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藤花凋謝的盛夏,滿室紅燭的地底,穿着嫁衣的少女睜開眼睛。
她沒有在意周圍的環境,只是埋頭嗅了嗅,接着□□起他的脖頸,然後咬進來,再次吸吮他的血液。
產屋敷無慘一頓,沒有阻止她的動作,而是輕輕撫弄她的腦袋,像是在安撫一隻貪食的小狗。
興許是從他的姿態中獲得了足夠的安全感,少女解饞以後,就快速地鬆了嘴,抬頭看他,神色陌生而又懵懂,好像初生的小動物。
“你是誰?”她問。
“我是……”產屋敷無慘低頭看,看見她琥珀色的雙眸,瞧見裏面的陌生,忽然說不出話來。
即使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真真切切被她遺忘的時候,少年心中還是一片茫然。
她已然忘了他,哪怕他說什麼,她也是會相信的。
若是要脫身,現下就是最好的時機,若是要了斷前塵,身無牽挂地往前走,現在便是最後的機會。
只消說一個謊言,他就可以離開這裏,再也不必回頭。
但他說不出來。
他到底想要什麼?
從前,他只是想要活着,僅此而已,後來他成了怪物,於是心裏便滿是執念,對青色彼岸花,和對陽光的執念。
若是冷靜下來仔細思索,他其實根本不需要一個妻子。
從有記憶起,他對於女人,對於情愛,就沒有半點興趣,也根本沒有打算娶妻,妻子能給他帶來什麼?
他真的需要嗎?
少女盯着他看,看了好一會,像是想起了什麼,自顧自推開他,站起來,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看看他,忽然紅了臉,問:“你是我的夫君嗎?”
許是吸食了血液的緣故,她面上蒼白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曖昧的緋紅,像極了新婚那夜,女官替她抹上的胭脂。
看着這樣的葵,產屋敷無慘說不出一個“不”字。
看着她,又感受着跳動不安的心臟,產屋敷無慘只感覺自己好像跌進了一個洞裏。
洞的外面光芒點點,溫暖誘人,但一腳踩進去,便會進入深不可見漆黑。
明明是盛夏,明明身上穿着繁重的嫁衣,他卻感受到了一種詭異的寒冷。
是一種被啃咬脖頸,捏住要害,任人宰割的冷。
這讓他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裏,於是便找了一個借口匆匆離開,像那夜一樣,把她一個人丟在了身後。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解,帶着些許落寞。
花燭夜,她被第二次拋下,哪怕失去了記憶,心中的失落猶可累積。
“你要去哪裏?”她小聲問。
少年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難搞的傢伙。】
等無慘徹底離開以後,羽生葵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滿臉嫌棄:【重死了。】
她打開右側擺着的箱子,果然在裏面找到了她愛穿的衣服,系統看她換衣服,問:【宿主大人要追上去嗎?】
【不去。】
羽生葵在梳妝枱前坐下,一件一件挑着首飾:【這傢伙是個膽小鬼,給他一點喘息的空間吧,水太燙了,他說不定會跳出去。】
對無慘而言,感情是隨時可以捨棄的東西,她不能讓他察覺自己的目的,也不可以過多地妨礙到他的事業,要輕輕地、慢慢地把他捉進掌心。
她不必主動,只需要製造兩個人見面契機,然後等待,偽裝成被動無害的獵物,一次一次踩踏他的閾值,再是警惕又如何,總有一天,他會喪失自己的底線,成為她的狗。
銅鏡里的少女笑了笑,滿臉溫良。
系統見她一套一套地換衣服,又看見她和第一次見無慘那樣,計算起月光和風的各種數值,它的情緒板塊不知道為什麼低落下來:【那宿主大人精心準備這麼久,是要去找誰呀?】
【兩面宿儺。】
想到他,羽生葵心裏就滿是不爽。
這個可惡的傢伙,那一晚她美得自己都不敢多看,他殺她的時候竟然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真是白長了四隻眼睛。
她要好好給他上一節審美課。
……
是夜,月光皎潔,大江山難得下起了雨,少女撐着傘,提着裙擺前行。
潔白寬大的袖口垂下,襯得她的手腕纖細得過了頭,風大,她像是不堪承受,緊緊攥着傘柄,指尖泛白。
腕間紅繩晃動,烏髮白衣,雨聲夾雜着鈴鐺,明明是至純至美的場景,卻顯出幾分詭異的森冷,像是夜遊的女鬼,莫名添了幾分叫人心驚的魅色。
她走得很慢,像是對這山路不太熟悉,沒多久便一腳踩空,眼看着便要跌倒。
一隻如玉的手探出來,扶穩了她。
少女訝然,側頭看,他的面容被傘遮住,視線里只有一截潔白的狩衣。
“小心腳下。”他語氣溫和,又帶着幾分特殊的繾綣,喚她:“夫人。”
“多謝。”她抽回手,將傘移開些許,就看見一個謫仙似的少年。
他也正看着她。
“大人。”二人對視,她先笑,一派坦誠,像是藏不住陰暗的泉水:“我總覺得,您瞧着有些熟悉呢。”
看見她眼中的陌生和好奇,少年一頓,良久才回她:“是嗎。”
“我們從前認識嗎?”她握住傘,像是有些愧疚:“我失去了許多記憶,若是相逢不識,還望您不要與我計較。”
“你……”頓了頓,他說道:“你有一個命中注定的夫君。”
“嗯。”她笑,像是從前在豐明節會上,他所瞧見的那種笑,羞怯而又甜蜜,裏面像是摻雜了蜜糖。
“我與少主大人才剛剛成親呢。”
他眨了眨眼,露出有些恍然的表情,然後從手裏拿出一把傘,遞給她:“今夜雨急……”
“我已經有傘了呀。”
她抬頭看了一眼自己正打着的傘,又看看他,有點困惑,緊接着,又露出那樣羞怯幸福的笑顏:“今夜雨急,我的夫君聽見我要出門,特地送了傘給我呢,若是叫他知道我接了旁人的傘,他會不高興的。”
他動作頓住,倏而攥緊了手裏的傘。
見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說話,少女面露擔憂:“你怎麼了?”
他一顫,像是這才回過神來。
接着,雨好像忽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少年撤去了防護的靈陣,任由自己淋得濕漉漉,然後看着她:“我忘記帶傘了,夫人可以載我一程嗎?”
她愣了愣,看向他手裏的傘,就看見他把傘抱進懷裏,溫柔地說道:“我的夫人愛傘,下雨了從來捨不得打,若是叫她知道,這把傘被雨打濕了,她定會生氣的。”
“原來如此。”她踮起腳,將傘撐高,將他納入自己的傘下,又朝他笑:“大人瞧着是謫仙般的人物,沒想到已然成親了。”
“嗯。”他彎着腰,看她:“我和我的夫人,姻緣由天所定。”
“和我一樣?”她的眼睛亮起來。
“是的。”少年接過她手裏的傘,將角度往她那邊傾斜:“她不是京中人,父母出海遠洋,於是便借住在遠親的家中。那一日,得知她姻緣的家主找上門來,說是要與我結交,我那時傲慢,並沒有放他進來。”
“欸?”她眉頭皺起來,面露擔憂:“後來呢?”
“後來……那位家主又去旁人那裏打聽我的品行,那時候我正好就在不遠處,聽見他們交談,於是便知道了,她就是我的妻子。”
少年看着她,慢慢說道:“她愛穿唐衣,喜愛藤色、水色的料子,不喜歡繁重華麗的紋飾,我便找了平安京中最好的裁縫,給她做了滿屋子的衣裳。”
“她嗜甜,偏愛雕琢精緻的小點心,我於是將平安京的師傅都請到了小樓里,讓他們日日練習,若是她嫁進來,便不會再有人拘着她不許她吃點心,我有靈術,是不怕她蛀牙的。”
“她睡不安穩,夏日裏喜歡在葡萄藤下小憩,栽種的花草總是枯萎,使得她傷心哀慟。那時候我就想,若是我,我定會每日用靈力滋養,不叫那些東西掉一片葉子,惹她心痛。”
這個年紀的少女,最嚮往的,便是這樣體貼入微,花心思的照應,即使已然嫁了人,她聽得亦是有所動容,甚至忍不住對他的夫人產生些許艷羨。
相比起來,在成親當夜被拋下的她,多少顯得有些心酸。
因此她低下腦袋,輕輕說道:“大人真是有心了。”
“可我總覺得不夠。”
他笑,像是有幾分自嘲:“不多日,那位家主莫名死了,我略感訝異,細細調查了一番,便從旁人口中知曉,我命中注定的妻子,原來早已心悅於他人。”
“怎麼會?”她驚叫皺眉,停下腳步,焦急的望着他:“然後呢?”
“她所心悅之人,是一個心如蛇蠍,狠毒宛若惡鬼的少年,我瞧得分明,卻隻字不提。”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什麼,看向前面的山路,語氣很輕,很緩:“那日大雪,葬禮上風波不斷,出於憐憫,我願意去救她一命,卻走得很慢,並不着急,那時候我想,若是她死了,便是她自己的因果,與我無關。”
低頭看,那時候的少女緊皺着眉,滿臉擔憂急迫,看向他的眼神里,略帶些許責備,又像是一個在聽故事的局外人。
“那日,她唐衣被水打濕,在我眼中,卻不減半分光華,像是一隻沾滿泥濘,飛不起來的蝶。”
他輕輕笑,慢慢笑彎了腰:“我把她留在了那裏,只給了一把傘,便由她回頭,回到泥濘里。”
聽見這樣的話,她下意識離他遠了一些,像是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實在可憐,她眨眨眼睛,又問:“後來呢,你救她了嗎?”
聽見這句話,少年忽然抬頭看她。
【麻倉葉王:悔意值50%】
“沒有。”
漆黑的山路間,亮着的只有遠處的火光,和近處昏暗的燈籠,他長發被水打濕,黑亮的雙眸彎着,清冷高遠的眉宇間蓄滿雨水,顯出幾分瘋狂。
“我沒有救她。”
他說:“我推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