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記工分
王隊長她老婆叫葛翠河,是隊上的婦女隊長。她男人是大隊的老大,她則是女人堆里的老大。
葛翠河來時又叫上了堂妯娌李桂蘭。
兩人端着一碗玉米面便登門了。
“葛隊長,你來就來,咋還帶東西哩?”柳玉梅連忙招呼人到上房炕上坐。
葛翠河是個爽利人,平時領導婦女,習慣了大嗓門,此時就道:“這是我幫着她蘭大娘帶來的,你快找個碗盛着,待會兒走時,面碗我是要帶回去還的。”
柳玉梅一聽,立刻不敢動了,“她蘭大娘為啥給我家送禮?”
葛翠河笑道:“自然還是為了她閨女的事。”
柳玉梅和阮清對視一眼,等着對方的下文。
“按我本來的想法,這是人家的家事,我們可是不好插話的......”
柳玉梅趕緊點頭附和,“是啊,咱們確實不好管人家家務事。”
“可是,”葛翠河話鋒一轉,“我當著這個婦女隊長,總不能是名頭上好聽,萬事不管吧?她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她男人死在了抗洪修堤壩上,這些年,她一個人帶着個閨女守寡,好不容易養成人了,萬一再找不到個好人家,那一輩子也就完了。”
李桂蘭剛經歷過自家閨女的事,此時也深有同感的道:“她嬸子,霞霞,你們不要見怪啊,咱們都是有兒女的人,這一輩子吃糠咽菜可不就是圖個他們順順噹噹嗎?”
雖說是值得人同情,可阮清還是有些顧慮。
“葛隊長,你說的是這麼個理兒,可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萬一到時候,我沒有把握好分寸,壞了事,那豈不是要招人記恨一輩子嗎?”
值得蘭大娘兩次三番的央求人,可見這“殷實”二字確實有疑點。她家如今是老太太抱着個豬蹄子,吃又吃不動,扔了又可惜。大概率是想找人安個心罷了。
葛翠河一聽話音,立刻就明白了阮清的言外之意,立刻拍着胸脯保證:“閨女,你放心,這事嬸子絕對不會讓你為難。我們就想着你畢竟在首都待過,肯定比我們有見識,就想請你去掌掌眼。”
“到時候,我帶着你一起去,要真有啥事,你就跟我說,你啥責任都不用擔。還有啊,這次既然是按照公家事辦的,只要你去了,無論成不成,隊上都給你記工分。”
還能記工分?
阮清和她媽臉上同時閃過一絲驚訝。
“可是我不算是咱隊上的人啊......”
“那沒事,你戶口雖轉出去了,可這不是你娘家?咱們早就不時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老一套了。”
“那行,那我就陪着嬸子走一趟。”
蘭大娘得了准信兒,轉天就給媒人捎話,說自家還要上男方家再看一次。對方雖然意外,但還是答應了。
男方家是陳家坎的,離他們村二十多里山路。
蘭大娘看中的正是他家的獨子,一個名叫陳栓柱的後生。
農村人取名都是有講究的,據蘭大娘一路上的絮叨,這陳栓柱前頭本來是有兩個哥哥的,但都沒有過周歲就病死了,陳栓柱自打生下來也是病懨懨的,他媽害怕他也存不住,就給起了‘栓柱’的名字,顧名思義就是‘拴住’。
北方多山地,又常年颳風,一刮起來就是黃土漫天。好好地衣裳,早上穿出去,晚上回來就變了一個顏色。
阮清跟着蘭大娘和葛翠河,一直走到陳家坎村口,才與媒人匯合上。
農村踩門,由媒人領着是規矩。這個媒人是陳家從鄰村找來的。因此,他過來不費事,坐在村口吸了半袋煙就等到了她們。
幾人在村口歇了口氣,才整裝待發的進村。一路風塵僕僕的趕來,她們的鞋面上已落了一層灰撲撲的塵土,好在鞋子都是黑色的,抬腳磕上兩下,鞋面就能幹凈大半兒。
蘭大娘尤其注意自己的儀容,邊走邊磕乾淨了腳上的塵土,又拍了幾下褲腿兒,髮絲也往腦後攏了攏。
到了陳栓柱家門口,媒人上前去叫門。
因為已經得了他們要來的信兒,家裏人上工時,特意留下了個小女娃讓在家等着。
小女娃打開門后,聽見正是家裏大人交代自己等的人,於是趕緊道:“你們先坐,我去喊我爸和我哥他們。”說完就一溜煙兒的往地里跑去了。
主人家不在,她們也不好意思進屋裏,就只好站在院子裏等着。
葛翠河打量着院落,雖然都是土房子,但能將兩面都修起來,說明還是有一定的財力的。
媒人在一旁介紹房子的年代,上房修了好幾年了,西廂和東廂卻是近幾年才修成的。
“他家老人心思重,早早修了房備着給兒子娶媳婦的。”
葛翠河聽着,不由點頭,“確實殷實。”
阮清則不動聲色,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房子上時,她環視着周圍的環境,目光最後落到了院子裏掛在晾衣繩上的衣裳上,一共四件衣裳,兩件男人的兩件女人的。
三人等了一會兒,剛才的小女娃領着三個大人回來了。
媒人忙介紹道:“這就是拴柱,後面跟着的是他爸和他媽。”
陳家父母腿還沒有邁進來,就已經熱情的喊上了,“親家,你一路上辛苦了吧?”
一進來見人都站在院裏,立刻就往上房迎,“這咋還站着呢,快,快上炕坐。娃他娘,去給親家他們倒些水,今天就早早做飯吧,你們一路上都餓了吧?”
陳父交代着,最後一句問向媒人和蘭大娘。
媒人還沒有開口,蘭大娘立刻道:“不餓,不餓,我們都是吃過飯來的。他叔,這是我們隊上的葛隊長和阮清丫頭,他們也是看着蘭花長大的,這不,就想着親自再來看看這邊的情況。”蘭花正是蘭大娘的閨女。
一聽還跟着個領導,陳父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更真誠了幾分,“應該的,應該的,只是這幾日農忙,你們又來的突然,家裏沒有備下啥好東西招待你們。”
“要啥招待呢?”葛翠河說道,“我們就是來認認門,日後我們在陳家坎也算多了一個親戚。霞霞,你不是要替蘭花再看看嗎?要不就讓這後生領你去轉轉?”
葛翠河說罷,朝陳父解釋道:“我們蘭花啊,性子靦腆,上回來,直說家裏啥都好,我問咋好,她也說不上,再仔細一問,竟然是因為害羞,沒敢仔細看。”
她拉過阮清,道:“她跟蘭花可是頂好的姐妹,我們這次來就想着讓她代蘭花再看一看,回去好說給她聽,他叔,家裏都方便吧?”
“方便,方便。”陳父立刻道:“就讓栓柱領着去看。”
阮清先是就地打量了一圈兒,目光就落到了擺在長條桌正中間的錄音機上。
“能響嗎?”阮清問着就要上手去摸。
鄭拴柱立刻攔住了她,“肯定能響的。”
“這個按鈕是幹啥的?”
“......用來開錄音機的。”
阮清聞言,回頭看了鄭栓柱一眼,只見他依舊是剛進門時的那副老實相。
隨後,阮清就讓他領着自己去後院,後院是養雞的地方,理由也是現成的,替姐妹看看未來婆家的私產狀況。
到了後院,阮清在心裏默聲數了數,一共是十二隻,看花色都是母雞。
這個時候,家家都愛養母雞,因為指望着下蛋。公雞卻很少,因為除了打鳴,啥也不會,還會浪費糧食。
阮清轉了一圈,隨口問道:“聽蘭大娘說你們家的雞下蛋可狠了,你們給喂得啥?”
“就爛菜葉啥的。”鄭栓柱道:“平時都是我媽在喂,我不太注意。”
接着又讓領着去了廚房,廚房裏的傢伙什兒阮清熟的很,打量了一圈兒,到處都是乾乾淨淨的,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擺在灶台上的四個鐵皮水壺。
水壺看着新舊不一。阮清進去時,陳母正在倒水,她拿起邊上最舊的一把,倒了兩杯后,一看她進來,立刻笑道:“閨女,看的咋樣了?”
“我想再去看看廂房,哪邊是留着做新房的?打擾嬸子了吧?”
“不打擾,不打擾。”陳母說著,親自領她去了東廂房。
屋裏窗戶紙都是新糊的,炕上被褥齊全,炕席也是完整的一片,並不像時下大多人家,炕席燒一個洞,就拿一片布頭補上,久而久之,炕席上就滿是補丁。
正對着門的牆根兒下放着一個紅漆箱子,陳母不無得意的介紹道:“這是新打的,將來也是要給他們用的。”
阮清看完后,一行人又在陳家坐了半天,並沒有等到飯菜像陳父說的那樣早早端上桌。於是葛翠河就提出要回去了。
“咋這麼著急,吃了飯再走不遲?”陳父趕緊留客。
葛翠河道:“我們還要趕在天黑前回去,就不吃了。”
“那我就不留了。”
陳父一直將他們送到村頭,看他們走遠了,這才轉頭回去。
阮清三人和媒人出村后就分開了,臨走時,媒人還在試探能不能得個準話。
葛翠河道:“我們回去再給蘭花把情況說說,你放心,絕不會耽誤事兒。”
幾人看媒人走了,他們也走的離陳家坎遠了。
蘭大娘就再也忍不住了,“葛隊長,你看咋樣?”
葛翠河沉思一瞬,道:“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