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結盟
兩輛馬車,並二十餘人的護衛隊,趁早上街上尚且無人之時,從韓府悄悄走了出來,穿過長街向北邊的城門而去。
流民們主要聚集在南門,韓老爺一行在出示了路引文書後,順利出了北城門,馬車“噠噠噠”聲音中,向府城的方向走去。
而南城門那邊,則在當初人牙子買人的那個位置,架起了施粥的棚子。在流民們的翹首以盼中,一群衙役抬着冒着騰騰熱氣的三大缸粥走了出來。
只見抬出的粥缸放好,一些衙役站定準備施粥,剩下的衙役則走過去流民群中,通知他們拿好碗,排好隊過來領粥。
流民中多了很多議論聲,嘈雜了些許,也多了一些生氣。
在衙役們厲聲的呵斥聲中,還算有序地排列成了三隊。
流民手中仍有餘糧的不多了,但碗差不多人手一個,出門在外,自帶個碗還是很有必要的,這樣喝湯也才能趕得上熱乎的。
當排在第一位的流民領到熱乎的粥的時候,看着裏面數得着數的米粒,不由得嘀咕出聲,“這粥也太稀了吧?”
一邊忙着維持秩序的衙役聽到這話,則是凶神惡煞地怒斥到,“有就不錯了,不要挑三揀四的,下一個!”
鬧哄哄聲中粥很快就施完了,揪出幾個重複領的,打了幾棍子之後,看在場的流民差不多都領到了之後,衙役們就丟下一句,“日後每天這個時辰都來此處領粥!”
說完又抬着大缸都離去了,沒有理會竊竊私語的人群。
是的,這麼稀的粥,一天就有一頓,真的是就灌了個水飽,勉強維持着生命體征罷了。
儘管這樣,縣衙里的米也不夠煮多少天的。
黃縣令他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把粥盡量煮稀,這樣也能盡量多維持幾天。
同時,黃縣令也寫了一封情深意切的公文,派衙役加緊送到府城去,請求知府大人調糧食支援他們陽江縣安撫流民。
送信的衙役和韓老爺他們差不多是同時到達的府城,只是一隊去了郡治所在,另一隊則去了韓家在府城買的那個小宅子裏。
韓家這次帶來府城的人頗多,護衛加韓家父子三人,二十多個人,都住進這個小宅子裏去實在擠得很。
只見“口”字形的一進院落,有三間正房、一間東廂房、一間西廂房和倒座房,父子三人住了三間正房后,其餘二十來位護衛就只能擠在東西兩間廂房裏,至於倒座房裏面,已經住了一對看守宅子的老夫妻了。
韓老爺在宅子內簡單轉了轉,心裏暗想,“幸好這次帶了大半的銀票出來,這次怎麼也得在府城裏買個大點的宅子,置業置業,總是不會錯的。”
他家的田地商鋪就是一代代積攢和置辦出來的,傳到他這一代,所想的也就是培養兒子們讀書,以及置辦更多田地、宅子和商鋪。
作為小地主,他在陽江縣內還算個人物,來了這府城卻不夠多看的,只能是別人眼中的土地主一個罷了。
這位土地主要說他有多黑心那也沒有,給佃戶們的租子和其它家差不多,但你要說他多清白那也談不上,因為他在當地積累田地的過程中,多多少少是用了些手段的。
比如哄騙別人賭博賣田之類的可沒少干,強買強賣也不是沒有過。之所以沒有出事,那多靠上面有人壓着,被哄騙和強制買賣的人家,自然是告官無門。
不過這些也不值得多說,因為歷來哪家地主家的發家過程都差不多,越到王朝後期這類土地兼并越嚴重,甚至隱田隱戶也不少見。
尤其這種有天災的年份里,這些地主們雖然也受到災害減產的影響,卻是他們進行土地兼并的絕佳時機,往往只需要往常年份的一小半甚至更少,就能買來無米下鍋的農戶家們的田地。
要是囤積一批糧食再漲個價,地里的損失就大多能彌補回來了。
可見天災下,這群地主階級除非是正處在災害暴風眼裏,否則是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的,絕不像那天在縣衙裏面抱怨的那麼慘。
不然韓老爺也沒那個閒情逸緻又納了宋姨娘了,想到放在老家的小妾們,韓老爺暗想下次其實是可以把宋姨娘帶來,而不是這次都帶的是護衛,一路風餐露宿、顛簸不已,也沒個人貼身照顧。
第二日一早,韓家父子三人帶上韓夫人準備的重禮,前往袁舅爺家。
就說這袁舅爺讀書多年,多次科考,終於在三十多歲考上了個同進士,花了大價錢選官選到了還算富庶的陽江縣。
他家父母早逝,於是便帶着妻子兒女和幼妹來到這邊做縣令,期間選了韓老爺做妹婿,藉此融入了當地鄉紳階層。
後面更是一步步往上爬到府城裏,如今已經是正五品的同知了,以他的起點來看,這仕途還算坦蕩,要知道多少人一輩子蹉跎在縣令一職不得寸進,這主要得益於他的處事圓滑和擅於鑽營。
“你們這個想法是對的,這兩年南邊的天災頻發,朝堂的形勢也愈發複雜,可見的局勢越來越動蕩了,大家聚起來在府城守望相助很有必要。”聽到他們說想在府城置業,暫時避過來,袁舅爺大為贊同道。
隨即他又補充到,“開年了2月,你家庶女不是要嫁給龔大人了嘛,他手上有兵權,在這府城裏面你們待得更安心,不說在縣城裏,出點什麼事想我們搭把手都來不及。”
並且他悄聲透露道,“朝廷現在無力安撫災民,讓各地自行籌措糧食賑災,這一波一波的流民遲早生亂,陽江縣城可能更是首當其衝。但是府衙也沒有能力處置此事,知府大人頭疼得很,不願意出頭去接這個燙手山芋,就怕粘手了,後面出什麼事情,他脫不了干係。”他作為府里的同知,對這些內情知道得比較清楚。
“所以陽江縣能渡過這次流民危機最好,渡不過去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反正離府城這麼遠,有什麼事情府城緊閉大門,也波及不過來。”
“還是要儘快把棉娘和小四她們也都帶到府城裏來,你那個庶女最好也接過來,你們今天不來,過兩天我也會派人前去送信的。”棉娘就是韓夫人,小四則是她的另一個親兒子四少爺,那個庶女自然就是韓採薇了。
這些話聽得韓老爺父子三人心頭一熱,心裏暗自慶幸,幸好這趟親自過來了,才能提早了解這些內情。
韓老爺心裏暗暗想着要把家裏人都帶到府城來,不僅僅是舅老爺提到的綿娘、小四和採薇,還有其它小妾和兒女,其中自然包括懷孕的王姨娘。
他回憶起上次看到的,城門外越聚越多的流民,覺得膽寒不已。如果捐糧能解決問題,他自然是願意多捐一些的,但大家心裏都清楚,事到如今,僅僅靠他們這批富戶們捐糧,杯水車薪,很難安撫住一波又一波北上的流民的。
這種南方大面積連連遭災,必須要朝廷出面,聯合各級政府鼎力賑災才能安撫住流民,顯然朝廷百官們沒這個打算,那他們陽江縣很可能要被放棄了。
韓老爺很是心痛,他的家業都在陽江縣城裏,最值錢的就是那千畝良田,都還沒辦法帶走,但形勢如此,只能先保全現有的銀糧和家人性命,田產則只能期待明年開春事態平息不耽誤春耕了。
幾人繼續商議了一番,只聽韓老爺悄聲地問到,“大哥,家裏還有一些糧食,您看這是不是要運過來?”
袁舅爺聽得眼睛一亮,他自然知道這“一些”必然不是一點兩點,他韓家良田上千畝,囤的糧食必然不會少,他摸摸山羊鬍,緩緩地道,“這個先不着急,明日等我下衙,我們一起去找龔大人商議一下。我的意思是不僅你家的,還可以再多向縣城裏陳老爺、張老爺、王老爺他們多買一點,價錢不是問題。如果龔大人也沒問題的話,具體買糧還需要你這邊私下串聯一下,至於買糧錢我來想辦法,運過來則可以讓龔大人出人手。”
“陽江縣向來是郡里的產糧大縣,這幾年哪怕受災了,估計各家存糧也不會少,我們出面去買來一些應該問題不大,怎麼都得賣幾分薄面。如今形勢不明,有糧有兵在手那就什麼都不怕,所以與龔家婚事你們還是要多上點心,嫁妝好好準備,哪怕是個庶女,也不能讓人看輕了。”
不得不說這袁舅爺一番分析和統籌安排鞭辟入裏,能靠自身本事在這官場混的,果然就沒有笨的,尤其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自是極盡精明妥當的,聽得韓家父子三人連連點頭,敬佩不已。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變故接踵而至。
第二日府城裏就下起了鵝毛大雪,並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阻攔住了韓老爺父子幾人回去陽江縣進一步妥當安排的腳步,也攔住了知府回給黃縣令“自行籌措,加強戒備”的公文批示。
而陽江縣城的局勢,以及韓府的局勢,均一步步滑向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