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我無法評價自己的過去。
不過聰明的椿花今日是把他那七竅玲瓏的心腸丟在神里府上了嗎,居然真的順着八重神子的話接着問我這樣的話題。
我以為自己一直將態度表現得十分明了。
關於他暗中調查那些往事我都不會追究,只要他不把那些東西擺在我面前。
剛走到庭院中的八重神子伸手將院子裏開的正好的緋櫻繡球折下來一枝。
雖然她與這位千鶴殿下相處時間還不算久,但狐齋宮口中有太多這個人的故事。而那些事無巨細的故事足夠她從中抽絲剝繭了解到一件事。
那位看起來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故人在身前劃了一道線,被圈在裏面的人會被無條件包容,就像她現如今能常站在這裏無外乎是沾了昔年天守閣中另外三個人的光。
只是不巧,神里家那小子剛夠到那條線,今天就徹底把自己給送出局了。
聳拉着狐狸耳朵的宮司大人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留戀地踏出大門。
人類一生短短几十年,做什麼非要想不開去探尋那些本就不該為人所知的隱秘呢?
神里綾人沒有聽到回話。他盯着面前的戀人,看她闔眼沉思。
許久后戀人的眼睛再度望向他時清明平穩,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已經問出口的話也無法再度收回。
安靜的室內只剩下我指尖輕點在桌面上的聲音。
神里綾人指尖夾着的棋子“啪嗒”落在棋盤上。
“社奉行大人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府歇着吧。”我起身打算送客。
可惜坐在對面的人似乎並不打算走。
神里綾人看着尚且糾纏的棋盤,任憑心中驚濤駭浪卻不在臉上露出絲毫端倪。現在看來八重宮司哪裏是只討厭他這麼簡單。
他看向表現頗為疏離的戀人,起身拉住對方的手腕。
如果就這樣放棄的話就太令人不甘心了。
之前他在春日的祭典成功抓住了對方的手,將人留在身邊,今天是否依舊能成功?
神里綾人看着被自己牽住的戀人道:“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不是嗎?”
我嘆氣,後退一步提醒他:“您逾越了。”
看來是時候離開稻妻,回去教令院了。
青年於是放下牽着的手,也退後一步。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在此時糾纏,可情感拉扯着他艱難放下的手。
八重宮司提起這個名字,把他引到這個話題上必然不會做無用功。如果在這種時候糾纏,才是真的將未來斷送在這裏。
我目送青年遠去。
第二日離開稻妻時我沒有向任何人告別,只遠遠眺望天守閣的方向,然後踏上前往奧摩斯港的船。
在處理政事時已經頗為圓滑老辣的青年很快就收到了那座宅院已經落鎖的消息,當他再次見到那位宮司大人時甚至已經能笑着朝對方道謝。
今日的劣勢何嘗不是來日的優勢呢?
如果是那位千鶴殿下的話……只要將軍還在稻妻,她一定會再次踏上稻妻的土地。
他不介意等,只是希望需要等待的時間不要太久。畢竟他準備好的白無垢已經在箱底等待着主人終有一日穿上它,那一日必然是稻妻的盛典。
*
其實如果沒有之前的意外,我近期也要回教令院來辦結業手續。
之前是不打算繼續在教令院繼續發展,現在得把那份申請撤回來。畢竟現如今我好像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遊學時間太久也會令人疲憊。
在導師的幫助下我留在教令院深造的報告很快就批下來。關於我放棄結業一事,導師稱其為
“迷途知返”。
說起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在教令院中擔任陀裟多的職位。這同時也代表着我要開展新的課題,即使我並不需要所謂的課題經費。留在教令院的人如果不研究點什麼的話,很容易就會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
但是我的新課題要研究什麼現在就成了個大問題。
導師還開導我,說這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難以下決定的。但是這麼說的時候往往就有那麼一小撮人會被拉出來做對比,比如說之前的卡維。這次我回到教令院之後沒見過這位前男朋友,還以為會在導師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只不過令我吃驚的是,導師最後提起的是一個之前未曾聽聞的陌生名字。
提納里。
他好像是生論派的學生,創下了一年之內發表三篇論文連跳幾級的成就,不出意外明年就能從教令院畢業。
這可不是五百年前的教令院了,在經過數百年發展的現在,很多知識體系都已經成型,想要在短時間內開拓出屬於自己的發展方向更是難上加難。
看來在卡維這個妙論派之光誕生后,生論派也迎來了屬於自己學派的天才。
不過生論派的天才現在除了作為導師對我耳提面命的題材外並沒有什麼用。
因為近期沒有遊學的打算,我打算把新課題定在須彌境內。
正好坐落在在教令院邊上的房子也該翻修了,在我遊學之後那裏有幾年沒住人,現在也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
於是我來到到寶商街朝之前交好的三十人團的成員打聽一下附近有沒有靠譜的工匠。
可今日須彌城不知為何佈防頗為嚴密,朋友囑咐我等她,然後一忙就到天黑。
“抱歉。”她將手裏的口袋餅扔給我一個,“你剛回來,應該還不知道。近日須彌城四周的村落經常走丟不大的孩子,三十人團也就跟着不得閑。”
誤入森林的孩子或許會遇到恆納蘭那夢境裏的蘭那羅們。如果是這樣,那應該會有孩子被送回來,於是我多嘴問她:“最剛開始走丟的孩子也沒有消息嗎?”
“沒有。”她搖頭,可能是因為我教令院學者的身份並未對我多加隱瞞,“甚至有些父母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目光閃爍。”
那就很不對勁了,於是我接着問她:“……這種情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兩年前,近日那些狂徒似乎格外猖獗。”
兩年前,那是我離開教令院的時間點。
我記得那個時候……至冬的使臣來到了須彌城。
希望我的想法是錯的。
我朝身旁的人說打擾,連今日的來意都顧不得。
至冬在各國強制徵兵已經不是什麼新奇傳聞,但他們手什麼時候伸到了那些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這手未免伸的有些太長、太不知分寸了。
導師對我提出想要在須彌周邊地區尋找開展的課題這個說法並無異議。
一年多之前我在蒙德前往奧摩斯港的船上見過多托雷,證明他當時來過須彌。不出意外那個時候他應該就在懷疑我,在不確定我的名字是否已經在愚人眾外交官那極為關注的名單上之前,還是找個理由再出門比較穩妥。
希望多托雷不會在我要找的那個地方。
不然就麻煩了。
我接連拜訪了好幾戶尋回孩子意願十分強烈的家庭,從那裏拿到沾染着失蹤孩子氣息的貼身之物。
之前在我詢問循着氣息指向我的妖術時,八重神子並未藏拙,這也為我今日的行為提供了便利。
所有物品上殘留的氣息都指向同一個位置。
證明了愚人眾不為人知的隱秘據點藏匿於林野之間、廢棄的遺迹之中。
洞口有先遣部隊在巡邏
,就這樣打進去不太現實。
萬一迎頭撞上多托雷的話,現在的我能不能跟五百年前一樣殺死他的切片還是個未知數。
我準備從藏身之處換個視野更好位置,鞋底按壓草叢發出的摩擦聲極輕,沒有驚動遠處的愚人眾,倒是先吸引力頭頂人的目光。
耳畔傳來弓弦緊繃的聲音,雖然微弱,但足夠我分辨出方向後朝上望。
我跟樹上拉弓的少年對視,然後目光落在他頭頂的耳朵上。
眨了眨眼后我很快移開視線。
他似乎也確定了我對他並沒有危險性,拉成滿月的弓弦再次移動,瞄準遠方的愚人眾成員后三箭齊發——
帶着草木生機色彩的箭矢準頭極好。
巡邏的先遣部隊無聲倒下,我拉住從樹上跳下來的狐狸少年:“萬一裏面有他們的執行官……”
“我已經探查過了。”提納里示意這位不認識的同學放開拉着他的手,畢竟他真的很趕時間,“這裏只剩下一些殘部守着,不然我今日也不會一個人前來。”
甚至如果不是好友賽諾近來在追蹤一件棘手的案件,今日出現在這裏的人都不會是他。
既然多托雷不在這裏就好辦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只上下打量我一眼,沒有對我提出的建議發表意見。
遺迹之中地形頗為複雜,不過身邊這位不知名的少年機關術學的很好,連帶着沒被愚人眾破壞過的機關也能輕易躲過。
可能是愚人眾自信於這裏地勢複雜,也可能是這裏對執行官來說這個據點已經是棄子,被抓起來的孩子們並沒有分開關押。
在解決完一路上遇到的愚人眾士兵之後,如何帶着牢裏關着那些不停哭泣的孩子們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我一直不是個擅長哄孩子的人。
但我身邊的少年對這件事似乎很上手。
他從掛在腰間的包里拿出一個球形的玩具,在小孩子們的目光被吸引過去之後,一隻蕈獸從裏面鑽出來,然後球體表面被突然盛開的花朵覆蓋。
很新奇的玩具,同時也吸引了我大部分的心神。
直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們好,需要幫忙嗎?”
這個聲音可不陌生,雖然現在聽到的版本表現得十分有禮貌。
我回頭,看向牢門前壓着帽檐靠牆站的人偶。
他的動作頗為乖巧,像是誤入這裏的懵懂少年。
但我可還沒忘記,在三百年多前,在至冬城市的街頭,他就是靠這樣一副無辜的姿態騙過了我,讓我以為這是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然後一時心軟將人撿回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