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姜雲歲醒來時後腦勺還有些鈍痛,她的睫毛顫了顫,身體竟然爽利不少,不似被沉痾痼疾折磨了許久。
姜雲歲懶洋洋從床上坐起來,支起的窗格透進幾片春光,風搖翠竹,幾縷斑駁的竹影夾着日光映着朱牆。
簌簌而過的風拂動院中的竹葉。
廂房裏綴着淡淡的清香。
“郡主,您快些起來吧,都快晌午了。”宜春說罷便用金鉤挽起床帳,外面的天光如雨傾瀉。
儘管姜雲歲重生了有一段時日,但她也時常會像現在這般發愣走神,恍然還以為在夢中。
姜雲歲用指甲輕輕掐了下掌心的軟肉,輕微的刺痛感逐漸叫她從恍惚中清醒,她走到銅鏡前,少女氣色紅潤,白皙的雪膚透着溫軟的薄紅,黑漆漆的眼珠映着朦朧濕意,濃密如綢的長發慵懶滑開。
她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心想上天還是待她不薄。
竟真的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不過可惜…
她和裴聞的婚事,尚未作罷。
姜雲歲委實是怕極了裴聞,上輩子裴聞在她身上用的那些手段,傳出去也不會有人敢信。
裴聞是淮安侯府的嫡長子,他少時隨着他的舅舅出入軍營,身手也是極好,長得又丰神俊朗,風流瀟洒,品行端正。而後又正兒八經參加了科考,登科及第,被陛下欽點了探花。
不過剛出仕,就被破格選到了都督府的少都督,此後手握權柄,誰見了都得讓他三分。
都說裴聞是溫柔體貼的郎君,可姜雲歲卻覺得裴聞只不過是表面看似儒雅,這個人就像個不知饜足的野獸。
幾乎想要生吞活剝了她。
他在她身上玩得那些花樣。
她從前亦是聞所未聞。
姜雲歲早就發覺裴聞的那些嗜好已經很病態,好似讓她里裡外外都染上他的氣息還不滿足,還總是喜歡迫使她主動去討好他,說些好聽的話,做那些讓她覺得羞憤欲死的事。
姜雲歲在他身上吃盡了苦頭,他渾身上下哪裏都是硬邦邦的,力氣又格外的大,有時不耐瞧她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子,就反手扭過她的胳膊將她扣在綾羅錦被裏。
膝蓋遭罪。
喉嚨也跟着遭罪。
憶起前塵往事,姜雲歲時至今日都還心有餘悸。
少女娥眉微蹙,臉色漸次泛白,她下意識咬了咬唇,心裏愁緒萬千。
宜春見郡主又沒有好好穿衣裳就下了床,雖說現在已經開了春,但小郡主身子骨弱,怕她有受風着涼,趕忙拿了件外衫給她披好。
“郡主,裴聞昨兒剛從鄴城回了京,這兩日你若是還要後花園透氣,可得小心些。”宜春知道郡主從小就有些害怕裴聞,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便小心翼翼提醒了她兩句。
說起來這樁婚事也不是盲婚啞嫁。
裴聞的母親和姜雲歲的母親,是閨中密友,手帕之交。
兩個孩子剛出生不久,就定下了娃娃親。
姜雲歲的父親勤王封地遠在膠州,位置偏遠,氣候乾燥,那裏實在不是養人的風水寶地。
皇權式微,勤王為了妻女,請旨留在了京城的郡王府。
姜雲歲小的時候,她的母親就時常抱着她到淮安侯府做客。
她和裴聞,總是被大人湊在一起。
只是裴聞他們,並不喜歡她這個動不動就生病暈倒的病秧子。
嫌她太過纖弱易碎。
姜雲歲也怕裴聞,他太愛咬她了。
往往偏要將她欺得眼淚汪汪,才肯罷休。
前兩年的冬天,背地裏趁着沒人時,姜雲歲被裴聞拽進後山的假石里,他的手強勢壓在她的腰間,在她的唇上重重咬了一口,還不許她說出去。
姜雲歲回過神來,輕輕抿了下薄唇:“嗯,我知道的。”
她輕輕垂下眼睫,攥緊了手指,輕聲細語彷彿在對自己說:“我不會再去惹他了。”
婚期未定。
她只需要在成婚之前,順順利利將和裴聞的婚事退了就好了。
只不過這輩子,姜雲歲得想個辦法讓裴聞自己主動退了婚。
她覺得應當也不難,裴聞又不喜歡她。
他上輩子要娶的威遠將軍府上的千金,趙敢寧。
那定然是他心中萬分歡喜的人,他才會心甘情願用八抬大轎迎娶趙敢寧進門。
姜雲歲和趙敢寧不太合得來。
趙敢寧和他們一樣,嫌棄她體弱多病,太過嬌生慣養。
“宜春,我想回郡王府住。”
“可是那個道士說,您得在裴家這兒養上一年,病才能好。”
姜雲歲從小身體就差,打娘胎里出來就帶了病,她又總是貪玩,每到冬天,京城裏下起大雪,她便偷偷跑去院子裏堆雪人。
受了寒氣,就又病了。
卧病在床,養了好長時間。
連學都上不成。
“我總覺得那個道士是騙人的。”
“怎麼會呢?那可是青雲觀的觀長,旁人找他算命,他都不肯給算呢。”宜春苦口婆心:“郡主,您且再忍上半年就好了。”
姜雲歲的眉頭越蹙越深,她嘆了嘆氣,有些無奈:“好吧。”
她如今只能先躲着了。
春日韶光慢慢,廊廡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前院的嬤嬤來傳話:“郡主,侯夫人請您去後院喝茶賞景。”
姜雲歲沉默半晌,忍不住犯起了難,她知道喝茶不過是幌子。
侯夫人一心想撮合她和裴聞,總覺得他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其實侯夫人不知道裴聞是很討厭她的。
姜雲歲回絕不了侯夫人的好意,她點點頭:“好,我這就來。”
嬤嬤往軟榻上多瞧了兩眼,這嬌弱文靜的小郡主當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國色生香,漂亮極了。
五官精緻又艷麗,膚若凝脂,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乾淨透明,不染塵雜。
也難怪世子沒有悔婚。
不然依世子那般心高氣傲的性子,哪裏會聽旁人擺佈。
姜雲歲稍作打扮,便隨着嬤嬤去了後院。
亭台水榭,拱橋懸日。
她還沒走到亭邊,遠遠地就瞧見了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男人身着黑色織錦袍,玉冠束髮,絢爛柔和的春光里,他側臉清晰,眼角眉梢帶着點凌厲的漂亮。
他似乎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轉過身來,黑沉沉的雙眸一動不動盯着她的臉看了會兒,半晌過後,他若無其事挪開眼神,當做沒有瞧見她。
不過對視了一眼,姜雲歲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她還是有些懼怕他。
單論樣貌,裴聞真的是長得很好看的。
姜雲歲想到他上輩子他對自己做的那些事,就不願再往前走一步。
水榭不止裴聞一人。
他身旁的男人長得也很好看,一表人才,眉心留有一道短疤,雖已經收斂了身上冷厲的戾氣,卻還是有剛從刀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寒意。
這是趙敢寧的兄長,威遠將軍府里的少將軍,趙景淮。
姜雲歲從前和他們一起在太學裏讀書時,就不太與他們往來,見到他們那幫人都是繞道走。
一個兩個雖都對她笑眯眯的,可她總覺得那些淡笑里不懷好意。
後來發生了那些事,趙景淮不僅沒有幫過她,反倒幫着裴聞,親自將她馬上要成婚的夫婿抓進了大理寺的牢獄裏。
侯夫人熱絡對姜雲歲招了招手:“歲歲,你快些過來,你表哥從鄴城回來特意給你帶了禮物。”
歲歲是她的小名。
姜雲歲硬着頭皮上前,薄如蟬翼的睫毛顫了顫,既客氣又疏遠:“謝謝表哥。”
裴聞的眸光淡淡掃過她周身,輕薄的衣襟攏着少女纖細柔弱的身軀,袖口迎風輕晃,露出半截腕骨,又細又白。
她這張臉,也是頂漂亮的。
唇紅齒白,嬌媚天成。
裴聞看得出來,她不想看見他。
裴聞心頭有些窒悶,他在心底嗤了聲。
得虧姜雲歲還佔着個郡主的身份,不然她頂着這張會招惹禍事的漂亮臉蛋,遲早要被那些暗地裏覬覦她的人,強擄了回去鎖起來。
裴聞漫不經心收回眸光,冷着張臉:“表妹不必客氣。”
他也知道母親意欲何為,但他對姜雲歲沒什麼興趣,每次見她都病殃殃的,還像躲着豺狼虎豹一樣躲着他。
“母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也不去管其他人的目光,目不斜視從姜雲歲身邊經過。
趙景淮同他一齊離開,穿過長廊,男人漫不經心提了一句:“姜雲歲看着就像活不長的樣子。”
裴聞興緻不高:“她從小就體弱多病,你又不是沒見過。”
趙景淮嘖了聲,眼底晦暗不明:“不過她好像比我上次見她,又漂亮了幾分。”他接着懶洋洋地問:“你當真不喜歡她?”
裴聞低低嗯了聲。
趙景淮淡淡笑了聲,也沒拆穿裴聞在扯謊。
分明上次,他還見到裴聞怒氣沖沖把雪地里的姜雲歲惡狠狠的拽回了屋子,用自己的大氅將小姑娘掩得嚴嚴實實,連一絲兒頭髮都不想讓別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