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我是我自己的災難,你是災難的四分之三。」——余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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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在農曆意義上,已經算是秋末冬初時分。
趕在海城天氣完全冷下來之前,宜光私立高中開展多項社會實踐活動,校內校外都有,種類繁多,很是叫其他學校的高中生艷羨。
只不過,這種活動大多並非強制參加,且需要自費。
對顏北梔來說,等於沒活動。
顏將為忌日過去之後,她開始專心致志地準備期中考。
這回,她發揮得比第一次月考更好一點。
排名也前進了一名,來到年級第二。
第一還是越暄。
顏北梔倒沒覺得有什麼,理科差距太大,她本來就還要繼續努力才行。
……
周六,海城急劇降溫。
陳丹彤起得很早,走進客廳,把縮成一團的顏北梔叫醒。
“顏北梔,顏北梔。”
顏北梔睡眼惺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因為太冷,她嘴唇凍得快要和皮膚差不多白,有種脆弱病態的美,讓人看了覺得心驚肉跳。
陳丹彤也微微怔了怔,先去卧室里拿了一條毛毯,蓋到她被子上,這才說:“剛剛宗家給我打電話,讓我中午過去幫忙。時間不太夠,你過去一起幫忙備菜吧。加件衣服。”
顏北梔揉揉眼睛,坐起身,“好。”
兩人分頭行動。
按照僱主要求的菜單,陳丹彤要去挑選海鮮,顏北梔就去買一些排骨、配菜之類。之後再到市場門口匯合,一起搭車去僱主家。
周末城區路況不好,公交走走停停,難免叫人心生焦躁。
顏北梔看了眼時間,問陳丹彤:“還來得及嗎?”
陳丹彤點頭,“應該來得及。”
顏北梔:“平時他們家不都是自己備菜的嗎?”
要不是去市場耽誤了一些時間,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做完一半菜單了。
陳丹彤聲音不咸不淡的,聽不齣戲謔之意,“今天是她老公請幾個下屬吃飯。平時他們家自己吃,不會吃菜場裏買的食材。”
這些有錢人,金貴得不得了。
海鮮只吃當天空運來的新鮮海鮮,牛肉得是有品級的和牛。哪怕是普通蔬菜,還有什麼有機無機之類的講究。
“……”
顏北梔“哦”了一聲,扭頭望向車窗外,定定看着掠過的街景,沒再說話。
中午十一點不到。
母女倆抵達僱主家。
宗夫人在待客,沒有出來接人。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來,熟門熟路地從保姆通道走進去,到廚房忙碌起來。
顏北梔依舊只能打下手,幫着洗洗菜、刷刷海鮮。
顛簸一路,螃蟹居然還活着。
剛解開黑膠袋,它們就揮舞着鉗子,張牙舞爪地往外爬。
這幾年裏,顏北梔家基本沒弄過大閘蟹,所以動作不太熟練。想去抓,還被鉗子夾了一下。
這一下太狠,隔着手套都覺得刺痛。
她皺起眉,條件反射地輕輕“噢”了一聲,手也跟着彈簧似的縮回來。
下一秒,背後傳來一個有點懶洋洋的聲音。
“……你沒事吧?”
顏北梔倏地扭過頭,對上一雙杏眼。
女孩長得很可愛,踩着毛絨兔子拖鞋,穿了一條棉麻休閑長裙,上面縫了一片片刺繡,七零八落地遍佈全身。
說不出是什麼風格,只是覺得很特別,有點藝術感。
她眼皮耷拉着,像是沒有睡醒,隨時都會倒下去。
顏北梔猜到了她的身份。
應該就是僱主家的獨生女。
宗想想也在端詳顏北梔。
片刻,她語氣肯定地開口:“你是顏北梔。”
顏北梔微微怔了怔,“你認識我?”
宗想想笑起來,點頭,“我叫宗想想,是T班的。那天你從學生會辦公室走掉的時候,我們擦肩而過了。”
顏北梔回憶數秒。
靈光一閃。
——“聽宗想想說,你被人打了。”
——“我家想想和你是一個學校的,也是高二……”
須臾間,顏北梔把這兩個名字和面前這個女生對上。
“啊,你好。”
她客套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去繼續捉大閘蟹了。
全程,態度始終不卑不亢,並不因為對方是僱主的女兒、是T班同學,而表現出惶恐或是諂媚。
因為盛厭的緣故,宗想想一直對顏北梔很好奇。
她側了側臉,繼續注視着對方,似乎並不想結束這場對話。
“你是要刷這個螃蟹嗎?”
顏北梔:“嗯。”
“我可以找人來幫你。女孩子的手很寶貴,不能受傷的。”
說完,宗想想也沒給顏北梔機會拒絕,兀自從那條刺繡長裙口袋裏摸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你等等,他馬上過來。”
顏北梔扯了扯嘴角,神情淡漠卻不失禮,只是坦然地說:“不用麻煩。我可以弄。這是我們的工作,讓別人幫忙會讓我媽為難的。”
幸好宗家的廚房夠大,正開側開好幾扇門。
陳丹彤人在料理台那邊,當中隔了一個很長很高的中島台。加上開着抽油煙機,這裏又開着水,各種噪音夾雜在密閉空間裏,她才沒發現悄然拾步而來的宗想想。
要不然,陳丹彤這會兒應該已經手足無措了。
宗想想脾氣單純率直,聽顏北梔這麼說,壓根不會多想,也不會揣摩她的深意,很自然地點點頭,“哦”了一聲,“好吧,那你自己刷。”
只是,短短小半分鐘,她叫來的人已經到了廚房這邊。彷彿人一直就在外面,等待她的傳召。
越暄從側門走過來,站到宗想想身邊,像個高大沉默的護衛。
顏北梔頓了一下,遲疑,“……越暄同學?”
越暄朝她點點頭,算作示意。
宗想想:“對哦!你們已經認識了吧?之前越暄好像說過,說抄了一份書單。你們倆成績都很好,以後也可以互相幫助。”
越暄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顏北梔輕聲道了個謝。
然後就再無話可說。
宗想想撓撓臉,總算感覺到了一絲不合時宜的尷尬,沒有繼續攀談,“顏北梔,那我們就先走啦。學校見。”
顏北梔應一聲,轉過身,繼續幹活。
手指被一連夾了五六下,她才終於找到了訣竅,速度開始快起來。
……
二十分鐘后,顏北梔將所有海鮮處理好,分門別類地放在不同盆里,拿去給陳丹彤。
再回到水槽邊。
她目光微微一怔。
此刻,水槽旁邊的枱面上,放了一包創可貼,還有一管護手霜。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裏的。
顏北梔沉吟半秒,沒有去拿創口貼。
她等會兒還要擦盤子,手指還會沾水,現在貼上也沒有用。
不過,一些想法,卻因為這兩樣小物件,悄無聲息地發生了改變。
比如說,宜光也會有宗想想這種學生。
再比如說,越暄為什麼會給她抄書單,答案似乎已然迎刃而解。
並不是他本性善良,樂於助人。
只是因為,他們是一樣的,是一類人。
他們都是宜光里的“怪物”。
……
因為這一出相識,在學校里再碰見,宗想想會主動和顏北梔打招呼。
T班有很多特權和專屬設施,教室、休息室等也大多和其他學生不共用,平時很難有什麼機會交錯。
不過,越暄在A班,宗想想偶爾會過來找他,會有一定概率遇到顏北梔。
自習課。
顏北梔拿上東西,準備去自習室做一套英語聽力。
行至半路,倏地,聽到有人喊她名字,“顏北梔。”聲音懶散卻清澈。
顏北梔腳步一頓。
扭頭望去。
宗想想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大約十多米遠。看架勢,應該是從藝體樓走出來的。
宜光每棟樓都有自己的名字,不過,大家嫌麻煩,一般都以樓棟的用途來稱呼他們。
顏北梔眯了眯眼睛,淡淡地應一聲,“啊。”
宗想想正要去學生會辦公室補覺,剛好看到她在前面。
育才樓和自習室是同個方向,只是自習室位置更近一些,沒那麼偏。
兩人順路,可以一起走幾步。
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滿臉困頓。餘光瞥到顏北梔手中的參考書,隨口說:“顏北梔,你好認真啊。好厲害。”
她出身優越,是貨真價實的公主。
說話時,卻從來沒有什麼高高在上的嘲諷意味,連誇獎都顯得真誠。
顏北梔:“還好吧。”
宗想想想了想,“真的,你是我見過最努力的人。怪不得你成績那麼好。”
“……越暄更好啊。”
“他不努力的,你看他的文科多差。我爸爸說,他是天賦好。”
顏北梔被她這番耿直發言逗樂了,牽唇笑了笑,“那你呢?你是藝術生嗎?我看你手上有顏料。”
宗想想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上面還有顏料沒洗乾淨。
她用手指隨便蹭了兩下,沒蹭掉也不介意,隨口答道:“我是學雕塑的。偶爾才畫點作業。”
“雕塑?”
“嗯,就是捏泥巴。大衛?你聽過嗎?歷史書上有寫。”
“米開朗基羅?”
“對。”
顏北梔點頭,“看得出來,你很像藝術家。”比如上次那身刺繡裙。
聞言,宗想想愣了愣,像是被摸到了什麼脈門,不自覺掛了笑靨,“啊,是這樣的,我也這麼覺得。顏北梔,我喜歡你,我可以叫你梔梔嗎?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玩。我想帶你去看我的作品。”
顏北梔:“……”
她踟躕了幾秒鐘,在宗想想的炯炯目光中,勉強輕輕點了下頭。
宗想想又蹭了蹭手背,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加個微信?明天我喝奶茶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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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距離聖誕舞會只剩不到一個月,學校里的氣氛已經彌足濃烈。
周五,顏北梔照例去花房工作。
畢竟每個月都在收轉賬補貼。
再加上,自從杭景和她保證完之後,她每周五準時出現在花房,確實也沒有再碰到盛厭突然出現。
花房有恆溫系統,不論季節,總是舒適,花香怡人。
而且這裏位置偏僻,平時不太會有人經過,一個人靜謐又祥和。
只要沒有盛厭,這實在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只要沒有盛厭……
顏北梔垂下眼,拿着噴壺,耐心地給花盆裏的土壤澆水。
噴壺質量很好,噴出來的水珠細密均勻。
淅淅瀝瀝地,連帶着宗想想的聲音,也帶着濕潤氣息。
“……梔梔,你別煩厭哥,他是真的很想請你跳舞呢。他怕你拒絕他。”
此刻,宗想想正坐在花架最外面,手裏拿了一杯奶茶,小腿一晃一晃,隨口和顏北梔說著話。
顏北梔不緊不慢地“嗯”了一聲,翹翹嘴角,“哦,所以,他就要借你的名義給我送禮服?呵。”
禮服的盒子被隨意地放在門口地上。
沒人拆,甚至沒人看它一眼。
顏北梔直起身,一字一頓地說:“想想,麻煩你轉達他,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或者,你沒法說的話,就讓他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