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宋沐時拿符的手停頓了片刻，卻沒有直接收回去。仍是芝蘭玉樹一般跟葉嫵並排而立，笑得雲淡風輕。
“你這靈寵，頗通靈性，看起來年歲不大，卻已經能夠口吐人言。帶它好好修行，說不定日後……”
白許許在他說話的間隙，縱身一躍，跳上了葉嫵的肩頭。毛茸茸的尾巴有意無意的掃過葉嫵的掌心，勾的葉嫵手指癢的厲害，悄悄的捏了捏它的尾巴尖。
宋沐時的話戛然而止。
這種旁若無人的親昵，反倒襯得他像是外人一般。
宋沐時眸色微沉，良久又重新勾起一抹笑來，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得葉嫵肩上的小狐狸噙着軟綿綿的嗓音再次道：“阿姐她不需要你的東西，宋師侄還是好生收回去吧……”
宛若清鸝的少年音，哪裏還有剛才冷若冰霜的影子。
宋沐時微微一怔：“你喚她阿姐？”
“嗯。是她讓我這樣叫的。”小狐狸歪了歪頭，好像在說，這稱呼有什麼問題？
它裝的可愛，實際上心裏早已樂開了花。師侄這個稱呼，可是讓它佔了天大的便宜。
宋沐時不知想到什麼，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失落來。他看向葉嫵……
葉嫵正用手指卷着小狐狸的尾巴尖打圈，玩的不亦樂乎。
注意到宋沐時的視線，才停頓了一下：“許許說的是，我確實不需要……”
“總不能一直用扁擔挑水，耗時耗力……”
“強身健體亦是修行的一種方式。”葉嫵淡笑道。
宋沐時溫柔一笑，恰如春風拂面。他沒有多做糾纏，慢慢的將符咒塞回了袖口裏，只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他其實對葉嫵的說法並不贊同。
或許白許許也看出來了。
它從葉嫵的肩膀上跳了下來，如同閑庭信步一般，走到了靈田的前面。
也不見它做什麼特別的動作，四周草木開始搖動起來，無形的波紋在空氣中徐徐流蕩，一層一層的堆積，一浪勝於一浪，追逐着往同一個方向壓過去。
不遠的地方傳來溪水流淌的響動，白許許製造出來的巨浪逐聲席捲而去，霎那間巨大的水花從半空中升起，猶如一朵朵澄澈乾淨的雲彩迅速的往靈田的方向移動。
“轟……”
“別！！”
葉嫵的話晚了一步……
數不清的水做的雲彩當頭砸落，頓時將靈田的花花草草一頓重擊。原本葉嫵剛剛澆過花，靈植們已經吸收了足夠的水分，花枝招展的伸展着四肢。沒想到突來噩夢，不少結了苞的花兒被高空墜落的水波折了腦袋。
白許許在泉水落地前就已經得意洋洋的轉過頭來：“我自有運水之術，可以幫到阿姐……”
宋沐時勉強還能維持住正常的表情，緩緩的轉頭看向葉嫵。
“這……”
葉嫵長吸了一口氣，淡淡的道：“許許說的是，就不勞宋師侄費心了。”
當務之急，是與宋沐時劃清界限。雖然記不起之前為什麼會喜歡他，還做了許多衝動的事，但如今的葉嫵很確定，對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私情。
宋沐時從秘境回來，三天兩頭的示好，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宋沐時不是蠢笨之人，自然也看出了葉嫵的目的。她看過來的眼神清澈，哪裏還有以前充滿愛意的模樣。
“我明白……只是你我既然做了同門，互相幫襯也是應該。更何況，阿歡是我表妹，今後，還要靠葉師叔多多照拂才是……”
宋沐時巧妙的將之前的示好解釋成是為了顧歡而對葉嫵有所求而為之。
果然，葉嫵對他的防備減輕了幾分：“是顧師姐幫我良多……”
“顧歡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師叔多多包涵才是。”
“顧師姐心性豁達，是純善之人……”
白許許的狐狸臉登時拉了下去，這宋沐時，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
宋沐時迎着星落峰上清澈的微風往回走，他身姿挺拔修長，步伐放的很慢，彷彿一株搖曳於風中的蕭蕭青竹，眼底盛着一抹孤單寂寥的神態。
“阿姐……”宋沐時的腳步停住，眸色沉沉的摸了摸額頭的位置。
想也知道，那裏如今空無一物。
葉嫵她竟讓那隻靈獸，喚她阿姐……
憑什麼……
宋沐時正陷入沉思，忽覺眼角陰影處有一片白芒閃過，瞬間回神，站直了身子，眸色微冷：“誰……”
一隻白色的小狐狸擋住了他的去路，皮毛光滑，色如白雪，眸色沉如潭水，看起來像是十分兇狠，不懷好意的模樣。
宋沐時眉頭微挑：“小狐狸……”
白許許覷着他無論何時都是一派溫柔的眉眼，冷冷開口：“離葉嫵遠一些……”
宋沐時輕輕的笑了起來，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憑什麼？嗯？”
尾音綿長，溫潤中又彷彿夾雜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和惡意：“你只是他的靈獸，有什麼資格替她做決定？”
“就憑……”白許許身形驟然暴漲，拉長了十幾倍，轉瞬間與人面對面的站着，成了對峙的姿勢。
狹長的狐狸眼緊貼他的眉眼，一字一句沉聲道：“憑你害死過葉嫵一次……”
宋沐時瞳孔驟然一縮，臉上一貫溫柔的面具被打破了。他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半步，不知為何，竟然隱隱有一種作為獵物被盯上的錯覺。
他居然可以化成人形？是什麼時候的事？以前的葉嫵從未對他說過。
宋沐時目沉似水，打量着眼前這個顏色儂麗的少年郎。他在清瀾宗見過不少師弟師妹的靈獸，卻很少有見能夠化為人形的那種。就算有，也是保留了不少作為動物時的特徵，不是犄角，就是醜陋的尾巴，從來沒有像白許許這樣的。
就算是保留了狐尾，也是潔白如暇，漂亮到了極致。
宋沐時想到那人——她一向無法拒絕毛茸茸的生物……
宋沐時嘴角微揚，脫離了那張虛假的菩薩面具，如今的他才像是個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就連笑容也跟之前大不一樣：“葉嫵？……如今不是活的好好的嗎?小狐狸，你在為誰討公道，可別忘了你如今的主人是誰……”
白許許驚呆了，甚至因為震驚，整個人都顯得獃獃的，忘記了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知道……
他知道葉嫵這具身體的芯子換了人……
白許許想起當初葉嫵之所以來清瀾宗，人人都說是她沒有自知之明，居然妄想攀附跟她身份有雲泥之別的宋沐時，簡直就是昏了頭。可白許許跟在葉嫵旁邊冷眼旁觀，卻知道事實並不完全是這樣的。
葉嫵痴情是真，可宋沐時對她過分的溫柔卻也不假。甚至很多細節上，都有他在刻意的引導。
體貼入微，又不完全拒絕，就這樣拉扯着她。
白許許提醒過很多次，可惜葉嫵被宋沐時溫柔的幻象迷惑，根本不為所動。
直到在秘境遇到纏屍木，白許許甚至覺得，宋沐時是故意被那妖樹捉住，吸引葉嫵過去搭救，只是可能連他也沒有想到，葉嫵會突然將白許許推過去，藉機救了宋沐時。
白許許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但他看的出來，宋沐時又將目標放在了如今的葉嫵身上。
“你是故意害死她的……”並非疑問，而是肯定。
宋沐時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白許許徹底生氣了，一股怒火自胸口油然升起，他是個小氣的人，之前的葉嫵曾經害死過她，所以即使知道她死的不值，白許許也不想為她惋惜什麼，只是，這人又想動如今的葉嫵，絕對不行……
“我再說一遍，離如今的葉嫵遠一點！”
宋沐時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彼此間暗潮翻湧，周遭空氣溫度驟降，草木開始浮動，白許許的手指倏然成了修長的利爪，朝着宋沐時沖了過去。
……
這邊的葉嫵正焦頭爛額的收拾小狐狸留下的爛攤子，將一棵棵泡在水坑裏，被摧殘的凌亂不堪的花草一個個扶起來。纖細的嫩葉不停的觸摸她的手背，是花兒藉著這個機會跟她告狀。
白許許……
葉嫵越想越氣，一轉頭卻發現小傢伙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也就在這時，聽到了不遠處山崩地裂的聲音。
葉嫵心中一驚，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失蹤的小狐狸身上，連忙起身往爆炸的方向跑去。
等她趕到的時候，正撞上白許許跟人打的難捨難分。小狐狸看着平日裏嬌氣可愛，實際上出手確是極為狠辣的，出的每一招都攜帶着無窮的殺氣，反倒是宋沐時，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了她，處處手下留情，一直在躲避。
這樣看起來，就像是白許許單方面的對人動手一般，而宋沐時不過是在自衛。
“白許許！停下！”葉嫵氣喘吁吁的吼了他一聲。
停下來的是宋沐時，白許許反而趁機給了對方一爪子。
這一爪正抓在對方肩頭，瞬間血流如注。
葉嫵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白許許，過來……”
白許許本來看到她有滿腔的委屈要發泄，沒想到正對上她冷若冰霜的面孔，突然間說不出話來了。轉身看到宋沐時又將他的假面戴了回去，立刻火冒三丈：“你吼我做什麼！！他也動手了。”
葉嫵不為所動，白許許氣憤的瞪着她，轉頭變回小狐狸的模樣，氣呼呼的跑走了。
這……
“讓宋師侄見笑了，不知你們怎麼會……”
“不過是玩鬧罷了，葉師叔不必放在身上，這小狐狸天真可愛，孩子心性，只是衝動了些，還望葉師叔不要因此苛責於他。”
葉嫵但臉色卻不見絲毫的好轉，反而嚴肅的盯着他：“確實如此，許許心性單純，所以我很好奇，你跟他說了什麼才會激怒他對你動手？”
“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