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稻妻（14）

刀光如影,從咫尺外的身側,直直朝着她的頭頸而來。

而在洛可的眼中，對方出刀的速度……似乎有點慢了。

刀鋒落下的方向、即將斬向的位置、慣性帶出的殘影，這些都清晰的落在她的眼中。她甚至能看到刀光后鷲津的眼睛，冷靜、明亮,同時又瘋狂而……混沌。

洛可一個側身避開,刀鋒切斷了幾縷頭髮。與此同時，她的神情流露出片刻的思考。

風聲緊隨而至,是鷲津又斬下了一刀。這一次洛可的反應更快，刀鋒連她的衣角都沒沾到。

——然後,她徹底確認了一件事：身體的感覺,不一樣了。

之前在須彌雨林里揍丘丘人、用火把炸開深淵法師護盾的時候，洛可雖然沒吃什麼虧，但其實也沒佔到太多便宜。

從小到大，在過去大部分情況下，她都是憑藉著皮糙肉厚的體質,加上多年來在山裏摸爬滾打的本能，對一切有敵意的傢伙進行無差別打擊。

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一定能打死你。

但是，不久前在稻妻的海洋里，她和那條大魚廝殺的時候,完全沒有選擇這種方式。就好像那個時候，身體中誕生出了某種本能,告訴她何為“最優解”。

即使脫離了那種狀態，此刻面對新的危機,洛可依然保留了當時的反應能力。

不過……因為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她剛剛動起來的時候,反而有種身體跟不上反應的遲滯感。

雖然，這也不是很嚴重的問題。

直衝弱點的一刀未中，鷲津一個乾脆的撤刀，同時後退了半步。他的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驚訝，隨後又冷靜了下來：

“此時來到此地的客人，果然未必是易於之輩。但無妨……都無妨！”

說前半句的時候，他的語氣聽起來還算冷靜。然而到了後半句，聲音突然就變得激烈、甚至扭曲了起來。

“在我們之前，還有別的‘客人’來過嗎？”

洛可冷不丁地問。

鷲津短暫地愣了一下：“那當然是有……”

他的“有”字還沒說完，刀正舉到身旁。就在這個時候，剛剛一味在閃避的少女，突然迎了上去。

一方赤手空拳，另一方握着數尺長的刀鋒。然而，當兩者真正相接的時候。居然發出了金石相撞的聲音。

即使神志逐漸混沌，鷲津也不可能認為是自己聽錯了。當他面露遲疑之色、下意識看向洛可的手臂時，少女卻毫不猶豫地，用另一隻手直戳他的眼睛。

“啊！”

就像最早在須彌的時候，洛可用木棍砸了狂奔的野豬的鼻樑。或者在海中的時候，她直接掏出了大魚的魚鰓。

所謂弱點，就是能夠一擊致命的東西。

當然，作為一名生死搏殺無數次的武士，即使被劇痛侵襲，鷲津也沒有立刻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他的身體因為疼痛而顫抖，視線模糊不清，但依然試圖緊握手中的刀，捕捉空氣中的動靜以及細微的腳步聲，給敵人最後拚死的一擊。

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視線模糊的同時，中年男人感覺到了一股巨力，在他因為疼痛而全身力氣被減弱的瞬間，將他手中的刀柄直接抽了出來。

下一秒，鷲津的耳邊——又或者是身體裏——響起了“噗”的一聲。

長刀捅進心臟，顯然是致命的部位，鷲津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那一瞬間，由於劇痛或者是其他原因，他原本混亂的神志與視線，似乎清醒了一秒。

“……”

同時，刀身被洛可直接拔出，鮮血幾乎是噴涌了出來。洛可一個閃身後撤避開，然後順手攬了一把不遠處已經驚呆了的櫻子。

人的肉|體跌入塵埃，只有一聲沉沉的悶響。直到激起的煙灰也散去，櫻子才終於反應過來。

“他……你……”

女人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連一點血色都見不到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洛可，又看向不遠處倒下的鷲津。微微發抖的雙腿挪動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要向前還是退後。

洛可分辨了一下空氣中的動靜，確定這裏沒有第三個人的心跳了。然後她鬆開手，將那把並不順手的長刀丟在了地上。

雖然只有一擊，此時這把刀柄包括她的手上，依然沾到了血。

“叮噹”一聲刀身落地，洛可看到櫻子的身體抖的更厲害了。

“你身上的傷口，和祟神之力有關係嗎？”

洛可懷疑，如果自己不先開口的話，櫻子可能永遠不會張嘴了。於是，在留給對方一段時間的緩衝之後，她放緩了語氣問。

這種時候，無論洛可的態度如何，對櫻子來說，大概都是非常可怕的情況。這個認識兩天的女性眼中全是恐懼，不過，在聽到洛可的問題之後，她就像被驚醒一樣回過神來。

“是……吧，我不太確定，”櫻子終於回答，視線忍不住下落，看到在刀尖上流淌的鮮血，“因為，之前被祟神影響的人，幾乎很快都病死了。但我雖然身體有不舒服的情況，但是，到現在還能正常的活動。”

是比較特殊的病情，還是什麼別的情況？

洛可沒有繼承她媽媽的藥理天賦，對這個島上所謂的“祟神”，更沒有什麼了解。

而她之所以這麼問，只是確認眼前的櫻子，和剛剛發狂拔刀的村長情況不一樣。

雖然能打得過，但是被認識的人背後捅刀，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想到這裏，洛可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幾步之外，那裏倒着已經變成屍體的鷲津。他身下的血已經蔓延成了一攤，死的不能再死了。

“村長……他，對不起，我沒想到他已經被祟神影響了……”

櫻子跟着洛可看過去，然後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過了幾秒，她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想起來了，長次和我提過，說村長這幾天時不時看着我們家的方向。我還以為，他是不想拋下這個村子，也不希望我們從這裏離開……”

說到這裏，櫻子苦笑了一下：“雖然現在的結果，好像也差不多。”

洛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抬腳走到鷲津之前放下的那個包裹旁邊。他手裏的那把刀，也是從裏面抽出來的。

洛可很快打開了包裹，裏面放了一點食物。還有幾樣她不認識的器具。從外形推測，應該是本地祭祀用的。

而在這些東西的最下面，洛可翻出了一本手帳。

翻開之後，裏面記了不少東西。一眼掃過去，大概只有一半……是她能猜出來的字。

洛可：“……”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這件事。

最早在須彌遇到流浪者的時候，對方教給她提瓦特大陸的通用語，同時也教了對應的字詞。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離開無郁稠林之後，洛可感覺自己就沒有閑下來過。雖然通用語進步的飛快，但對於文字的記憶，還停留在流浪者最後一次在草地上寫字，然後耐心地讓她重複的樣子。

僅僅幾天時間，洛可現在認識的字，可能還不如長次那個小朋友。而手裏這本記錄，她之所以能看（猜）懂一半，是因為每一條記錄都不長，格式也差不多。

【……某某某，13歲，病死；某某，25歲，病死……】

【……某某某，祭獻；某某，約30歲，祭獻；某某，23歲，祭獻……】

【……以上人等，……財產……，為‘他’的回歸吸

引……】

【……長次母，約32歲，此人為‘他’所喜悅，必尋獲之……】

【……少年少女，準備……】

排除洛可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大概是不同人的名字，以及一些能猜出大意的詞。這本手賬里的“記錄”，內容其實很明確了。

“之前來過村子的人，不止我們兩個吧？”洛可又看了一遍，然後抬頭看向櫻子。

櫻子回想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之前我生病的時候，村子裏好像也來過別的客人……”

她說到這裏，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眼睛猛的瞪大了。

洛可沒有說話，把手賬遞了過去，然後把剩下的東西重新裝起來。在她做完這些事情的時候，櫻子已經默默合上了手帳，深吸了幾口氣。

然後，這個女人看着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大蛇的神龕。最終。那雙有些泛紅的眼睛，注視着洛可：

“洛可小姐，是想要離開這裏嗎？”

洛可點了點頭。

櫻子點了點頭，表情冷靜了一些：“雖然不多，村子裏還是有一點點錢財。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村長……鷲津把他們放在了那裏。

“把那些錢交給附近的海賊，加上我們去說，他們應該願意捎你們一程，去到八醞島之外的地方。”

洛可看了她一會兒：“你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要託孤了一樣。”

櫻子愣了愣。

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今天之前，櫻子原本打算帶着長次一起出海，去須彌治療自己的病。保本醫生說過，她確實因為祟神染了病，但身體和精神都沒有太大影響。

而須彌那邊，據說是有研究這方面的東西的。

如果……沒有這場可怕的變故的話。

清水家的人已經病得很重了，但畢竟還需要人照顧。鷲津的屍體也需要收斂，就像他做過的這些事，不可能一筆勾銷。

如果沒有面前的少女，櫻子確信，自己就是被祟神影響后的鷲津選中的新祭品。此時或許已經變成了神龕上的血肉，而不是站在這裏和對方說話。

所以，想要報答對方的恩情。沒有比“讓出出海的機會”更好的方式了。

就算去了須彌，她也未必就能活得更長。而且，如果有那麼一點點可能，他們能夠帶上長次的話……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洛可忍不住嘆了口氣，“但你先別想那麼多。”

對於容易想很多的人，有話直說，大概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了。

“我先帶你回村子裏去，然後我要去找一個人，”她說，“你們可以先準備出海的東西，如果今晚我沒有回來的話，就直接去須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