候她志足意滿，不曾此番竟是撲了個空。
可卻不甘心只是這樣無功而返。
何添玦大步上前，極為嫻熟地拱手作揖：“這位公子安好，你可知道這家的人都去哪兒了嗎？”
她自詡語氣和善，態度恭敬，別說是男子了，就是女人也都會看在她的謙和的絕佳氣度上客氣地回一句。
但顯然，她不知道在她眼前的男子並不是尋常人家的男子。
只見，他神情淡淡，腳下的動作連停都未停，饒過她，繼續向前走了。
？？？
“這位公子，我本無意冒犯，我是鎮上.......”
何添玦追在男人身後，她話都還沒說完，男人就徑直走向了水塘旁的另一間屋子，
隨後他將院子的門重重地關上，將她擋在了門外。
........
這人，
怕不是又聾又瞎？
何添玦想着。
而此時，另一邊，永合鎮的集市上，是挎着菜籃子的如瀾和林水二人。
因為今日是如瀾做東，要宴請元笙笙，既然是宴請，那勢必就要買些稀罕的食材。
什麼剛從河裏撈出來的鱸魚來上些。
不僅肉質鮮美，還能夠步陽五臟，強筋健骨，最適合在碼頭上賣力的笙笙。
什麼清晨山裏面剛摘的珍奇菌子，雨後冒出尖的筍子，還有最滋補的老公雞，但凡是補腎益氣的，通通的都來上些。
午時還未到，元笙笙提着從鎮上打來的兩壺酒，就到了林水院子門口。
她老遠就聞見了從院子裏飄出來的陣陣香氣。
“如瀾姐夫，林水姐，你們家這香味都快飄出村子了。”
元笙笙剛進院子，就毫不誇張地對着挽起袖子，在灶台前忙活的沈如瀾就是一頓誇。
將他誇得合不攏嘴后，元笙笙又晃了晃手中的酒罈子，
“林水姐，我還買了你最喜歡喝的酒。”
“還是笙笙知道我！”林水也樂的喜不自勝。
“笙笙快進屋坐下吧。”如瀾招呼着。
“哎，好嘞。”
元笙笙拎着酒，一推開屋門，打眼就瞧見了在前廳中央那張八仙桌邊乖坐着的尹清。
他今日的打扮與平日裏很不一樣。
頭髮全部端正地束起，只用了一根木釵做飾，露出了修長，白皙的脖頸，身上雖穿的依舊是一件看不出花色的深色衣袍，但也正是這深沉的顏色襯的他清風霽月。
這一次，他的那雙桃花眼沒有半垂着，而是尋着她的方向看來，和着門外灑進來的陽光，閃着琥珀色的光芒。
許是聽到了她開門的聲音，他左手摸索着旁邊的盲杖，隨後站起身，朝她拱手道了聲：“元小姐安好。”
“尹郎君安好。”
元笙笙笑笑，隨即放下手中的酒罈，撩起衣袍，順勢坐到他旁邊。
兩人盡在咫尺，她甚至能聞見尹清伸身上的淡淡地皂角味道。
她一向不喜歡男人頭上簪花，但現在看到只用了一根木釵綰髮的尹清，卻忽然感覺有些空，於是開始在腦海里不自覺地開始構思他適合的飾物。
竹子淡雅，祥雲清麗，仙鶴出塵。
他好像與什麼樣式的簪子都很配。
真是奇怪。
“可要喝些酒？我自鎮子上打了兩壺好酒來。”元笙笙偏過頭開口問。
尹清眼睫顫了顫，隨後點了點頭。
元笙笙將擺在他面前的杯子拿了起來，只為他斟滿了半杯酒後，之後將酒杯妥帖地放在他的手裏。
“怕你不好拿，只盛了半杯，慢些喝。”
尹清嗯了一聲吼，卻半天也並沒有動作。
“怎麼了？是聞到味道，不喜歡嗎？”
“不是。”
尹清搖了搖頭，然後捧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將心底里的半句話咽了回去。
是想同你一起。
***
沈如瀾做了好多菜，滿滿當當地擺了滿滿的一桌。
除了一些時令菜以外，還有上次備受元笙笙好評的那道黃金雞。
撇去了油花的香濃雞湯，上面飄着絲絲的蔥花，撕碎的雞肉另外擺在一旁，配合著一些不知名的果子調製成了一道涼菜。
正巧和其他三小碟涼菜一起用來下酒。
林水還未動筷，便已經喝了三小杯下肚。
“笙笙啊，你這酒選的好。”
“我跟那掌柜提了你的名號，她幫我挑的。”
“那許家女貫是個會做生意的。”
元笙笙手臂一伸，盛了一碗放在尹清面前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雞湯放在你身前了，快些喝了暖暖胃。”
“嗯。”他點點頭，垂着眼，伸出手碰到了身前的小碗，隨即手指劃過小碗的邊緣，慢慢摸到了湯匙。
他右手有些使不上力，端不穩碗，只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以往他吃飯，都是湊近放在桌上的碗，雖然方便，但那樣的模樣卻不太好看，現下有她在場，他只能選擇這種費時勞力的做法。
一口雞湯下肚，瞬間溫暖了五臟六腑。
“嗯！這個也好吃，快嘗嘗。”
下一秒，尹清感覺他手中的湯匙上就被放入了東西。
他緩緩送入口中，
原來竟是只扒了皮的蝦。
他雖一早就知曉如瀾今日要做很多的菜，更是有不常吃的魚和蝦，但他卻沒想着會吃到。
原本他吃飯的姿勢就有些狼狽，今日更是不想在她面前出醜，所以來的時候，本就打算就先餓着肚子，等回到家裏之後再隨便吃些昨日的剩飯，
可沒想到她不僅為自己盛湯，夾菜。
更甚者還剝了蝦。
這讓他想起了在清風樓里，那些有權有勢的達官貴人有時候也會要蝦來，為的就是剝殼之後親手餵給靈兒吃。
他曾經有些不解，為何這麼多種食物不選，為何偏偏要選擇這還需要剝殼的蝦？
靈兒是這樣回的：“女人都是喜歡用照顧男人來宣示力量，她們越是喜歡你，就越是會為你付出。而剝蝦，剃魚刺，這樣費時費力的事情自然也就成了宣揚愛意的方式。”
她也為了自己剝蝦，這是不是也說明......
尹清握着湯匙的手一抖，垂下眸子，不敢再多想。
***
酒足飯飽之後，元笙笙也起身幫忙將剩下的飯菜收拾到廚房裏，她將兩盤菜放下之後，正轉身要走卻被林水攔住了去路。
林水拉着元笙笙的袖子，猶豫不決：“笙笙啊，你老實同我說，你可是喜歡上了尹清。”
“沒有啊，為何忽然這麼問？”
“沒有你在飯桌上又是給他夾菜，又是給他盛湯的，關懷備至。”
“他眼睛不方便啊，而且今天如瀾姐夫大手筆，買的都是平常里不常見的魚和蝦。這些他都沒法自己弄，要怎麼吃啊？”
那倒也是，林水點點頭。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同尹清一起吃飯了，就算是平常的炒菜他都夾的費勁，更別說像是這樣的魚蝦了。
“你當真對他沒有動一點點的心思？”
“林水姐你想到哪去了，他的命還是我倆救下的，我若是真的喜歡他，何不拿救命之恩要挾，還來的比較快些。”
“那倒也是。”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若是笙笙真有意思，那尹清卻也是當真要給她做夫郎的，當然不用做些這樣的事情來討他歡心。
“林水姐，你為何忽然這麼問？”
元笙笙有些納悶，按理說，林水姐大大咧咧慣了，是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的。
“還不是你今天表現的太過反常，如若不然，瀾兒也不會吃個飯拚命的戳我。”林水攤手，一臉的無奈。
“這話還是莫要說了，對尹清名聲有損。”元笙笙叮囑道。
一牆之隔，兩人的對話被尹清聽了個乾淨。
他死死地抓住自己手裏的竹杖，靠在牆壁上，面色灰敗。
這時門外忽然想起了激烈的敲門聲。
“林水，林水，村子裏出事了，村長叫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