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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方妙瑜口中這麼說,不過雲畔心裏清楚,對於周唯璨,對於這段感情,她其實並沒有徹底死心。
比如她連續好幾天晚上都會把手機提示音開到最大,抱着手機睡覺,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也都是檢查有沒有電話或消息,而且除了上課之外幾乎不肯出宿舍,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人就是這樣,漂亮話可以隨便說,真正放下卻需要很久。
周四晚上十點左右,宿管阿姨剛查完寢,雲畔就接到謝川的電話,說一個朋友今晚過生日,在“幻晝”包場,問她去不去,還說禮物都幫她買好了。
雲畔其實是更想睡覺的,但是很不巧,那個過生日的男生她也認識,父母跟雲懷忠也是有生意往來的關係,不好拒絕。
掛電話之後,她隨口問了方妙瑜一句。
興許是自己也覺得不能再這麼頹廢下去,方妙瑜積極響應了她的提議。
趁着宿管阿姨還在樓上查寢,兩人偷偷溜了出去。
順着宜安側門走出去大概一百米,再拐個彎就是出租車停靠區,她們很順利地打上了車,一路綠燈,暢通無阻。
抵達“幻晝”的時候,謝川已經站在門口等着了。
他穿着一件熒光綠的羽絨服,身形挺拔,遠遠望去像束移動的綠光,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找着。
越走近那身綠越扎眼,方妙瑜忍不住笑:“你怎麼不幹脆整一頭綠毛啊。”
知道她最近失戀心情不好,謝川難得沒懟她,只說:“別咒我啊,以為我聽不懂綠毛跟綠帽諧音呢。”
因為包場的原因,這次酒吧裏面空間寬敞了不少,不像上次前胸貼後背地擠着,跟沙丁魚似的。
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上次那支搖滾樂隊,唱的是首很躁的歌,底下有不少人都在跟着蹦。
相對空曠的站台區域擺了幾套桌椅,謝川帶着她們走向其中一桌,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給壽星,而後跟其他幾個男生介紹:“這是方妙瑜,我同學。”
說完又指指雲畔,一句“這是”還沒說完,就被人擺擺手打斷,“這誰不知道,你發小嘛,恨不得栓褲腰帶上,走哪帶到哪的那個。”
謝川笑着踹了他一腳,也沒否認。
這群紈絝子弟平時遊手好閒,湊在一起不是聊車、聊遊戲、就是聊女人,雲畔實在不感興趣,平時聚會的時候也都是坐在角落裏當隱形人,誰都不愛搭理。
不過今天桌上坐着一個方妙瑜這樣的大美女,他們顯然收斂了不少,話題來來回回圍繞着她打轉。
雲畔坐在其中,看着他們,聽着他們,有些不合時宜地想,這些人的時間大概是天底下最廉價的東西了吧。比破銅爛鐵還不如。
舞台上的歌手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們的酒桌遊戲也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後換到最無聊的真心話大冒險。
這種遊戲雲畔通常都不參與,抱着果酒坐在一旁看熱鬧。當然也沒人敢開她玩笑。
不知是不是有意,那個空酒瓶總是轉到方妙瑜,而她也很痛快,次次都選擇罰酒,也不許任何人替,簡直就像專門奔着喝酒來的。
轉眼間她手邊的空酒瓶就擺了一排,雲畔勸了幾句,她也不聽。
謝川朝她擺擺手,“別管了,她想喝就讓她喝唄,發泄出來興許就沒事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玩着遊戲,舞台上前奏響起。
“你的愛就像彩虹,我張開了手,卻只能抱住風……”
熟悉的歌聲響起,雲畔刷的一下轉過頭。
果然是錢嘉樂。
他今天穿了件藍襯衫配牛仔背帶褲,看上去清爽又乾淨,像極了走在校園裏隨處可見的,開玩笑后就臉紅的男同學。
“吻我,離開我,你就像,出太陽下雨難捉摸。越是努力挽留,越是一無所有。”
……
雲畔聽完歌,回過頭來,發現方妙瑜竟然聽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晶瑩剔透,她哭得很安靜,也很心碎。
桌上那幾個男生也沒人說話了,彷彿就這麼看着她流淚也是種享受。
一曲終了,方妙瑜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淚,望着台上的方向問:“這首歌叫什麼?還挺好聽的。”
錢嘉樂回答:“彩虹。”
視線瞥見一旁的雲畔和謝川,又樂了,“有熟人在啊。”
謝川這才認出來他是誰,驚訝道,“可以啊兄弟,你歌唱得是真不錯。”
錢嘉樂抱着結他,坐回去,熱情地道,“既然都是朋友,下一首就讓你們點歌吧,想聽什麼都行。”
方妙瑜就在這個時候問了一句:“分手快樂行嗎?”
“哦,原來是剛失戀啊。”錢嘉樂瞭然地眨眨眼,“當然沒問題。”
伴奏很快就找到了這一首,台下漸漸安靜,錢嘉樂坐在高腳凳上,垂眸看着提詞器,準確地切入第一個節拍。
雲畔中途去了趟洗手間,從後門回來的時候,看到了蹲坐在舞台邊緣的台階上,正在搖頭晃腦投入跟唱的阮希。
察覺到她的腳步聲,對方回頭,衝著她笑得很甜:“畔畔!”
雲畔剛走過去,就被阮希自來熟地挽住手臂,炫耀似的問:“怎麼樣,他唱歌是不是很好聽!”
“嗯,很好聽。”
而且錢嘉樂好像尤其擅長唱女生的歌,他的嗓音很清澈,高音音域又廣,越難的歌越能唱出自己的味道來。
阮希望回台上的那個背影,眼睛亮晶晶的,“每次看到他站在台上唱歌,我都覺得他天生就應該是大明星,以後一定會擁有很多很多粉絲的那種。”
“那你呢?”雲畔忍不住問。
“我當然是他的頭號粉絲啦。”
阮希語氣驕傲,“去年三月份吧,我第一次去酒吧玩,剛好撞上他第一次登台表演。當時他唱的就是那首《帶我走》,唱完之後,我鼓起勇氣去後台找他要簽名,結果他比我還害羞,臉都紅了,語無倫次地跟我說謝謝。”
“那天過後,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只要他在,我每晚都會去那家酒吧。就這麼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我陪着他從髒兮兮的地下小酒館一直唱到幻晝。”
說到這裏,她雙手捧着臉頰感慨,“時間過得好快啊。”
朦朧的舞台光映出她臉上的甜蜜神情,雲畔有些出神地想,擁有一個喜歡的人,心甘情願走進他的世界,一條路走到黑,是不是就是這種心情。
也會猶豫,會害怕自己選錯,走錯,可是不會停下,更不會回頭。
散場的時候,謝川過來叫她,離開之前,阮希十分神秘地湊近,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
“聽說璨哥最近分手了哦。”
說完之後就笑眯眯地朝她揮手道別,雲畔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也沒否認什麼。
那邊方妙瑜已經醉得完全不省人事,謝川焦頭爛額,但也只能任勞任怨地把她扶到自己車上,口中念念有詞:“別的都好說,千萬別吐我車上啊。我這輛車總共才開了三四回。”
這個點兒宿舍樓已經鎖門了,謝川把她們帶去了他媽在學校附近給他租的一間公寓。
這間公寓平時基本沒人住,床單被套都是保潔阿姨按時更換的,之前聚會的時候雲畔也來過幾次,並不陌生。
方妙瑜醉得厲害,一進卧室倒頭就睡,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臨近零點,雲畔洗完澡出來,躺在大床另一側,毫無睡意,於是拿出手機玩了幾局連連看。
客廳里的電視機切換到體育頻道,聲音放得很輕,偶爾能聽到謝川的口哨聲。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點細微的動靜消失,謝川也回房睡覺了。
還沒睡的人只剩她一個。
雲畔退出連連看,打開微信。或許是酒精滋生了勇氣,這次她沒再猶豫,向那張名片發送了好友申請。
手機屏幕上的藍光幽幽亮起,她就這麼全神貫注地等待,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了。等得久了,開始無意識地啃自己的指甲。
當指甲已經被啃得光禿禿,露出深紅色的皮肉時,那條好友申請終於被通過。
瞬間鬆了口氣,雲畔點進微信最上方新增的那個紅點,緊接着,就看到對方發過來了一個問號。
輕聲輕腳地下了床,又從包里翻出耳機,她走出卧室,一路來到客廳外頭的露天陽台,小心翼翼地把門反鎖。
做完這一切后,雲畔戴上耳機,撥過去了一個語音電話。
沒有其他的原因,她只是想聽周唯璨的聲音。
耐心地等了很久,語音終於被接通。
“嘟”的一聲過後,聽筒里陷入短暫的靜默。
雲畔深呼吸,主動開口:“還沒睡嗎?”
周唯璨聽見她的聲音,沒有半分驚訝,平靜得彷彿從添加好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猜到對面是她,沒接這句話,而是問:“找我有事?”
他的聲線是刻意壓低的,稍微有點啞,雲畔因此意識到他的室友應該都已經睡了,於是也跟着用氣聲說話,“你臉上的傷,好點了嗎?”
“好多了。”停了停,他又說,“不早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
……這也太快了吧,她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呢。
雲畔連忙阻止,“別掛!”
整個世界安靜得彷彿處於真空狀態,聽筒里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拿起手機謹慎地看了一眼,這才確認,他真的還沒有掛電話。
幾秒過後,聽筒里傳來了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你出門了嗎?”雲畔下意識地問。
周唯璨“嗯”了一聲,“不出門把室友吵醒了怎麼辦?”
她忍不住得寸進尺,“是為了接我的電話嗎?”
腳步慢吞吞地停下,他站在某個地方,風聲稍緩,隨口道,“你說呢?”
他好像很擅長反問。
像踢皮球一樣,你踢過去幾次,他就踢回來幾次,把你的心高低起伏地吊在半空中,怎麼都落不下。
雲畔半蹲在陽台上,腦袋埋進膝蓋里,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
“所以大半夜找我,有什麼事。”
寂靜空氣里,她聽到打火機喀嚓一聲響起,想了想才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和你說,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夢。”
周唯璨咬着煙,含糊不清地問,“什麼夢?”
陽台上的風很涼,雲畔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大腦仍處於微醺狀態,不太清醒地說,“……夢裏你說,會帶我走。”
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他卻沒有取笑什麼,只是說,“夢都是反的。”
雲畔被噎了一下,不死心地反駁,“這件事本身也沒有什麼科學依據吧,你可以把夢當成是反的,我也可以當成是真的。”
“所以呢?”他問,“爭論這個有意義嗎?”
她靜默一瞬,“有意義啊。因為爭論,所以我們正在說話。”
這下輪到周唯璨沉默了。
隔着手機,雲畔無從窺見他此刻的表情,不過能夠大致猜出來,應該是微微皺眉,不怎麼耐煩的神色吧。
少頃,他總算開口,“喝酒了?”
雲畔愣住,“一點點,很明顯嗎?”
“很明顯,”他說,“早點睡吧。”
“可是我還不困。”
“可是我困了。”周唯璨說完,甚至還應景地打了個低低的哈欠。
雲畔無話可說,只好問,“那我明晚還能給你打電話嗎?”
“如果只是想說又夢到我了之類的話,就不用再打了。”
她並未氣餒,“你的意思是說別的就可以?”
興許是她重點抓的實在刁鑽,周唯璨被這句話逗笑了。
低低的、模糊的笑順着耳機一路鑽進她耳朵,鑽進她神經末梢。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雲畔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活着。
好喜歡聽他笑。
好想親眼看見他笑。
她咬咬唇,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周唯璨嘴裏的煙似乎抽完了,口齒清晰道,“不可以。”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的尾音里還裹着殘存的笑意,說話卻不怎麼客氣,“不想浪費時間而已。”
雲畔思索片刻,繼續掙扎道:“就聊五分鐘也不行嗎?如果擔心吵到室友,你也可以不說話,聽我說就好。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可以說很久。”
生怕再被拒絕,說完,又急匆匆地補了句,“那就這麼說定了,晚安!”
沒有留給自己一分一秒聽到答案的時間,她迅速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