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
離警視廳半條街的飯店裏,上原梨香單手托腮坐在靠櫥窗的位置,翻着手裏的菜單。
“咚咚——”
一片陰影壓過來,有人站在櫥窗外,用指節在玻璃上敲打兩下。
上原梨香扭頭,和臭着臉的松田陣平對上眼。
她面無表情地盯着松田陣平看了會,隨後像是什麼都沒看到般,一臉淡定地收回視線。
被丟進上原梨香餘光里的人影停頓了一會,大步離開。
隔着半厘米厚的玻璃,上原梨香聽不到松田陣平冷哼的聲音。她在心裏默念十個數,笑着抬頭,目迎松田陣平氣沖沖從飯店正門衝進來。
“我說你這傢伙——”
“招待生,”上原梨香抬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松田陣平的發言,“現在可以點餐了。”
繫着白圍裙的招待生捧着本子顫顫巍巍靠過來,不時用小心翼翼地表情瞟松田陣平一眼:“您好,請問要吃點什麼?”
“我要一份蛋包飯,陣平你要什麼?”
松田陣平抱着胳膊靠在沙發坐里,盯着上原梨香瞪了良久,才緩緩吐出悶在胸里的氣:“牛肉丼。”
招待生離開后,松田陣平冷冷出聲:“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當然是為了吃飯,”上原梨香低頭撥弄着手機,“剛結束走訪工作,餓了。”
“哼,真以為我不知道嗎,這裏可是我回家的必經之路。”
和依舊住在警察宿舍的萩原研二不同,松田陣平在和一個跟他互看不順眼的警察鄰居大吵一架后,從警察宿舍搬了出去。這家飯店就在他回公寓的必經之路上。
松田陣平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周圍空氣里卻飄滿了“我不高興”四個大字。
他抱着胳膊,懶散地靠進沙發背里:“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上原梨香笑了笑:“先吃飯,我餓了。吃飯的時候談工作的事,我會消化不良。”
“哼,工作的事……”
松田陣平再次冷哼,似乎更不爽了。他坐直身體,把一條胳膊搭在桌面上,直勾勾看向上原梨香:“還是現在說吧,不然等會我才是要消化不良。”
“那好吧。”
上原梨香繼續擺弄手機,兩秒過後,松田陣平的手機響了起來。
“嗯?”
松田陣平皺眉,翻出手機掃了一眼,又看向上原梨香:“你給我發了什麼?”
上原梨香收起手機:“是我今天負責的命案里,受害人居住公寓的用電情況。以小時為單位,記錄了從前天到現在的用電量。”
松田陣平挑眉:“第二封郵件呢?看上去是一堆家電照片。”
“是受害人家裏各個電器功率的照片。”
幾個小時前,上原梨香特意打電話,拜託現場警官幫忙拍下各類電器背面的功率表。
“陣平能不能幫我計算一下,受害人昨晚開沒開空調,大概開的幾度,持續了多長時間。”
松田陣平單手握住手機,拇指在屏幕上上下:“你懷疑兇手用溫度的詭計影響了屍僵?”
“對,”上原梨香點頭,“我們是中午1點抵達的現場。到場時,我查看了受害人瞳孔的渾濁情況,和屍僵呈現出的死亡時間不太相符。所以我測量了受害人的直腸溫度,也就是屍冷。”
“這幾天天氣不錯,多數人都不會選擇開空調。如果受害人真如屍僵表現出來那樣,是在昨晚3-5點死亡,那他的屍體直腸溫度應該在28—32℃之間。但我測量時,他的直腸溫度是17℃,這意味着受害人已經死亡22—25個小時。除非……”
松田陣平淡淡道:“除非有人改變了室內溫度,導致受害人屍僵和直腸溫度對不上。”
不同溫度條件下,屍僵、眼珠渾濁和屍冷的速度各不相同。通過計算容差,可以大致估算出真正的死亡時間。
但如果能依靠松田陣平機械系理工天才的頭腦計算出受害人公寓裏空調的運轉情況,上原梨香就能快速獲取更準確的死亡時間。將這一數據提供給法醫部,也利於進一步縮小範圍。
蛋包飯和牛肉丼被端上桌,松田陣平沒有急於回答,他睨了上原梨香一眼,開始用餐。上原梨香沒有催,也低頭開始吃飯。
松田陣平吃得很快,他掃乾淨盤子裏的米飯,上原梨香才只吃了一半。無聊沒事做又不想看手機的男人單手托腮,盯着上原梨香的臉開始發獃。
松田陣平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上原梨香放下勺子時,他已經重新打開手機,認真翻閱起剛剛收到的郵件。
他用略帶抱怨的語氣說道:“哼,你倒是會使喚人。”
上原梨香擦掉嘴上的油漬,彎着眉眼沖松田陣平輕笑:“沒辦法,這種東西我完全不在行。思來想去,只能拜託陣平你了。”
明明是看到松田陣平一天前發來的短訊,才臨時決定找他幫忙。但她怎麼可能會把這種事說出來。
上原梨香用手托住下巴,眼尾微微上挑的杏眼倒映出松田陣平的輪廓:“如果是陣平,再複雜的難題也一定能輕鬆拿下。”
語調平淡,沒有注入太多情緒,卻又叫人感受到真誠。
松田陣平繃緊下顎線,快速掃上原梨香一眼又悄悄收回視線。他右手握着手機,左手食指勾住衣領往外拉扯,喉結也上下滾了滾。
這個女人總是這樣。
若即若離,叫他永遠摸不准她的態度。
笑着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收下所有異性的示好,卻拒絕所有追求者進一步的試探。
不,萩原研二或許是個例外。
但松田陣平不認為萩原研二是上原梨香心目中唯一的例外。
證據就在……
松田陣平驟然握住上原梨香的手腕。四指指腹剛好輕輕壓住她藏在雪肌下的青色血管。
“上原梨香。”
松田陣平蹙眉,微沉的臉色似凝着一層薄薄的黑雲。
他嚴肅的樣子讓上原梨香為之一愣。
只塗抹了透明潤唇膏的嘴唇張開半截便停住動作,上原梨香一眨不眨地盯着松田陣平看了會,咽下了嘴邊的話。
“梨香,你不可能感受不到我的心意。”
上原梨香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注視向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再度滾動喉結,舌根無由來地開始發乾。該死,他居然有點緊張:“梨香,我喜歡你。”
一直迴避的問題被直白地挑在眼前,上原梨香與松田陣平對視片刻,緩緩垂下視線。
沉默在兩人間瀰漫,得不到答覆的每一秒對松田陣平來說都是煎熬。久久未得到回應,他再次出聲:“梨香。”
“我……”
上原梨香先是丟出個字,而後再次沉默。幾個呼吸后,她重新抿開笑容,平靜地看向松田陣平:“抱歉,我不喜歡你。”
淡漠,平靜,不失禮儀的微笑,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松田陣平微蹙的眉頭驟然擰緊,他死死盯着上原梨香,而後一字一句道:“你在說謊。”
上原梨香眨眼,故作不解:“陣平為什麼會覺得我在說謊?我知道我傷害了你,但是抱歉,我確實對你——”
松田陣平無禮地打斷了上原梨香即將說出口的話,他不想再聽見她吐出那句謊言。
“我說了,你在說謊!”
松田陣平沉下臉色,眼底醞釀起淡淡慍怒。他盯着上原梨香的眼睛:“在我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后,你的脈搏變快了。”
上原梨香的眸子微微放大:“這是因為——”
“變得非常快!”松田陣平再次打斷上原梨香的辯解,“絕對不會是單純的緊張或不知所措導致的,而且你也不是會因為被告白而慌亂的人。”
松田陣平從握住上原梨香時起就一直牢牢盯着她的臉看。不管是不知所措后的冷靜,還是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欣喜,全都沒能逃過松田陣平的視線。
松田陣平緩緩吐出一口氣,如寶石般深邃的眸子泛起淡淡的疲憊和不解:“你明明就喜歡我,為什麼不願意承認。”
“我……”
上原梨香抿唇,半天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垂下眸子,第一次在松田陣平面前露出這種表情。慌張,茫然,不知所措。
被脈搏暴露的心跳速度絲毫不見降緩,她咬牙,從松田陣平手裏猛地拽回自己的手:“時間不早了,成瀨警官他們還在警視廳等我,我必須回去了。”
她重新掛起笑,卻不再似剛才波瀾不驚。
“梨香!”
“抱歉,這次我請客。忙完這起命案,我再好好向你請罪,先走了。”
上原梨香對松田陣平的呼喚置若罔聞,她拎起包,沒有再看松田陣平一眼。
到前台結賬時,上原梨香甚至直接拍下幾張紙幣,道了句“多餘的是小費”就匆匆離開,像個丟盔卸甲的逃兵。
緊貼櫥窗的位置本該提供絕佳的用餐視覺體驗,但上原梨香從櫥窗前離去的身影落在松田陣平眼裏,刺得他胸口難受。
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打破橫在他們中間的無形的玻璃。
“該死。”
松田陣平咒罵一句,起身也打算離開。
但他站起身後,注意到上原梨香坐的位置里擺着塊小尺寸的戚風蛋糕,蛋糕包裝上還掛着個卡片。
松田陣平拿起蛋糕,翻過卡片。
——「To陣平:吃蛋糕,氣消消。」
松田陣平盯着手寫的清秀字跡,沉默良久。他閉上眼,綿長地吐了一口氣:“總是這樣,不按章法的突然買些奇奇怪怪的食物送過來。”
雖然是抱怨的台詞,烏雲密佈的眼眸卻似透進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