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人偶被抱在懷裏沒什麼重量,甚至顯得像是不大一隻,輕易就被我用大氅順走。
我盡量放輕自己的動作將他放在床上,然後將疊放整齊的被子為他拉開蓋上。
他似乎是累了,躺到床上之後甚至沒有睜眼。
那就多睡一會兒吧。
第二日我直接請假沒去至冬宮,昨天剛開始的扯皮接下來不知道還要鬧多久,只要想想都會覺得頭疼。
今天外面的雪停了,但化雪時更低的溫度將人攔在室內。至少我更願意坐在壁爐前讀書,而不是去庭院裏走動。安靜的室內只有在火花搖動時偶爾會發出“噼啪”聲響,這使得屋內放輕動作起床的聲音落在外面時並不算小。
房門被打開時,我已經為對面空着的位置倒好熱茶:“過來坐吧。”
他今日格外格外聽話,我說什麼就做什麼,但沉默着好半天都沒有開口說話。
今天是為什麼鬧彆扭呢?
我沒有讀心術,讀不到他心裏都在想些什麼。
但是沒關係,貓貓偶爾鬧脾氣的話順着對方多哄一哄准不會出錯。
所以我將接了半盆水后整個凍住成冰塊的木盆端進屋裏,在不大的實驗台上加工把冰層做成一朵剔透美麗的須彌薔薇。
這種亮晶晶的東西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裏面摻雜了一些小技術,隨身攜帶對他本身也只會有好處。
散兵並沒有拒絕對方的禮物。一朵由冰雕成的花代表了什麼呢?
他聽到對方的讚美:“美麗、剔透,很適合你。”
光線從冰晶中折射而過,落在少年臉上。裏面毫無遮攔,正如同他空洞的內心。
收到禮物的人看起來並不開心,不過我沒空繼續哄他了。
爭奪權利的火苗不知道何時燎上了我的衣角,在我回神時他們甚至已經擅自將我負責的領域瓜分乾淨。
不過既然他們願意加班的話,我不介意暫時將公務讓給他們處理。在這種讓人煩躁的大冷天裏,有什麼比抱着自己的貓圍坐在暖爐前更美好的事情呢?
可惜我的貓不能被抱在懷裏擼,這真是個天大的遺憾。
不過沒關係,我不介意擼人形的貓,雖然散兵表現得十分介意。
這件事似乎已經在他心底埋藏有一段時間,他問我話時還拉下將我剛放在他頭頂的手:“你把我當什麼?寵物嗎?!”
散兵靠近我,一隻手按在壁爐上。
恆溫的身體一般而言對過低與過高的氣溫都非常敏感,於常人而言改變不算明顯的溫度他應該能輕而易舉察覺出來。
但他似乎過於生氣,這樣越發像一隻伸着爪子作勢要撓人的貓了。
我眨眨眼,反握住他的手腕:“沒有人能替你決定你到底要做什麼。做一個人,還是做一具好用的材料,亦或者是一隻討喜的寵物。”
我的話似乎觸發了什麼開關,讓他本來明亮的眼睛一瞬間變得落寞,少年帶着我握住他手腕的那隻手一起停留在他胸膛上。
散兵想起從御影爐心出來后掉到地上那顆心臟,他的手無意識揪住胸前的衣襟:“可是我沒有心,沒有心的人偶怎麼才能做一個人呢?”
我看着眼前迷茫的人偶問他:“你想要我怎麼回答你呢?”
我為少年整理稍微散亂的鬢髮,看着他倔強望着我的眼神忍不住嘆氣。
當年在天守閣,我望向真的眼睛是否也是這個樣子?渴望認同、渴望注視、渴望眼前的人能給我一個安心的答案。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我按住少年的後頸將人抱在懷裏,不再看那張過分精緻美麗的臉,“但是我覺得,人都在追尋着什麼,無論是有意識或無意識。
阿散,當你意識到自己在追尋這個問題時,你就已經是一個完整的人。”
可是這胸膛之中本該承載着一顆心。
近在咫尺的懷抱溫度是如此令他貪戀,散兵的右耳壓在那人的左胸前,聽到隔着厚重衣物都能落到他耳朵里的心脈搏動聲,她胸前起伏,似乎在說什麼話:“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送你一顆冰雪打磨的心怎麼樣?”
冰雪鑄成的心是什麼樣子的呢?
這個問題很快便得到答案。
他聽韋絲娜的話從院子裏帶回來一捧雪。
“往前來。”我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到我的煉金台前,等他站定,我的掌心向下落在他手上。
接觸到雪的掌心很快傳來涼意,然後尺側變成粉紅色,可捧着雪的那隻手沒有變。但被他捧在手裏的雪很快融化,水漬劃過他的指縫在手指骨節處凝聚成滴,最後落在下方擺好的燒瓶里。
散兵一直都知道,鍊金術十分神奇,他跟在多托雷身邊不至於連這些都了解不到。
可韋絲娜從哪裏學會的鍊金術?
散兵看着操作間動作如行雲流水的的人,看到融化的雪在她指尖重新變得晶瑩透亮。她指尖捏着那冰晶樣的東西跟主人一樣賞心悅目。
我將手裏心形的玩具遞給站在一旁認真觀看的散兵:“這是雪水鑄就的心,但它不像冰雪,不會在暖空氣下融化,而且可以保持很久。”
他沒有伸手,於是我將那顆類似玻璃的心塞到他掌心:“碰一碰吧。試試看被你的溫度融化的雪現在變成了什麼。”
被他養過的那個孩子曾經給他講過一個故事,錫兵被燒毀后留下的心跟這顆相比會更亮嗎?
是不是因為我今天對他的態度格外好,他握着手裏的東西居然開始挑剔:“這個顏色不好看。”
分明把手裏的東西握的那樣緊,卻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
“你覺得什麼顏色好看?”我問他。
“心理應是紅色的。”他又直視我的眼睛。
他是那樣的渴求能夠得到一顆正常的人心,卻也不願意拋棄已經握在手裏的。
“紅色的心不好看,那裏面飽含雜質。”我看着他道:“阿散,你是不一樣的。”
潔白的紙被塗上什麼顏色就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上面被稚嫩的筆觸畫上一顆扭曲的心,他於是便奔着那顆心一路往前走,撞南牆也不回頭。
……就像是曾經的我。
於是我手把手帶着他將那顆心放在胸膛前:“我會告訴你真正的心是什麼樣子的。”
就像真當初教我一樣。
似乎是被我安撫住了,這幾天我的貓都沒有鬧。
直到我得知他要被排遣前往深淵進行探索。我沉默着按下筆,因為這跟我接下來的行動稍有衝突,也打亂了我原本的計劃。
不過既然那些人願意忙,那些文件就讓給他們好了。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夠解決掉我接下來給他們準備好的小問題,畢竟不能把好處平白讓給人家。
在散兵臨走前,我將剛簽發下來的文件亮給他看:“真巧,剛好我們可以搬家去新的地方。”
他一隻手扯着頭頂還沒取下來的帽子,皺眉看完那份文件后盯着我道:“不行,深淵是一片未知領域,你不能去。”
我撐着頭問他:“我可不去前線,坐鎮在大後方能有什麼危險?”
散兵繼續反駁對方:“這不值得你為此放棄內務閣的工作。”
文件從他手裏再次回到我手上:“可我覺得新工作挺不錯的,而且調令已經下發之後可沒法改了。”
“這不是在開玩笑。”他將頭頂的帽子取下來放在進屋后左手邊擺着的桌子上,“以你的能力,將這份調令撤銷掉
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陪着他一起進屋,看他去壁爐前點火:“輕易揭穿一位女士的小心機可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
少年回頭看了我一眼:“怎麼?難道我不是你養在家裏的貓嗎?”
哎呀,真難辦。一生氣就拿這種話來堵我的嘴。
雖然我沒有在心裏反駁,但嘴上沒忘記給他順毛:“當然不是,你到底是在哪裏被灌輸了這樣的觀念呢?”
散兵回頭冷哼一聲。壁爐里已經亮起火光,但他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韋絲娜嘴裏的話除了拿來敷衍他還有什麼用處,他並非真正的蠢人,自然分得清她那極好的態度是在對待什麼的時候才最常用到。
可他依舊貪戀對方身上的溫暖。
原來時隔許多年,從稻妻開始流浪到現如今所在的至冬,他都無法割捨掉自己的軟弱與膽怯。
我坐到散兵身邊的位置上,輕輕扯他的衣袖:“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份上,別生氣了。”
她嘴裏的喜歡彷彿不值錢一樣,輕易就能說出口。以前對潘塔羅涅說,現在對他說,未來是不是還會對別的男人說?比如博士、亦或者未來站在她身邊的某個男人。
“你喜歡我什麼?”
這話把我給問住了。
我最喜歡他漂亮的臉,但這是能說的嗎?怕不是說出來他就會給我甩臉色然後今天開始離家出走。
自己的貓到時候還不是要老老實實辛苦自己哄回來,所以我選擇將自己內心的想法修飾一下:“我們阿散難道覺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歡嗎?”
我的散貓貓雖然會經常朝我齜牙咧嘴,但從不亮爪子,甚至連鬧彆扭都只會自己生悶氣。他這麼可愛,我為什麼會不喜歡他呢?
壁爐里的火已經完全點燃,散兵回頭看向距離他極近的人。這個女人慣會甜言蜜語,一雙眼睛全心全意盯着他看的時候像是暗海之下的漩渦,但凡心神稍微失控都會被跟着捲走。
他收回目光,害怕自己再度失神。
她將問題給推還回來,可他今天不想輕易將這個話題放過去。
於是散兵又問:“你喜歡我嗎?”
“當然。”他長得好看,還乖巧懂事,很合我的心意。
無論是作為一隻貓,……還是身為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