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玻璃

“沒關係。”唐璃忽然臉熱,但好在,她一路風塵僕僕,那股熱浪從之前到現在一直存在着,只是內里翻騰或是平息。

她把東西拖到床邊,男人自覺騰出位置,走向距離程立秋更近的陽台。

小姑娘通紅着眼睛叫他:“大哥!”

不知怎麼的,唐璃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很年輕,可程立秋的稱呼,能讓她感受到兄妹二人巨大的年齡差。

不由得引起幾分詫異,然而只能默不作聲地整理床鋪。寂靜的空氣中,摻雜着窗外忽遠忽近的嘈亂,還有窸窸窣窣不敢故意的小聲。

“好了。”男人依舊是那副平淡的表情,似乎是習慣,亦是妥協。但無可厚非的是,他說得話很是有用,“帶你吃飯。”

“我不餓。”程立秋一副小女孩模樣,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唐璃靜靜地坐到床邊,手裏拿着新床單。窗外的夕陽變了顏色,就在這幾分鐘,從陽台鋪到地面。男人的身影在她腳下,聲音卻在眼睛之上。

他說:“我在樓下等你。”

“說了不餓。”小姑娘冷哼一聲。

靜了一會兒,他低聲說:“三分鐘不下樓,我就直接走了。”

唐璃不知道的是,就在男人停頓的那幾秒鐘,他的視線掃過她安靜的側臉,而後耐着性子,對程立秋說出這句話。

門開門關,程立秋立在陽台一動未動。

從唐璃的角度看來,那背影頗為倔強,像極了李默川向唐詩英討要零花錢時不成時的落寞與不甘。

而那個男人,唐璃卻始終無法形容。對於初見驚艷的人,總是產生一切前所未有的感覺。譬如說,她其實並沒有對他的長相過於深刻,可就是四目相對時的感覺。

她大概能記許久。

程立秋在三分鐘后推門離去。唐璃默默鬆了口氣,目光落在擱置在桌面的馬克杯之上。

平平無奇的杯子,怎麼會被他看到。

也許他是真的無聊。

將東西收拾整潔,已是下午時分。

校園卡以及各種材料在背包夾層,唐璃摸着背包準備去學校食堂吃飯,順便觀賞一番。秦鉦打來電話時,她正要出門。

電話掛斷幾分鐘,門外響起敲門聲。唐璃知道,是秦鉦帶着晚飯來找她了。

秦鉦又好像變成了舒心可愛的發小,拎着兩份熱乎乎的蓋飯和奶茶,笑容比花兒都甜。

她的宿舍是統一的四人間,但各個間房存在些微差異。

秦鉦一進門就驚呼:“你們這宿舍比我們宿舍大啊。”

唐璃很不給面子地回他:“跟漂亮學姐的比呢?”

秦鉦“噗嗤”一聲,當即笑出聲來:“什麼跟什麼事兒?”說完這話他便沉默了,盯着面前程立秋的一堆行李箱發獃,默不作聲。

唐璃把蓋飯放在宿舍中間的桌子上,門沒關,宿舍里有雜音。她注意到秦鉦的眼神,提醒說:“舍友的東西有點兒多,別亂碰。”

“我靠,這是你舍友的行李箱?”秦鉦走過去躬着身子看了幾眼,“真的假的?”

唐璃:“當然真的。”

“不是。”秦鉦說,“我說這箱子正品贗品?一個好幾萬。”

唐璃沒說話,打開蓋飯盒子。

“有錢人。”秦鉦說,“我從進校門,哦不,下火車時就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要不說富貴迷人眼,我今天開了眼了。”

從那輛221到現在好幾個價值五位數的行李箱,令秦鉦語無論次。

窗外的光漸漸淡了,近乎於藍灰的顏色蓋過天邊晚霞。唐璃悶着頭吃飯,塞了滿嘴再看他一眼。

她的眼神不帶有任何評價的色彩。

秦鉦坐到她床上,揭開另一盒蓋飯,說:“你怎麼不說話?”

唐璃說她餓了。

秦鉦回頭掃視一眼,問:“你都買好了?”

唐璃點頭:“有一位好心學長幫我從校門口搬到宿舍門口,他問我是不是自己一個人,我說不是,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去幫別的女同學了。”

秦鉦笑出聲,唐璃又說:“你怎麼不和你的學姐一起吃飯?”

這次換秦鉦不說話了,面色隱約帶着靦腆。

“高冷御姐。”唐璃笑着搖頭,“難。”

秦鉦猛地扭頭,雙手捧着盒飯:“你見到許學姐了?!”

唐璃想起報道時秦鉦身遭圍着的數位美女學姐,雖各有千秋,但有一位格外出挑。

擁有那種長相的,唐璃今天還見到一位,但這一位只在她腦海中經過一秒,思緒便立刻被秦鉦收攏了去。

“她叫許沉吟,我加到微信了。”少年在燈光下炫耀。

唐璃從他手中拿過手機,赫然顯示着許沉吟的頭像,她的號碼很好辨認,頭像是她自己的半身,一襲長發,白色T恤,陽光明媚的笑容。

唐璃拍拍他的肩:“我喜歡。”

秦鉦收起手機:“可不僅僅你喜歡。”他說,“我今天一見到她,就覺得不一樣。”

唐璃頓了頓,問他:“有什麼不一樣。”

“說不出來。”秦鉦說,“如果你有過一見鍾情,就知道什麼感覺。”

唐璃不滿他的裝模作樣,輕輕扯起嘴角:“可惜我沒有,也不想有。”

秦鉦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飯盒裏的飯,又幫唐璃一起收拾了殘餘,扔到門后的垃圾桶,這才想起來問:“你舍友呢?”

“有兩個沒來,來的那個去吃飯了。”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唐璃說,“有可能不回來了。”

程立秋是308來的最早的人,但東西全部堆積在床下桌邊,一動未動,大抵是一整天都在生悶氣,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心情失落,但總有種她今晚不會再出現的預感。

秦鉦交待說:“今晚你一個人的話,記得關好門窗,人多手雜,注意安全。”

唐璃:“知道了。”

但這晚的唐璃預感失敗了,就在她洗漱完畢準備鎖門休息時,程立秋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那一秒唐璃嚇了一跳,捂着胸口煞白着臉對小姑娘打招呼:“你回來了?”

其實程立秋全身上下,看上去並沒有那樣嬌氣,就像是唐璃憑藉她的行為推測她年齡偏小,可實際並不明顯,而從外表看來,她也沒有秦鉦說得那樣有錢。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她和她的大哥,長相也並無半分相似。

程立秋的話少到唐璃無法再推進兩人關係,小姑娘打開箱子簡單收拾床鋪,爬上床后再沒出聲。

反倒是唐璃,在宿舍待了一下午,卻像是永遠忙不完的模樣,最後帶着一身疲憊不堪入睡,半夜再被吵醒。

她在迷濛之中看見坐在床上哭涕的程立秋。

唐璃半耷着眼,一動不動看了很久,身體的勞累與精神的困頓令她反應慢了許多,而後才遲鈍地起身,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怎麼了?”唐璃問她。

程立秋捂着臉,並不看她。

唐璃下了床,從桌子上拿起下午新買的杯子,接了杯溫水遞到程立秋床下:“喝點水嗎?這是我新買的杯子。”

程立秋從欄杆中伸出一隻白皙水嫩的手,杯子遞到嘴邊卻又扭過頭:“有味兒。”

唐璃說:“什麼味兒?”

“新杯子的味兒。”程立秋又把杯子原封不動地退回來,她哭得嘴都腫了。

唐璃懵了懵:“你的杯子在哪兒?”

程立秋不說話。

唐璃嘆了口氣,轉身放下新杯子。

“書包里,側邊。”程立秋小聲說。

唐璃拿出她的杯子,重新倒了杯溫水給她。

程立秋喝完水,說了有關她情緒失落的第一句話:“我媽要結婚了。”

這次換唐璃不說話了,陽台開了半扇窗,有風吹來,空氣微涼。

“我越想越難過……”程立秋哭着說,“她要去法國了,我走不出來……”

唐璃總在想,程立秋為什麼那麼愛哭?在這個夜晚,她知曉了她未滿十六歲考入大學,也知曉她多討厭母親要嫁的法國佬。但對於自己的事,唐璃一字未提。

她覺得自己比程立秋的經歷要慘上許多,但不確定這種自小父死母棄的身世能給自己置換到何種評價。

最後她選擇緘默不言,只是聽着,然後哄着,哄到最後,瞌睡全無。

昏暗的窗檯下,枱燈映出的光芒虛虛盈盈,空氣里是涼涼的風和低如蚊蠅的抽泣。

程立秋茫然無措地說:“你幫我,給我大哥打個電話吧。”

唐璃沉默,長睫慢眨,一層異樣的感覺席捲肌膚,自下而上。

“白天在宿舍的那位?”

程立秋:“嗯——你就說我半夜發高燒……”

唐璃問:“他會信嗎?”

程立秋吸吸鼻子:“他會來的。”作為妹妹,她對他再了解不過。

唐璃:“他會接嗎?”

程立秋不確定地說:“你試試吧……”

夜裏一點,唐璃捧着自己的手機,在淡弱的光芒下撥通了歸屬地為帝都的陌生電話號碼。

程立秋伸過脖頸來看她,默不作聲地替她按下免提鍵。

於是那磁音更大了。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久到就連唐璃自己都感到罪惡,擾人清夢,天打雷劈。

“誰?”他低低地冒出一聲,透着些許不爽與迷惑。

唐璃頓了頓,看向程立秋,程立秋居高臨下,示意她繼續。

在程立秋的角度看來,唐璃的睫毛被熒光映得格外濃密且長,她看了一眼,思緒集中到電話里。

“我是唐璃,程立秋的舍友。”唐璃低聲說,“程立秋髮高燒,你能不能來接她?”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冗長而淺的呼息,通話時長按秒計算,卻度秒如年。

“哪個唐璃?”他說,“不認識。”

他掛了電話。

程立秋崩潰:“你快!快再給他打一個!”

唐璃抬眸,表情里有說不出來的尷尬:“萬一——”

“不會的。”程立秋癟着嘴巴,“他知道你是誰,下午吃飯的時候我們還聊你了,你再打一個。”

“聊——我?”

唐璃靜默地看着昏暗環境中雙眸通紅的小女孩,思索着,輕聲說:“那我再打最後一個。”

程立秋用力點頭。

這次的電話接通很快,甚至沒等唐璃反應過來,對面便傳來與之前大為不同的嗓音:“四十分鐘到。”

唐璃愣怔數秒,然後說了聲好。

她的聲音很乖,乖到讓對方輕聲而笑。氣音一般的感覺,唐璃卻像是被酥麻了半邊臉。

再開口便有了几絲玩笑的意思。

“你問她,非得把她哥折騰半死?”

唐璃心中悶着一團亂麻,頭頂那道目光細碎着萬丈光芒,她自己卻恍若無人般轉了話語。

“哥哥。”她禮貌地、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夜風涼絲絲的,從臉頰拂至心口。

“程紹堂。”程立秋迫不及待地點擊掛斷鍵,眼睛亮亮地告訴唐璃,“他叫程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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