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
彷彿鬼使神差的,寧拂衣再次伸出手,向她咽喉而去,心裏像有一條火舌竄出,燎人心肺。
她從未見到褚清秋不高高在上的,沒有防備的,柔軟的一面,哪怕當年將她囚於魔窟之時,她也是如仙人一般不屈的,令人討厭。
寧拂衣眼神愈發幽深,如同深不見底的墨潭,她指尖觸碰到了褚清秋的脖頸,雙指微合。
褚清秋的表情更痛苦了,她忽然顫抖一瞬,手無意識抬起,放在了寧拂衣臂彎。
那張同六界任何美人比都不落下風的臉微微後仰,似乎想要躲避寧拂衣的指尖。
一道驚雷在寧拂衣腦中炸裂,又如冷水灌了全身,寧拂衣彷彿從夢裏驚醒,長吁一口氣的同時,感覺到了一後背黏膩的汗水。
她連忙收回了手指,好像那肌膚燙手一般。
寧拂衣啊寧拂衣,你這是瘋了么,你如今不是那魔窟中的魔王,而是寧長風的女兒,雲際山門的弟子!她在心裏狠狠道,隨後抹了把額頭的汗。
先不說那婚契會不會起作用,就說她傷了褚清秋這件事,便能讓整個修仙界將她追殺到天涯海角了。
寧拂衣搖了搖頭,恢復往常心性,隨後試探性地將手放在她額頭,調動仙力去探查褚清秋體內。
她想知道褚清秋怎麼了。
也許是婚契的原因,這具身體對她進行了完全的接納,她的仙力可以不受任何阻攔地遊走,然而越是深入,她的眉頭便鎖得越緊。
褚清秋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外表看不出,但一旦糾察內里,便會發現她幾乎沒有一條脈絡是完好無損的,仙力也不再那麼磅礴,就好像體內有個漩渦,正在不斷地將她吞噬。
寧拂衣收回手,震驚地看着褚清秋毫無血色的臉,一時無言。
憑着褚清秋如今的修為,何人能將她折磨至此?
前世也是這般么?只是她不知曉,還是說這是這一世的意外?
寧拂衣想不通其中緣由,褚清秋又昏迷不醒,她只能先收起疑惑,把褚清秋放回原位,自己起身。好在她的傷還不足以致死,只是因為強行運功,導致仙脈更加破裂,暫時昏迷罷了。
褚清秋殿中一向沒什麼東西,只有一張冰冷的石床和石桌石凳,寧拂衣彎腰撿起一片麻紙,上下端詳一番,並沒發現什麼字跡。
其他紙張皆是如此,上面連點墨汁都沒有。
奇了怪了,褚清秋看書都是看天書的嗎?寧拂衣腹誹,什麼線索都找不到,一氣之下只能扔下紙張,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她剛踏出門檻,便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微弱喘息,她腳步頓了頓,又轉回身去。
褚清秋還側躺在原地,潔白的裙擺將她包裹其中,猶如曇花遲暮,血在她衣衫上留下幾點刺目的紅。
亂髮黏在臉側,那雙桃花眼緊閉着時,便也能少幾分冷漠。
寧拂衣原地踟躇了一會兒,又走回褚清秋身旁,半蹲下來,再次捏着她手臂將她拉進臂彎。
女人無論外表看起來多麼成熟強硬,可身體終歸是柔軟的,窩在她臂彎輕如飛羽,臉頰無意識靠在她肩上,透過衣衫傳遞溫熱。
一點都不像那個活了幾千年的冰冷神尊。
寧拂衣一邊心裏感嘆着,一邊用力將她身體擺成平躺狀,又將她雙手放於小腹,順便還幫忙扯了扯裙擺,這才重新起身,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灰塵。
她堂堂四海八荒第一魔王,居然能發如此善心,也是難得了。
做罷這些事,她才扭過頭,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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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行護法,擅用蠱術,寧拂衣本以為因着這些,自己回到雲際山會面臨許多麻煩事,然而她在珠光閣窩了整整兩日,都沒見一道喊她去領罰的呵斥。
四大長老好似忘了那日的事了一般,又或是有人在其中遊說,看在她喪母的份上免了她的罰,不過對與寧拂衣來講,不用受罰便是好事,無需管其緣由。
所以兩日過後,寧拂衣便踏實下心來,乾脆稱病逃了每日修鍊,轉而偷偷研究起了魔道功法。
只是無論修什麼道,都需心術合一,內修心道,外練筋骨,方得一統。然她上輩子是因着好友慘死,走火入魔才入的魔道,這輩子還沒有此等契機,修起魔功來便猶如個外行,只能修其皮毛,算不得真的魔。
而且她本以為因着自己至陰之脈的特殊之處,會很容易修鍊魔功,然而不知為何,她這兩日嘗試多次,都不曾喚起體內熟悉的魔力。
這日清晨,陽光甚好,珠光閣其他弟子全去殿外晨修了,寧拂衣這才起床走出屏風,對着被染了橙黃的牆面伸了個懶腰。
她不願同其他弟子產生交集,所以一連幾日都避着人出入,好偷得個清凈。
她從床頭拿起本昨日翻閱的書籍,走出卧房來到廳堂處,寬闊的地界擺放着數張方桌以及成排的書櫃,以供弟子讀書溫習所用。
她低頭尋找片刻,將手裏皺巴巴的古籍塞回原位,無趣地嘆了口氣。
這本書記載了絕大部分契約的種類,她本想查找婚契的解釋,但發現書上所提也不過寥寥幾字,無非是“契約一成,命運歸一”這類空話,毫無用處。
這東西怎麼看都是個形式上的沒什麼用的契約,褚清秋同她結這樣一個契,到底是為何?
她不得其解,也只能想再找機會試探褚清秋了。
“衣衣。”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溫軟嗓音,寧拂衣便勾起笑容,回頭伸手,一隻纖纖玉手便落進她掌心,同時,另一隻空閑的手裏多了個沉甸甸的食盒。
“我便知道你又不曾去用膳。”柳文竹怪道,她今日穿了個翠綠的衣裙,這樣的衣裳放在旁人身上便是大俗之色,但穿在她身上便猶如山間翠竹,溫婉靈氣得很,“你都幾日不出門了,總不能一輩子不去修鍊吧。”
“再過幾日。”寧拂衣摸了摸後腦勺,坐下打開食盒。
“雖然掌門剛去,但招搖大會在即,這可是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柳文竹耐心勸說,不過話說完,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若實在不愛修鍊,便這般也好,待我修成了正果,我來保護你,絕不讓旁人再欺辱你了。”
一種許久不曾感受過的暖意湧上,寧拂衣眼睛有些酸澀,不自在地摸了摸床榻。
前世自柳文竹死後,足足幾百年,她再聽不得保護這樣的詞,聽一次便心如刀割,每每大開殺戒。
“我不過是累了,想歇歇,你放心,我會修鍊的。”寧拂衣開口。
“你……”
“文竹。”少女將手掌放入柳文竹掌心,烏黑的眼睛抬起看她,“你無需保護我,我會保護你。”
寧拂衣知曉自己長得不惹人喜歡,所以即便是孩童時期也從不撒嬌,但唯有對待朋友是個例外。
柳文竹聞言,眼睛笑成了月牙,她重重點了點頭,將桌上碗筷推給寧拂衣;“好了,快吃吧。”
寧拂衣忍下眼中水霧,低頭扒飯。
誰知剛咽下最後一口飯粒,窗外便飛進來只傳話用的傀儡木鳥,張口便是一長串中氣十足的訓斥,聽得寧拂衣一陣眩暈,最後捂着雙耳才好受些。
話是平遙長老傳的,對方用最為嚴厲的語氣將她罵了個狗血淋頭,言辭懇切句句誅心,告誡她修仙之人豈能沉溺於悲痛,招搖大會在即,她須得勤加修鍊,才能不給先掌門丟臉。
這下寧拂衣想逃也逃不過去了,她只得收拾收拾自己,跟着晨修回來的同門們一起,被柳文竹拉着前往懸樑苑。
此地是眾弟子修習功課的所在,分為東西南北四處,分別供東苑,西苑,南苑,北苑四個等級的弟子使用,其中以東苑修為最高,北苑則相反。
寧拂衣以及柳文竹等都是輩分低的弟子,故而都在北苑。
懸樑苑同凡間書院有些相似,蛛網一樣的廊橋通往各個門廳,只是大且華麗了許多,到處擺放一些珍貴玉石,外溢靈力,發出五彩的光芒。
時辰尚早,授課的長老也不曾抵達,寧拂衣打着哈欠邁入門檻,誰知迎面便是一道寒光,她急忙閃身去躲,這才沒被寒光削掉了脖子。
“衣衣!”一旁的柳文竹見狀連忙趕來,憤怒質問,“何人……”
“呦,這不是我們少掌門嗎?”一聲嬌俏嗓音從面前傳來,打斷了柳文竹的話,“我們不過切磋而已,沒料到你今日會來。”
“畢竟我們都不曾用力,尋常弟子就算迎面挨上一刀都不會受傷,但若是換了你,恐怕就會搭上命了,這是我的不是,未曾考慮到你的安危。”李朝安笑眯眯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俏粉,面若桃花,笑起來臉側兩個酒窩,看着很是天真可愛。
李朝安年幼失去雙親,寧長風的出現被她當做了親情的救命稻草,從而養成了對於母親偏執的佔有欲。
寧長風去世之前李朝安對寧拂衣的態度便一直不算好,但許是因為寧長風,所以會維持明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寧長風去世之後,她們二人才開始針鋒相對。
所以若是盤點寧拂衣最討厭的人,她李朝安能排得上前幾名。
“胡說八道,這麼多弟子進門你們不切磋,偏偏守着我們進來時切磋,衣衣身子剛好,你也算她名義上的姐妹,莫要欺人太甚。”柳文竹氣得臉頰都紅了,只可惜她天生嗓音軟糯,吵架都是柔和的。
“那又如何,義母可從未規定門內不可切磋,她自己沒有本事,卻叫旁人都讓着她,算什麼道理。”李朝安最是牙尖嘴利,懟得一向不同人爭執的柳文竹說不出話。
“何況我只認義母,她這般愚笨豈配做我義母之女,更不配同我做姐妹。”李朝安輕嗤一聲。
她話說得實在過分,饒是柳文竹都難以忍受,於是她倏地推開寧拂衣,紅着眼眶翻轉右手,一道火光自她掌心而出,湧向李朝安,而李朝安則好似完全沒將她放在眼中,雙手不曾動作,便有道白光自虛空中現,輕而易舉吞噬了柳文竹的火苗。
與此同時,白光衝著柳文竹臉頰迎面而來,眼看着便要傷了她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