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隻桃 多摸多做。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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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時間海洋里,晏檸橙的生死觀有過幾次巨大的變動。
幾乎所有幼齡的兒童都聽過安徒生的故事,《海的女兒》裏小美人魚寧願化作泡沫,都不忍心殺死心愛的人,晏檸橙聽完後轉着眼珠問奶奶,“化成泡沫的話,是死掉了嗎?”
“不一定。”夏日炎炎,奶奶搖着蒲扇給她扇風,驅蚊花露水的味道清涼,“應該算是回歸了大海。”
大一點兒的時候趕上武俠古裝劇風頭極盛,王孫公子、江湖俠客,鮮衣怒馬,下一集就可能領盒飯,晏檸橙看哭幾回,也就習慣了,道一句“死得其所”,不覺得有什麼。
戲中人悲歡離合、生生死死,到底是跟看客們無關的。
再然後是奶奶的意外離世,太突然了,對當天才滿九歲的晏檸橙來說,無疑於摧毀她的世界,在緩慢地重塑。
原來現實里的告別沒有漫長的伏筆、沒有配以悲愴的伴奏曲,更沒有拉着的手交代完今後要怎麼活,再撒手人寰。
晏檸橙甚至不清楚,奶奶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否會看到傳說中的走馬燈。
如果有的話,自己能佔到多少片段。
所有事情的都太快了。
那是從她第一次睜眼打量世界時就存在的人,倉皇的消失在她未來的人生里。
出殯當天燒頭爐,推出來時還有沒有碎掉的白色骨骼,子女後輩們會往骨灰龕里來放,特別大的裝不進去,要親手拿鎚子敲碎,再放進。
晏檸橙還年幼,這樣的流程她原本不必參與,可她堅持。
沒有她能戴的手套,晏檸橙就點着腳去夠桌子的高度,強行去抓。
剛剛高溫燒完的骨骼很燙,炙手而不覺疼,晏檸橙只覺得奶奶最後握了下她的手。
躺在床上沉默發獃時,常會看向牆角的位置,年歲久而沒有修繕,牆角有幾分泛黃,燈影打不過去,晏檸橙時常就那樣盯上一整天,暖氣片後有鮮艷的色彩,是她小時候抓到母親口紅,隨意塗鴉留下的痕迹。
晏檸橙有想過消失,去到跟奶奶一樣的世界,她為此求神拜佛,可惜神佛不靈。
逐漸被時間海潮推着長大,明白原來所有人都會離開,或早或晚而已,那時她想,這樣送別的痛苦一定不要再延續下去了,她不要有下一代、少交朋友,儘可能的把自己離開的痛苦降到最低。
少年時代着墨一幅又一幅的油畫,晏檸橙把每張畫作當作人生里的最後一幅來對待,如果她畫完這幅出門買早餐的路上車禍,那這就是絕筆畫,要盡善盡美。
極端消極的想法貫穿晏檸橙少女時代的前半截,直到每次畫畫都會有瀕死感,顏料突然變為過敏原,喉嚨腫脹、呼吸困難,窒息的感覺要她明白,自己還是想舒舒服服的生活。
會提前為自己買墓地拍遺照的原因是因為後來在醫院裏結識了林故若。
那個暑假裏晏檸橙得了闌尾炎,手術切除后住院觀察,vip病房單人單間,整層都很安靜。
消毒水味擾得她難受,常常坐在走廊的暖氣片上望向窗外的馬路,林故若就是這時候出現在晏檸橙視野里的。
少女長相明艷出挑,身旁常跟着個英俊的少年。
晏檸橙社恐,從沒有主動搭過話,還是舒悅窈來探病,才拉着介紹道一起去的。
“啊這是容磊,你倆小學也是同學吧?”舒悅窈介紹時稍有遲鈍。
晏檸橙只在帝都讀到了三年級,太多年過去,記不清、不敢認,提起才發覺時真認識的。
“這個是林故若,我閨蜜!”舒悅窈雀躍道,“你喊若若就好了,這個是我發小,晏檸橙,但她喜歡吃桃,若若叫她桃桃就好……”
少年人當朋友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愛屋及烏和看你順眼就足夠了。
假期里林故若幾乎每天都出現在醫院,常來晏檸橙這兒串門兒,她話少,多數時候靠着寫字交流,林故若性格開朗話多,正好互補。
交流中得知林故若家裏從事殯葬行當,她會來醫院是因為她母親確診癌症,胃癌發現時就很晚了,最近幾次化療的結果都不太好,平時她晚自習也會過來。
林故若母親的病房窗邊放了長書桌用以學習,配了兩把椅子,原本是容磊的位置,那陣被晏檸橙佔了,容磊來只能靠牆倚着。
單人病房的朝向都好,抬眸就能看到綠意盎然的花園。
那時晏檸橙得到林家母女倆許多照拂,她坐在林母床頭為她畫人像速寫,溫婉的婦人戴了假髮,淡妝提氣色,有時會一起拼拼圖,林故若則多在伏案刷數學競賽題。
晏檸橙曾以為林故若以後會念理工科,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我會學醫,搞競賽的理由是因為我想有更多的時間來陪媽媽,我沒有空靜下心來學很多科目,競賽拿國獎的話,能直接跳過高三。”林故若如是講。
後來她也的確做到了,高二保送,在大一下學期轉入北大醫學院讀臨床。
所有的人事都盡了,然而林母在林故若大二這一年撒手人寰。
林母過世的頭天,晏檸橙陪林故若守靈,聽林故若啜泣着講,“其實我根本不堅強,我強顏歡笑而已,我特別特別害怕失去她,可現實不斷的告訴我,留不住、留不住。”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晏檸橙做不了什麼,她只會抱着林故若一起哭。
後來林故若沒有從醫,改做了臨終關懷。
晏檸橙幾乎是看着林故若送了她母親最後一程,整個過程大概有三四年,時間線拖拉的足夠長,可原來不論如何做好心理建設,怎麼樣意欲挽留,總有留不住的。
林母離開之前回了籍貫地,晉西老家一趟,她住平房,戴假髮畫了精緻的妝容,在壺口瀑布前觀瞻。
晏檸橙近年裏最後一次提筆畫油畫,畫得是壺口瀑布前的照片,她在林母的病房裏戴着面罩作畫,真正做到了求醫迅速。
臨別前的那段路很長,晏檸橙那時長留帝都,另種意義上她在體會生死。
溘然長逝與慢慢告別,談不上哪種更好,結局都如此。
二十歲生日當天、也是奶奶的忌日,晏檸橙掃完墓又半途折返,親自為自己挑選了塊墓地,遺照是林故若親自拍的。
雙馬尾jk制服的黑白證件照。
唇角掛着淡淡的笑意,蝴蝶結俏皮可愛。
漂亮、瀟洒。
晏檸橙曾以為自己不會結婚、不會有後代,快樂一日是一日。
某日如果遭遇意外的話,家人朋友匆忙考慮,還不如提前備好。
直到跟林尋舟重逢,還想和他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如果可以,晏檸橙想做后在他後面的那一位,為他親自料理好一切。
說來奇怪。
晏檸橙表達愛意的方法不算好聽。
她回抱林尋舟,淚滴下打在他肩頭,
山風悠然擦肩而過,晏檸橙黯然回他話,“可以,但要看你能不能長命百歲,因為我總會比你多活一陣子的。”
哪有人在這種情景里威脅算計要對方活得比自己長才行呢?
林尋舟被她氣笑了,不忍呵責,只能去親她要她“呸”掉。
晏檸橙不肯,被揉着後頸也不認輸,執拗的偏要他承諾。
林尋舟嘆着氣無可奈何,“好吧,我會儘力先活到一百歲,桃桃也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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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尋舟的飛機在傍晚,午後無所事事,晏檸橙拉他去雍和宮請香。
無數盛大的宏願在煙霧裏彌散升空,紅牆黃瓦,誦經不絕。
雍和宮在帝都市內,交通便利,香火鼎盛,多得是帶着醫院病歷袋來祈願的人。
晏檸橙在門口燃香,她不跪拜,就只燒香。
林尋舟同樣不跪,他單純陪她做想做的事。
回首這一路二十幾年裏,真得沒什麼算神佛保佑得來的。
哪怕是現在他們領證相處的非常好,都要得益於晏檸橙持續性暗戀多年,徹夜畫小黃圖,還手抖發錯,是她活該的。
佛家六根清凈,基督禁止婚前行為,都和晏檸橙不對付。
香火錢可以捐足,不代表她要俯首神明。
他倆跨到正門燒完香就又直接折返正門出去了,通路兩端銀杏鬱鬱蔥蔥,晏檸橙綳足尖去踩自己的影子,被林尋舟的影子攏掉,乾脆原地跳三下,一起踩了。
“可愛死了。”林尋舟忍不住去摸她腦袋誇,“接下來呢,我還有兩個鐘頭可以陪桃桃。”
晏檸橙莞爾一笑,散漫講,“那去國子監拜拜啊。”
林尋舟挑眉,“保佑桃桃順利碩士畢業?”
原本晏檸橙都快記不起自己還沒拿到學位的事實,被這樣提及后整個人都失落起來,燦爛的笑容凝固在臉頰,藍眸逐漸覆滿氤氳水汽。
“……”林尋舟登時手足無措,笨拙地哄着,“我不是那個意思。”
晏檸橙委屈巴巴的瞪他,伸手去翻林尋舟右肩掛的鏈條包,找到口罩戴好,又退了兩步,站到花壇凸起的石壇上與他平視。
大美人落淚有種難言的破碎感,煞是好看,可林尋舟捨不得。
指腹摸着眼瞼輕拭,溫柔哄着人,“好了,別哭,大不了不要學位了,是學位不配。我們不念了,反正我桃又不靠學位吃飯。”
晏檸橙哼唧着鼻音回,“但會有人說。”
“說什麼?”林尋舟認真問。
晏檸橙鄭重答,“說你老婆、是高中生。”
“……”林尋舟一噎,無可奈何的糾正,“首先,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其次,我老婆十六歲了,又不犯法,誰都沒資格來評價她。”
港城登記結婚的法定年齡是十六歲,已滿十六周歲而不滿二十一周歲的人結婚,需要得到父母或合法監護人的同意。[1資料]
我的妻子是高中生這種事情,在港也不是沒有的,然而林尋舟的理直氣壯是晏檸橙沒想到的,瘦長指尖勾起耳後的棉帶。
林尋舟拉開口罩左端,半身擋着人流方向,落下個輕柔的吻,開始是唇瓣碰觸,不知道是誰啟口多了舌.尖的.勾纏繾.綣。
佛門清凈之地接吻,背德禁忌,卻開心。
晏檸橙被親到氣喘吁吁才放開換氣,揉着鼻尖嘟噥,“我是去國子監,求個下筆如有神。”
林尋舟虛攏她在懷誇,“現在已經很有神了。”
“不是。”晏檸橙再次戴好口罩,鄭重其事地反駁,“通過昨天的細緻觀察,我的黃圖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那我勸你別去拜國子監了。”林尋舟在晏檸橙疑惑的眼神里講完,“這玩意要多看、多摸、多做、才能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