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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的我從未》

文/歸漁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2.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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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東非肯雅首都,內羅畢機場。

剛剛結束將近九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雲畔一邊聽着阿約手舞足蹈地介紹家鄉美食,一邊隨着客流排隊走出機艙。

阿約的英文名叫Ayo,中文名是她自己取的,是雲畔在墨爾本大學讀研時的室友,一個來自坦桑尼亞的,熱情開朗的女孩。

上個月,她們研究生畢業,雲畔原本是打算畢業典禮過後就直接回國的,但是阿約邀請她到自己的家鄉來做客,於是她臨時改簽了機票,決定先過來玩一圈。

這是雲畔第一次踏足東非,全球地圖上最神秘的那一塊。

一周的時間裏,阿約幾乎帶她走遍了當地所有必去的標誌性景點。在橫跨肯雅和坦桑尼亞的途中,還有幸實地觀賞到了動物大遷徙的壯景。

幾天遊玩下來,雲畔路過那些骯髒不堪的廢棄街道時,偶爾甚至能聞到處處衰敗潦倒的腐朽氣息,如同她之前在影視畫面中見到的那樣。可是當她真真正正走入自然,走入原始,看着那些衣衫襤褸的孩子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又覺得腳下這片土地分明就是最富生命力的地方了。

夜深,阿約在她旁邊沉沉睡去,雲畔躺在露天帳篷里和阮希打越洋電話。

九月的夜晚,空氣里的風也是悶熱的,山裡信號不好,手機對面阮希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太清楚,大意是又和男朋友吵架了。

這麼多年過去,雲畔還是學不會安慰人,絞盡腦汁地勸了半天,最後阮希終於停止控訴,嘆了口氣:“畔畔,有時候,我都快要不認識我自己了,明明現在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我當初想要的,卻還是不知不覺間就變成這樣了。”

說完,又笑了笑,“說到底還是我太懦弱了,無力改變,又不甘接受,所以只能不停地自我折磨。”

雲畔靜靜地聽完,才說,“或許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阮希沉默半晌,忽而問,“那你呢?現在也是最好的結局了嗎?”

……

電話掛斷之後,雲畔慢吞吞坐起來,抬起頭看星星,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段發生在很久以前的對白。

她問,洛希極限是什麼意思?

有個聲音回答她——

洛希極限指的是兩個天體之間,能夠保持穩定運行的最短距離。一旦超過這個距離,質量較小的那個天體將會被重力撕碎。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記憶長廊里。

無影無蹤。

在肯雅停留的最後一天,她們去了東非大裂谷。

高中的時候,地理老師曾經在課堂上給他們播放過一段《走進非洲》的電影紀錄片。紀錄片里說,東非大裂谷的長度相當於地球周長的六分之一,被稱為地球上的最美傷痕,如今仍在高度活躍,以每年幾毫米的速度慢慢撕裂。

經過三個小時的車程,終於抵達觀景區。

置身其中,難以窺見全景,越往崖頂走,前方反而越發霧蒙蒙一片,看不分明。遠遠不如電視畫面里的景色震撼。

最後阿約帶她在觀景台上找了一個朋友推薦的最佳觀測點,一個寫着“葡萄牙橋”的標識牌附近。

趁着阿約跟朋友打電話的間隙,雲畔慢吞吞地走近,站在懸崖峭壁的邊緣出神。

這裏很高,也很陡峭,如果摔下去的話,一定會粉身碎骨,沒有半點生還可能。

還沒來得及想更多,思緒就被身邊一對年輕的白人情侶打斷。

大概是以為她想輕生,倆人苦口婆心地勸了她半天,問她年紀輕輕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又說站在這麼美的地方不應該想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雲畔被吵得頭疼,只好配合地往後退了幾步,勉為其難地在附近找了一張長椅,拍拍塵土,平躺了上去。

閉上眼睛,周圍那些擾人的、無聊的、聒噪的聲音終於消失不見,整個世界變得很安靜,靜得只能聽到耳邊流動着的,模糊的風聲。

少頃,雲畔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腕錶時間,而後拉開挎包的拉鏈,從裏面翻出一個白色的藥盒,熟練地倒出兩粒,就着礦泉水草草服下。

吃完葯之後,又拿出一本舊到磨邊的紅色筆記本,把裏頭夾着的白色信封拿開,翻到其中一頁,在後面打勾。

阿約剛好打完電話走回來,看到筆記本上的字跡,撲哧一聲樂了:“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做旅行打卡列表的人。”

雲畔笑笑,合上手中的筆記本:“也不算是旅行打卡,只是記錄了一些想做的事情。”

對方瞭然,“完成度怎麼樣?有沒有二分之一了?”

她點頭,心想,不止二分之一。

中午在景區里草草解決了午飯,她們沿着從馬賽馬拉到塞倫蓋蒂的路線,往坦桑尼亞的邊境開。

車程大概六七個小時,但是路線阿約非常熟悉,基本杜絕了走錯路的可能。再加上她們兩個人來回換着開,一路說說笑笑,時間過去得很快。

途中經過了維多利亞湖和奧巴馬的故鄉,也看到了非洲獅成群捕殺水牛的現場直播。傍晚時分,終於抵達坦桑尼亞邊境大廳,繳費入境。

從塞倫蓋斯保護區入口處到她們下榻的酒店還有兩個小時的車程,山路顛簸,她們沒有着急開回酒店,而是先在附近解決了晚飯。

是阿約推薦的一家當地美食餐廳。

非洲幾乎所有餐廳的桌上都會擺着一盤Ugali,其實成分就是比較粘稠的玉米糊。微甜,又很有嚼勁,是當地的主食。

晚飯點了很多吃的,大部分都是海鮮,還有一份烤肉拼盤,餐廳服務員熱情地用英文向她們介紹,說拼盤裏有羊肉、牛肉、斑馬肉,以及鴕鳥肉。雲畔實在是吃不來,最後只吃了幾口牛肉。

吃完晚飯,她們繼續往前開。

預定的酒店位於梅魯山腳下,是樹屋,每個房間都建在猴麵包樹上,很有特色。

夜路難走,雲畔開得不快,車子緩緩駛離市區,踏上崎嶇山路。

道路兩旁是層層疊疊的山峰和樹影,路燈報廢了大半,光線微弱,必須要全神貫注地看路。

阿約坐在副駕駛座上刷Facebook,越上山信號越弱,最後只得興緻缺缺地放下手機,打開車載音響。

歌單是從她們兩個人的手機里拷貝下來的,很雜,什麼語種曲風都有。連續聽完了幾首重金屬搖滾,而後曲風突變,變成一首抒情國語歌。

這個男歌手的英文名叫Lane,近幾年來在中國很火,發行的個人專輯多次蟬聯銷冠,雲畔很喜歡他的歌,阿約經常在宿舍里聽到她放。

最誇張的一次,是雲畔把其中一首循環了整整五十遍,而且邊聽邊哭,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實在把阿約嚇得夠嗆。

開到下一個休息區的時候,阿約去洗手間,雲畔也下了車,靠在車門上休息。

頸椎又酸又疼,小腿也麻得厲害,在澳洲的時候她不是沒自駕游過,也不是沒開過夜路,只是沒開過這樣彎彎繞繞提心弔膽的山路。

心不在焉地伸手給自己揉了揉,雲畔望着遠方連綿不斷的群山發獃。

月光清澈透亮,然而隔着山峰和樹影,照不出前路。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星星,好神奇!”

雲畔循聲望去,遠遠看到馬路對面一塊岩石上,坐着一個黑黑瘦瘦的非洲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手裏拿着望遠鏡,正在眉飛色舞地用英文跟身邊的人講話。

寂然空氣里,她聽到有誰低低笑了。

很輕,很短促,原本不應該被耳朵捕捉到的。

“下次數學考滿分,再帶你來看。”

那個聲音的主人同樣用英文回應着,口吻懶散,很像是在敷衍。

男孩聽了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生怕他反悔似的保證:“我一定會考滿分的!”

說完,愛不釋手地再次舉起手中的望遠鏡,仰頭望向夜空,時不時發出幾聲驚嘆。

“別忘了對焦。”

他隨口提醒着,低頭看手機。

黑色T恤的領口很寬大,隨着他低頭的動作,後頸露出一片突起的骨節,比山巒更陡峭。

屏幕亮起的光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他就盤腿坐在路邊,身影隱在月亮的黑色背面,像幅色調昏暗的簡筆畫。

也像一場虛構出來的,冷冰冰的夢。

雲畔的手指幾乎是無意識地去摸挎包里的藥盒。

幾秒過後才發現自己下車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拿包。

“阿璨哥哥,”男孩看完了星星,不知為何突然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等你走了,我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這麼好看的星星了。”

男人摸了摸他的腦袋,“望遠鏡送你了,以後你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

“真的嗎?”男孩驚喜了一瞬,隨即又低落下來,“可是你走了,我一個人來也沒什麼意思。”

“邀請Nyala來看啊,”他笑了一下,打趣道,“不是暗戀人家么?”

被戳中心事,男孩立馬跳腳,支支吾吾毫無底氣地否認。

便利店門口的招牌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光,鋪陳在石子路上,像是無意間打翻了顏料盒。

雲畔垂眸,不明白時至今日,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令人痛恨的幻覺。

“阿璨哥哥,我一直都很想問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到東非來呢?我們這裏很窮,每年都有很多小孩餓死,之前也來過不少志願者,什麼人都有,不過大多數都堅持不下來,幾周就回去了。不像你,都已經陪了我們這麼久啦。”

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手機屏幕,漫不經心地說,“沒有為什麼,想來就來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啊?”

“想走的時候就會走,說不定就是明天。”

男孩聞言,面露沮喪之色,“我捨不得你。”

他總算放下手機,掐了一下男孩的臉,沒有安慰,只是笑着說,“行了,看你的星星吧。”

他看上去很從容,從容到有些冷漠,彷彿不會因為任何離別而感到半分傷感。

不過事實也的確如此。如果每個人的心臟都可以被解剖成標本,放進玻璃盒子,那麼他的心臟應該是一顆冷冰冰的黑色石頭。沒有溫度,沒有感情。

雲畔恍惚間想起初遇。

當時季風颳得兇猛,她被吹得暈頭轉向,看見他的那一瞬,毫無緣由地就想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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