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須彌（15）
書頁在空中翻開的瞬間,正好顯現出了一副彩繪的圖畫：穿着稻妻服裝的少女回眸一笑，半卧在無人的海灘邊。透過紗制的袖口，能看到手腕露出的非人的關節。
與此同時,她身上布料的覆蓋面積……也很有稻妻的風格。
洛可只看到了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大腦忽然變得很光滑。而下一秒，這幅畫就扣在了旁邊那人的臉上。
洛可：“……”
這是什麼書？怎麼混進來的？
不對,好像就是她看的那本，講踏鞴砂人偶少女的故事。
所以,她之前怎麼沒有發現有這麼一張插圖？
哦,她還沒看到那裏啊,那沒事了。
洛可在腦內完成了一波自問自答，然後才開始思考，她現在又跑到什麼地方了。
“每次見面，你好像都會給我一些新的‘驚喜’。”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顯得比記憶中……虛弱了幾分、但音色十分熟悉的聲音,帶着那種熟悉的有點嘲諷的語氣說：“洛可。”
聽起來悶悶的,像是被什麼捂住了一樣。
洛可當機了一秒,然後低下頭，看向旁邊那個被倒扣的書蓋住了臉的人。
“散、散兵？”
她發出了像遊魂一樣的聲音，整個人從裏到外透着難以置信。不怪她一眼沒認出來，現在散兵的打扮,看起來並不是之前的任何一身衣服。
他身上穿着的這件衣服,比起一套完整的衣服,更像是一件黑色的短袖內襯。褲子倒是和洛可記憶中差不多,但洛克也沒進化到憑褲子認人的程度。
她又不是變態。
不過，洛可又看了一會兒,發現這件衣服,可能是散兵穿在振袖外套裏面的。
至少他衣服領子那裏的紋路,和眼前這件內襯的領口一樣。
眼前這個人還記得她，說話的語氣也和從前沒有區別。並沒有像她之前去到的那個“未來”一樣，死在她無法碰到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副模樣躺在這裏，但是，這確實是她認識的那個散兵。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種強烈的難以形容的心情，席捲了洛可的心臟。眼前的場景突然模糊了起來，她下意識眨了眨眼睛。
頓時，有什麼濕熱的東西劃過了臉頰。
是眼淚。
在忍耐哭泣這方面，洛可的天分是負數。或者說，即使已經不在是小孩子了，她也從來沒覺得掉眼淚有什麼可丟人的。
當洛可意識到自己好像哭了的時候，眼淚已經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上一次莫名其妙的再見，經歷了三天被改變之後的歷史，對於自身處境的茫然，懷疑某個人的消失或許與自己有關的、微妙自罪心裏……
就算洛可不喜歡散兵，她也很難擺脫這方面的想法。何況她確確實實，對散兵產生了超出朋友的感情。
洛可一邊掉眼淚，一邊被過於強烈的情感控制了肢體，一時只坐在他邊上盯着他看。但兩隻眼睛看了半天，都只看到這本扣在他的頭上的書。
……為什麼過了這麼半天，對方都沒有什麼動作？
腦中閃過了這個念頭，洛可整個人精神一振，眼淚頓時收回了去。然後她伸出手，一把拿開了散兵臉上的書。
於是，還有些泛紅的深金色雙瞳，就對上了一雙充滿怒火與複雜情緒的堇色眼睛。
洛可和他對視了一秒，目光又順着對方的臉，一直下移到脖頸和胸口與雙臂。然後，她強忍着立刻再湊近一點的想法，仔細查看了一下他四肢的情況。
無論是胳膊還是腿腳，看起來外形完整，皮膚一如既往的白白凈凈，沒有明顯的殘缺或者損傷。不過
隔着一層布料，如果對方其他地方有傷，洛可一下子也看不出來。
“你受傷了嗎？所以現在身體動不了？”
洛可觀察了這麼半天，對方都沒有原地暴起的意思，這已經很明顯了。
“和你沒有關係。”被她用堪稱掃描的視線觀察過一遍后，散兵看起來有點咬牙切齒的，“解釋一下，你怎麼又出現在這種地方了？”
洛可沉默了幾秒，好像在確認他有沒有失憶：“那個，上一次我們遇見的時候，我就掉在你身邊啊。上上次也是，還……”
把你砸暈了過去。
通過對方瞪着她的樣子，洛可把最後一句話吞了回去。
看起來，他確實記得這些，所以記憶沒有出問題。
從洛可穿越到提瓦特大陸，這已經是散兵第三次遭遇這種“下落攻擊”了。雖然這一次的肇事者，並沒有造成任何破壞。
所以洛可覺得，散兵完全完全沒必要問，自己為什麼會再次掉下來。
就像上一次……他“送走”了自己，難道是覺得他們不會再見了嗎？
“……”
聽到洛可的話，散兵沉默了幾秒。
而洛可依然在端詳他。這麼長時間過去，對方依然躺在地上，完全是一動不動。除了偶爾眨動一下的眼睛，以及不久之前，當洛可的眼睛落在他的手上的時候，看到手指似乎輕輕地顫了一下。
能眨眼，能輕微的讓手指動彈。但除此之外，此時的散兵，似乎沒有辦法做什麼大的動作。
就像是卧床多年的病人，或者徹底脫力的樣子。
“你真的沒有受傷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洛可看着對方這副樣子，忍不住伸出手，又縮了回來。她有一種想要確認狀況，卻無處下手的感覺。
“閉嘴，你現在應該從這裏……”聽到她的話，散兵好像突然生氣了。但一句話沒說完，又卡在了喉嚨里：“……算了。我沒受傷，只是測試的後遺症而已。”
測試？
洛可愣了愣，終於想起來抬頭，看向眼前的空間。
這是一片……相當大的區域，彷彿一個帶着巨大穹頂的開闊大廳。
而他們此時的位置，或者說散兵躺着的地方，是這個巨大的大廳的正中央。
在少年身體下方的地板上，有許多凹凸蔓延的紋路。紋路上能看到一些分散的節點，將他整個人囊括其中。
而其中一部分的紋路，被散兵的身體蓋住了，洛可看不到下面的情況。
就在洛可觀察周圍的時候，散兵的胳膊微微動彈了一下。與此同時，他的臉上露出了隱忍的表情。
似乎是痛苦，但並不容易分辨。就像他已經習慣了忍耐疼痛，因此只是面部有些緊繃。
是什麼樣的“測試”，能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真的、真的不要緊嗎？”洛可感覺自己結巴了一下。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過緊張，看起來比散兵這個當事人都要害怕。原本躺在地上的少年睜開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最後終於忍受不了的嘆了口氣。
“……好吧。”他說，“幫我側個身。”
側個身？
洛可看着對方平躺的樣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伸出兩隻手，分別扶上他的胳膊，將對方的整個身體側了過來。
散兵幾乎半靠在她懷裏，即使是這麼輕微的移動，洛可都看到散兵的頭上滲出來了冷汗。但他依然一聲不吭，直到整個後背被翻出來，露出了背上的……
洛可愣住了。
幾根短短的、大概只有小拇指粗細的管子，壓住黑色的內襯，連接在他背部的身體上。管道看起來是半透明的，裏面空無一物。
或者
說，裏面可能流淌過什麼，但這會兒已經乾乾淨淨了。
至於管道的另一端，則連結在那個位於散兵身體下面的，有着節點的圖案上。
因為身體側過來，洛可完整的看到了，散兵身體底下的那個紋路。然後她發現，這些紋路疊加在一起，看起來就像一個類似“人”的形狀。
而散兵背後的這幾根管子，則與人形紋路“背上”的節點相連。也就是說，此時他整個人，通過這些管道被焊在了地上。
“把這些東西都拔下來。”就在這時，洛可聽到散兵說。
洛可看了看幾根管子，又看了看散兵的後背。內襯的布料並不算太薄，邊緣能看到細微的褶皺。
從目前的角度，很難看出管道只是貼在衣服上面，還是穿過了背部的布料，直接連接在了他的皮膚上。
“這個……拔｜出來的話，會出血嗎？”
因為沒法確定對方背上的狀況，洛可決定先問再做。
散兵安靜了兩秒，語氣很平靜地說：“不會。”
洛可：“哦。”
她的大腦有些混亂，但手依然很誠實地伸出去，貼在了散兵背部的端口處。她的手指落在對方脊背上的一瞬間，感覺到手下的皮膚突然繃緊了。
洛可：“弄、弄疼你了嗎？”
“閉嘴！”重新變得惱火的聲音。
洛可在心裏嘆了口氣，仔細看了看，一共八根管子。最上面的一根連在後脖頸的皮膚上，最粗的一根在背部的中間。
除此之外，左右肩胛的關節處各有一根導管，餘下四根都在背上。
洛可猶豫了一下，手先伸向了背部邊上的一根。手指捏住管道的端口，試着提了一下，確實是可以挪動的。
不過，在她試着往上拔的同時，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覺到手下的肌肉……明顯顫抖着收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