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今天和你一起的,是你的朋友嗎?”
唐璃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堂而皇之地問出這句話。但她知道,如果程紹堂的意思是她想得這樣,那麼這句話問出口,他也能懂她的心思。
他那樣聰明。
即使她根本不了解他。
程紹堂:“是啊。”然後他想了一下,說,“發小。”
唐璃:“蠻漂亮的。”
他又笑:“沒你漂亮。”
唐璃怔住了。
如果是別人,她一定會覺得此人輕浮,不可深交。但是程紹堂說這句,她只會不可思議,然後不可避免地多想。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幾次見面也並不能體現出她和程紹堂特殊的交情,一切都像霧裏看花,就連臨陣退縮都顯得合乎情理。
但是也可以抵押賭注,走下去。
“你明天還工作嗎?”他問。
“你說哪個?”
他略略吃驚:“不止一個?”
唐璃:“嗯。”
“賣花這個呢。”
“明天繼續。”唐璃搓了搓小臂,屋檐下有雨滴落,青色地板磚青苔斑駁。
“嗯。”
他們甚至沒有道別,就掛斷了電話。
其實唐璃也覺得,沒必要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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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許沉吟來找唐璃,唐璃詢問過宋紫玉,許沉吟安排在自己床鋪,自己則去了宋紫玉的床。
如果不分開,許沉吟會覺得她過於勞累,而選擇回自己宿舍。
唐璃忍不住撒嬌:“你走了就剩我一個人了,不想你走。”
許沉吟便沒走,唐璃洗漱時,她正躺在床上和秦鉦視頻。
宋紫玉的床比她的要軟許多,她問許沉吟:“要不要來這邊睡啊。”
“不了。”許沉吟說,“好麻煩。”
唐璃明天早晨八點準時到店,許沉吟不想打擾她休息,閉着眼睛就快要睡着時,忽然聽到她的聲音:“學姐,睡了沒。”
許沉吟:“沒呢。”
唐璃翻了個身,低聲說:“他又給我打電話了。”
許沉吟沉默數秒:“那位橙子學長?”
“嗯。”
“他是我們學校的嗎?”許沉吟早有疑問。
“不是。”唐璃說,“但是第一次見面是在學校,後來機緣巧合見過一次面,幫我我兩次,我們認識並不久。”
“這沒關係。”許沉吟說,“我和秦鉦認識也不久。”
“他比我大幾歲。”
許沉吟問:“大多少?”
“大挺多的。”
許沉吟抬起頭來看她:“有十幾歲?”
“那倒沒有。”
許沉吟又說:“那沒關係的。”
許沉吟是中原省份人,秦鉦不是她的第一個男友。早在高考之前,她便來帝都旅行,順便參觀學校,認識了那位前男友。那人比她大挺多,帝都人,有錢,長得也不錯。
年輕人對於有錢的定義很飄渺,浮於表面。
許沉吟跟他在一起差不多一年,後來的分手也很自然,那人自然而然的無縫銜接,讓她不得不猜測是否對方早有備胎。
這算是一段不太好的經歷,但因為這段經歷,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稍顯成熟。
秦鉦比她小一歲,性格說不上有多成熟,但也不幼稚,家教好,品格好,照顧她的情緒,很喜歡她。
那份喜歡比她目前要多得多。
突然把這份感情經歷告訴唐璃,許沉吟後知後覺地感到危險,她輕輕地說:“你別告訴鉦鉦啊。”
“不會。”唐璃側躺在床上,“你也別把橙子告訴他啊,我怕他回家以後告訴我姑。”
“嗯。”
空氣逐漸安靜,唐璃卻還想着許沉吟的話。她說:“你後悔嗎?”
“談不上。”許沉吟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再來一次,還是躲不掉。”
躲不掉。
唐璃覺得,涉及到愛情,她最近印象深刻的詞語很多,從前都不曾在意的,此刻倒像木刻般雕在她心裏。
宿命感,躲不掉。
第二天,唐璃出門時許沉吟還沒有醒。
雨還下着,進店門時,唐璃收起傘,看了一眼身後的廣場,這時候的人沒有夜晚那麼多,隱約有人撐傘而過,風不平雨不靜,連痕迹都不留過。
她今天把宿舍里所有花束都帶了過來,不知道下午還會不會下雨。
店裏顧客依舊很多,中午吃飯時,陳凡問她:“你今天又帶了許多花。”
唐璃點頭。陳凡作為店長,來得比她早,走得比她晚,但即便如此,也並不知曉她另外還在廣場兼職的事情。
她告訴陳凡,昨天下午她的生意很好,雨下大之後,變得十分慘淡。
陳凡告訴她:“你地方沒挑好。”
唐璃轉頭看他,那眼神怕是連飯都不想吃了。
陳凡說了幾個地兒:“這幾個地方,人流量比這兒大。月度季度評比,這些地方的店都比我們店高很多。”他說,“就是有點兒遠。”
唐璃:“我都沒去過。”
“沒去過正常。”陳凡笑着說,“你才來帝都幾天啊,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
唐璃悻悻說:“我突然覺得,我現在的售賣方式還是太傳統了。如果能像那些網紅一樣開直播帶貨,走大銷量就好了。”
“有想法啊。”陳凡誇讚她。
帝都是個包容性極強的城市,很多想法在小城敘述,周遭的人會哧你痴人說夢,但在帝都不會。
陳凡給她舉了幾個例子,聊了聊自媒體,只說是:“機遇和選擇大於努力,要想成功,身後得有人樂意砸錢捧,當然也有命好的人,俗話說——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強捧遭天譴。”
唐璃嘀咕:“我還是先把今天晚上的花賣完吧。”
陳凡收拾好餐余,忽然想起什麼,問道:“Lilyanne,你是什麼專業?”
唐璃:“計算機。”
陳凡的表情有點兒詫異:“好吧。”
唐璃問他:“怎麼了?”
陳凡:“感覺不怎麼像就是了。”
高考報志願是姑父找人花了錢算的,按道理說,唐璃的分數根本不用家裏人操心填報志願。但唐詩英和姑父對她學業一事甚為用心,聽別人說專業選好,日後工作也好。而眾人眼裏最好找工作的專業無非就是那幾個。
唐璃知道計算機專業女生偏少,出於外人對此專業的刻板印象,家人卻有意劍走偏鋒。她當時上網搜了相關學校相關專業,知道其中厲害后,很果斷地將計算機安排在志願最前,結果不負眾望。
陳凡竟然說她不像,她裝好垃圾扔到垃圾桶,心裏暗想:刻板印象。
然後陳凡扭過頭來說:“我還以為你是藝術生。”
唐璃:“……我很有氣質嗎?”
陳凡反問:“沒人告訴過你嗎?”
唐璃抿了抿嘴唇。
陳凡笑:“臉紅了?”
唐璃趕緊轉過身去,繼續工作了。
凡事熟能生巧,兼職數日,唐璃已經能在工作崗位得心應手,時間過得特別快,快下班時陳凡提醒她,還詢問她要不要幫她一起賣花。
外面已經不下雨了,唐璃說不用。
“那好吧。”陳凡打趣道,“祝你事業蒸蒸日上。”
“謝謝凡哥。”唐璃這樣回他。
等交接員工到崗,陳凡先行離開。唐璃換下衣物,從後面拿出花束,繼續昨天的流程。
吃過飯後,尋了個位置坐定,把商品一一擺出。
剛坐下沒多久,唐璃就看到了,不遠處正朝着她的方向走過來的程紹堂。四周林立的建築,漸漸消失的夕陽,殘留的最後一抹光,鋪在他腳下。
她怔怔地看着他,有一點兒獃滯,但沒忘記笑。
程紹堂站定在她面前,目光掃過她面前的攤位:“今天好像不多。”
唐璃睜着雙眼,沒問自己最想問的問題,只是回答說:“我怕賣不掉。”
他笑了笑,問:“每天都來?”
“……嗯。”
其實明天還沒確定。
她昂着頭,程紹堂居高臨下,要暗不暗的空氣,隆在他削瘦有型的下巴頦下,唇角的笑令人分辨不出有意無意。
直到他毫無架子地走到她身旁,和她一樣俯下身去。
四目相對。
唐璃指了指攤位旁邊的傘:“傘我帶來了,你今天可以帶回去。”
程紹堂順着她手指向下掃了一眼。
唐璃:“謝謝你。”
“不客氣。”他笑,“我來又不是為這個。”
唐璃下意識便問:“那你是——”
她每次都是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但又很直接,模稜兩可的狀態在她臉上出現又消失。他也不拆穿,直截了當地說:“來找你啊。”
唐璃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聽到他說這句,有點兒開心。
過了一會兒,程紹堂說:“你這花多少錢一束?”
唐璃說:“十塊錢。”
“十塊錢。”程紹堂看她一眼,“太便宜了。”
唐璃沒有什麼別的想法,眉眼懨懨道:“就這樣還賣不掉。”她想起什麼,但還沒說,就聽見程紹堂的聲音:“我陪你賣。”
剛剛下班,說一點兒不累也不真切,能有人來幫她,唐璃心裏自然感激又不好意思。而且這人還是他。這種路邊擺攤的行為那麼接地氣,怎麼都和他的身價不符。
“你不用上班嗎?”
“放假了。”程紹堂乾脆蹲在她身邊,雙手交叉支在膝蓋處,手指修長,幾乎耷垂在地面。
他穿了一身比起昨晚更加休閑的套裝,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從頭到腳一身黑,除了板鞋一塵不染。說完之後,就那樣看着她。
唐璃破天荒的,竟能從他眼眸里探出一絲乖巧。
單看外表,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年齡差距。
“你工作不忙嗎?”她問他。
程紹堂就這麼笑着說:“你好像也很關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