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稻妻（10）

奇怪的、半深不淺的紅色,從散兵的下巴開始，一直蔓延到被領口遮住的脖頸處。看起來就像是擦傷后的泛紅，或者被蚊子咬了。

但這個季節應該沒蚊子,所以……

“你受傷了嗎？”洛可問。

散兵：“…………”

對方陰沉着臉看她,過了一會兒，突然冷笑了一聲：“看來，你的腦子真的被水泡壞了。”

洛可：“啊？”

洛可確信他在生氣，比他們之前在船板上“聊天”的時候還要氣。而在她“啊”了一聲之後,對方那雙漂亮的堇色眼睛裏,幾乎都能冒出雷光。

“那個，姐姐，”就在空氣中的氛圍變得微妙的時候，站在旁邊的小男孩發出了聲音，“粥我就放在這裏了，姐姐記得趕緊喝，不要涼了。媽媽還在家裏等我，那個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沒等洛可回答，小男孩就像背後有怪獸在追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之勢出了房門，甚至幫忙把門關上了。

就像擁有敏銳直覺的小動物。在危機面前提前逃走一樣。

輕微一聲關門的動靜后，房間裏的空氣歸於靜謐。

“呵。”

房門關上后，散兵抱臂站在門口，睨着坐在床上的洛可。而洛可盯了他的脖子看了半天，過了一會兒又挪到臉上。

某個瞬間,洛可福至心靈。

她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夢。夢中她抱着一塊巨大的寶石,好像還忍不住舔了兩口。

都說夢境是現實的投射,雖然不知道具體什麼情況，但是結合夢裏的情況，看起來就……很像是我做的？

“對不起，如果是我的原因的話，我會負責的。”

經過一番縝密的思考之後，洛可半是徵詢、半是認真地說。

頓時，散兵的臉色乍青乍紅，眼神像是下一秒就會動手劈了這個房間，順便把房間裏的洛可一起人道毀滅。

最終，少年氣極反笑：“哦？你要怎麼負責？”

洛可想了想，故事裏的負責，是怎麼說的來着：

“我是要和你結婚嗎？”

散兵：“……”

散兵：“…………”

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又過了幾秒，對方身上那股山雨欲來的氣息，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一陣沉默之後，散兵朝床邊走近了幾步。然後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洛可，又把視線落在旁邊的粥碗上：

“你要是沒覺得餓，還有功夫在這裏說瞎話，就把這東西拿出去。”

洛可看了看床邊的一整碗粥，又看看走近的少年，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

然後，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他們剛才聊的不是這個？

不過，浪費食物確實是不好的事，她現在也的確餓的都要沒感覺了。於是洛可搖了搖頭，有些困難的從床上挪到旁邊，伸手捧起了那碗粥。

碗壁溫熱，還冒着一點白氣，顯然做出來還沒多久。粥的顏色微微泛着紫紅，看起來並不是純粹的大米熬出來的。

面對熱乎乎的食物，飢餓的人很難不去嘗一口。洛可把嘴湊到碗邊，試着喝了一小口。

“！”好吃！

除了煮的軟糯的大米之外，粥里還放了類似芋頭的味道，燉的幾乎和米融為一體。裏面還放了不少糖，喝起來又糯又甜。

洛可咕嘟咕嘟喝下半碗，雖然四肢還是軟綿綿的，但空蕩蕩的胃被填補了一些。感覺身體恢復了一些力氣，洛可從碗邊上抬起頭，發現散兵還在看着她。

“你喝嗎？”洛可問。

“我沒興趣。”散兵很快地說。

洛可哦了一聲，突然想起之前在海

上手撕魚片被拒絕之後，自己還和他承諾過，上岸后要給對方做一頓吃的。

不過，現在他們不知道在哪裏，也不知道這裏方不方便做飯，而且……

等之後再說吧。洛可又看了一眼碗裏的粥，大腦恢復了一些思考能力后，她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洛可：“……”

洛可：“？”

洛可：“！”

對了。不久之前，或者說，就在她喝粥之前，他們是不是在討論“負責”的問題？

洛可忍不住抬起頭，再次看向散兵，對方臉上一派無事發生的平靜。好像不久前的對話，都是洛可腦子裏出現的幻想。

少女捧着剩了個碗底的粥碗，皺着眉認真地困擾起來。散兵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幾不可聞地吐了口氣。

然後他開口：“所以，關於我們怎麼到這裏的，你是一點都不記得了？”

“……”思緒被突然打斷，洛可的表情迷茫了一會兒。等她終於反應過來，再次抬起腦袋，然後點了一下頭。

“真有意思。”少年突然笑了起來，“這裏是稻妻，八醞島上一個叫緋木村的地方。不過很遺憾，你要找的雷神不在這裏，要去更靠北的另一座島上。”

雖然嘴裏說著遺憾，他的表情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八醞島？緋木村？

面對兩個陌生的名詞，洛克努力記住了它們，然後她想了想：“剛才那個小朋友說，我睡了將近一天。所以，是你把我帶過來的嗎？”

“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散兵不答反問。

洛可：“嗯……我記得我在水裏和一條魚打架，然後打贏了。打贏了以後，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抱着一塊寶石在天上飛。”

聽到“寶石”的時候，散兵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不過，洛可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變化。她正看着碗裏剩餘的粥，感覺自己有點沒吃飽，於是更加捨不得下嘴。

她糾結了幾秒，最後決定趁熱喝光光——就算她現在不喝，這碗粥也不會變得更多吧。

於是她一仰脖子，徹底把碗底清空，嘴裏還含着最後一口粥，就聽到散兵說：“你根本不是人類，這點你知道吧？”

說話的時候，少年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秒。

兩秒。

三秒。

“不對，”洛可把碗放下，聲音含糊地說，“我媽媽是人，所以，我應該有一半是人。”

散兵：“……？”

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的角度，洛可的母親都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類。

除此之外，她還是全鎮——不，是原來的世界裏，洛可知道的最好的製藥大師之一。

至於自己的父親，洛可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反正從她記事起，爸爸就一直掛着金絲邊眼鏡，臉上帶着笑眯眯的表情，最大的優點是買東西從來不會買到假的。

但是，在洛可媽媽的耳朵上，一年四季都帶着一隻耳環，上面是一枚黑色的鱗片。很小的時候洛可就問過這個東西，得到的回答是：

【這是爸爸和媽媽的定情信物，是爸爸身上的鱗片，送給了媽媽當做護身符。】

……誒？？？

幼年的洛可抬起腦袋，把她爸爸從頭看到了腳，也沒有找到一點像“鱗片”的東西。

所以，爸爸到底有沒有長鱗片？

洛可思考了兩天，最後發現——有或者沒有，好像都不重要。

畢竟，爸爸永遠是她的爸爸，媽媽也永遠是她的媽媽。

又過了幾年，洛可在一本書上，讀到了一點生物方面的知識，懂得了“孩子會繼承爸爸媽媽的一些特點”。於是

那天晚上，她在洗澡的時候在自己渾身上下摸了一遍，試圖找到和媽媽的耳環上相似的鱗片。

當然，同樣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有乾乾淨淨的皮膚。

“洛可不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嗎？媽媽會傷心的。”知道這件事之後，洛可的媽媽故意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當然沒有了！”洛可說，“不過，如果我沒有鱗片的話，爸爸不會傷心嗎？”

“當然不會了。”爸爸模仿着她的語氣，“而且，洛可不是沒有鱗片，只是還沒有長出來。”

洛可：“什麼時候會長出來呢？”

爸爸想了想：“也許，要等到你再大一點的時候。”

這個“再大一點的時候”，洛可等到自己過了十八歲的生日，依然沒有見到。

聽完洛可的解釋，散兵看了她一會兒，又變得面無表情了。

他的臉色變得實在太快了。洛可甚至覺得，在自己過去十幾年的人生中，就沒見過這麼一會兒生氣，一會兒不高興的人。

按理來說，別人的心情變化，未必和她有什麼關係。

但她偏偏很在意。

“所以，是我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雖然不擅長猜測別人的心思，但洛可也不傻。散兵總不會無緣無故詢問她的記憶，而她確實也想不起來，他們是怎麼從海上過來的。

她唯一能想起來的，大概就是那個夢？

“你這個樣子，哪天被人騙走了賣掉，都蠢到發現不了吧。”最後散兵說，同時拿出了一片什麼東西，放在了粥碗旁邊。

在他的手移開之後，洛可看清了那個東西，然後愣住了。

那是……一片黑色的鱗？

“從你身上掉下來的，就在你大腦空白的那段時間。”他沒好氣地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看洛可，轉身走到門口，然後開門出去了。

“……”

房門再次關上，這次房間裏只剩下了洛可一個人。少女看着鱗片半晌，然後伸手過去，把它從桌子上拿了起來。

黑的發藍的一小片，只有她的指甲蓋大小。仔細觀察的話，比媽媽耳朵上的那片要小一圈，鱗片的硬度也比不上。

“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

洛可自言自語地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感一片光滑。

但手裏的鱗片不會是假的。就算大小和硬度有些區別，但洛可能夠肯定，這和媽媽耳朵上的鱗片是同一種。

何況，從她看到它的第一眼，直覺就在提醒自己——這絕對不是什麼“普通魚類”身上掉下來的東西。

所以，她以為是夢的那段記憶，其實不是夢？她確實長出了翅膀，在天上飛；也確實抱着一塊漂亮的寶石……

不對，漂亮的“寶石”？

洛可：“……”

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少女的眼神呆住了。

一秒兩秒三秒……之後，她突然低下頭，把腦袋整個兒埋進了被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