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道文女主的親媽（2）
洪家是關中出了名的大戶，大小院子加起來有上百間房。
寧姬和春桃走在這高牆中，來往的下人都會停下來，守禮地道一聲“二少奶奶”。
看着牆上蔓延的爬牆虎，去大院的路上，寧姬也在腦海里尋找着這位“大少姨太”的信息。
大少姨太名叫李喜鳳，是洪家大少爺洪繼祖的女人，年輕時是窯子裏有名的美人，被洪繼祖在外面養了三四年。
洪繼祖常年當兵不在家，這事兒也不知怎麼被他原配知道了，一氣之下寫了封休書，自己休了自己回娘家。洪家夫人洪趙氏也命令兒子將她趕走，好好娶一門正經人家的女人給洪家開枝散葉。
結果戰場上，洪繼祖受了意外，一輩子沒了生育能力。在他回家養傷的時候，再次把李喜鳳帶到了洪趙氏跟前，同時還跟了個名為洪德貴的兒子。
李喜鳳的出身洪趙氏記得清楚，所以這生在外面的孫子不敢輕易相認，也不讓他們進家門。直到洪繼祖升了官，又去了南方，怕她們娘倆在外面出什麼事，才接回到洪家。
因是沒成親，李喜鳳就不算是正房，所以就算住在大少爺洪繼祖的院子裏，下人們也只稱一聲“大少姨太”。
“二少奶奶，您的步子可真重。”
走到大院門口，早早守在那的張媽陰陽怪氣道：“大少姨太在裏面等了您好一會，大小姐都來半天了，也沒見您來。”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張媽的底氣立刻足了不少。
寧姬懶得正眼瞧她，排不上號的小嘍啰，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自己口水。
倒是聽到“大小姐”三個字時，寧姬心頭一沉。
原書的劇情里，今天的洪家大小姐，女主角洪招娣，會因為原主的懦弱而生一場大病。
李喜鳳說是要她來選菜，其實是擺了一道鴻門宴，趁着洪趙氏不在家的這兩天，狠狠給她們娘兒倆一個下馬威，同時在洪家樹立威信。
於是，在選菜時，李喜鳳隨便三兩句話就故意發作，罰她們去外面下跪。
七月底的陽光曬在身上火辣辣的疼，院子裏的磚地比廚房的灶台還要燙。
剛剛失去孩子沒幾天的原主，左一句“忍忍就過去了”右一句“洪家的獨苗咱惹不起”，硬是拉着女主一起，在院子裏跪了兩個時辰，結果雙雙暈死過去。
來往的下人看着、瞧着，因為這件事，所有人都開始懼怕大少姨太，也更加瞧不起二少奶奶。
女主洪招娣從小雖然不被奶奶待見，卻也沒有受什麼苦。但是，從這天暈倒在大院開始，她才正式踏上自己凄慘人生的第一步。
“啪！”
剛進屋，寧姬就聽到一聲脆響。
守在門口的丫鬟們都聽到了，卻不敢伸頭去看。
洪德貴朝洪招娣的臉上狠狠甩了一個耳光，十多歲的小孩子，眼神里有着和成年人一樣的狠辣。
洪招娣怯生生地站在那，一聲不敢吭，那一巴掌在她臉上留下了一塊紅色的印，低頭看着掉在地上碎成兩半的瓷湯匙，她只是緊緊捂住自己被熱湯燙到的手心。
端坐在飯桌旁邊的太師椅上，李喜鳳自顧自地品着那一盞鐵觀音，聽着那一聲響亮的耳光聲，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
洪招娣疼得直哆嗦，眼角噙着眼淚卻不敢叫疼。看到寧姬進來時，她快步退到她的身後，小聲地叫了一聲“娘”。
屋裏，擺放菜盤的下人們還沒離開，閃爍的目光時不時地瞧着正廳，只等着這位二少奶奶的反應。
“呦，妹妹，你可算起來了，”不等寧姬開口，李喜鳳就先聲奪人，“你這小產後天天睡個不醒，我以為今天又要讓人給你送飯了呢。”
寧姬睨了她一眼，眉梢微動。
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卻是低級媚俗的美上不得檯面，恐怕只有喜歡窯姐的男人能看得上，正經大戶人家的子弟只會覺得她眉眼輕佻、不入流。
寧姬捏住女兒的下巴，左右瞧了下臉上的紅腫，問：“這是怎麼回事？”
李喜鳳婀娜地站起身子，拿起襟前的帕子沾了沾唇，“嗐，你家招娣心是好的，就是太不仔細了！剛才德貴說想嘗嘗魚湯，招娣就那勺子去盛，結果沒端穩，直接撒了一手，還燙了我家德貴的嘴，德貴一急，就打了她一巴掌。”
正說著，她就裝模作樣地又用帕子去擦兒子的嘴。
“小孩子之間打鬧，算不得什麼大事。你說是吧？”
洪招娣不言語，只是輕扯了下她的衣裳，然後一個勁兒地搖頭。
不用想，定是李喜鳳編出來的謊話。
寧姬淺淺地“嗯”了一聲。
是真是假，寧姬都不在乎。
反正女主註定要在今天受苦，再論什麼道理都是無用。她不想當又苦又怯弱的娘，也不想當誰的聖母。此刻，她只想好好吃一頓飯，補補這副虛弱的身體。
推開洪招娣攥住衣裳的小手，她徑直地走向偏廳擺放着眾多菜肴的圓桌，拿起一副筷子，在一眾葷素中挑選着美味的幾樣。
見寧姬不敢替洪招娣出頭，李喜鳳以為她是怕了，於是更加得意，牽著兒子的手走向偏廳選菜。
往日，寧姬會主動將選菜的銀筷擦乾淨遞給洪趙氏。本以為，今天她也會這般恭敬地對待自己，可等李喜鳳到的時候，寧姬已然用銀筷先挑選了起來。
魚湯補身，老母雞燉人蔘補氣，蔥爆牛肉看着不錯，還有這盅燕窩……寧姬繞着桌子走了一圈，依次用銀筷敲着菜盤以作標記。
“妹妹，你這是幹嘛？”看她將桌子上那道醬肘子挑走，李喜鳳的聲音變得尖銳，“我還沒挑呢，你怎麼還先上手了？”
平日裏，寧姬在老夫人跟前那可是規規矩矩的，那脊梁骨就沒直起來過。本想今天也讓她伺候自己一回，嘗嘗當家做主的滋味，誰料她竟然完全沒把自己放眼裏。
小孩子哪裏會像李喜鳳想得這麼多？見自己最愛的肘子被寧姬的筷子敲了一下，洪德貴氣沖沖地跑過去，朝着她的腿就是一腳。
“嘶！”
這副身子單弱得很，纖細的雙腿堪堪有男人的一握。再加上夏天穿得單薄，原主才剛流產不久，這一腳，踢得她一陣吃痛，身子都跟着歪了一下。
洪德貴：“讓你搶我的肘子！”
左右扭動着胯部向她走來，李喜鳳一副當家做主的姿態，眼神比剛才更加飄忽。
李喜鳳剛要開口教訓，就聽到一聲孩童的哀嚎，緊接着，就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坐在兩丈開外的地毯上。
“娘！娘！救我，肚子，我的肚子！！”
李德貴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聲音一抽一抽的，那種絞痛是他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的，像是腸肚被揉在了一起。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一旁的下人們看傻了，一個個屏住呼吸，張大了嘴：在洪家這麼多年，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到二少奶奶動手打人！
平日裏任打任罵不還手的二少奶奶，今天怎麼了？
寧姬那一腳精準地踢在了他的肚臍眼上，力度把控得剛剛好，不會傷到內臟，又能疼得鑽心。
修鍊千年的妖魔尚且不敢碰自己，一個十多歲的小娃娃竟然敢造次？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長。
“我看你是他娘的不想活了！敢打我兒子？”
看到兒子疼得哇哇直叫，李喜鳳也顧不得裝什麼大家奶奶的模樣，大步流星地朝寧姬沖了過去，抬手就要給她一耳光。
寧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下盤踢一腳她的小腿，上盤借力將手臂向後一掰……曾經在人間遊歷時，她跟學武之人學過幾招，那一套擒拿手被她使得出神入化。
“啊！！！”
下人們還沒看清寧姬接下來的動作呢，又聽到“啪啪”兩個耳光的聲音，緊接着，李喜鳳就摔在了自己那個胖兒子的身上。
捂着臉上腫起的巴掌印，李喜鳳不敢再起身還手，嘴巴倒還在繼續逞強：“你，你敢打我？！目無尊卑的小娼婦，等娘回來，你……你！”
“娘！娘！我肚子好痛，娘！”
寧姬彎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起身時，無意間瞥到了偏廳外的洪招娣。
洪招娣站在那像是一具木頭人，一雙瞪大的眼珠里盛滿了驚訝。
剛才她動手打人的事，全被她看到了。
寧姬沒有與她對視太久，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銀筷，繼續挑選着要帶走的飯菜。
二十個菜四個湯，她只選了五樣菜一個湯。放下選菜的銀筷后，她朝下人抬了下手，示意他們將選好的菜放進籃子裏。
寧姬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翹起腿來，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地上的娘兒倆，一如曾經當魔界之主的模樣。
有些人啊，就是喜歡蹬鼻子上臉，卻不先看清蹬的是誰的鼻子。
“洪家有老夫人當家做主，老夫人不在家，就要聽大少奶奶的，縱然家裏沒有大少奶奶，但還有我這個二少奶奶，隔壁院的三少奶奶，怎麼著都輪不到你說話。”
“往日，我敬你三分叫你一聲大嫂姨，可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還沒進我們洪家的門兒呢，把我們這當你的窯子了是嗎？在這兒耀武揚威？”
“不要以為帶個兒子來就能享清福，兒子是不是洪家的還得有老夫人首肯。老夫人一天沒開口，你都算不上洪家的人！”
寧姬教訓她們母子倆時，語氣從始至終沒有半點怒氣。不怒自威的她，臉上只露出了些許的不屑，一雙漆黑的眸子裏是往日從未目睹過的堅定。
沒有說要當家做主，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十足是莊重的主人范。
等她的話說完，一旁負責送菜的下人才敢拎着籃子上前。
放下抬起的腿，寧姬慢悠悠地站起了身，一字一頓地強調道：“記住，你們還不是洪家的人，大哥保着你們才有你們一口飯吃，否則，你們就得滾去街上要飯！”
“你！你！你給我等着！”李喜鳳抱著兒子氣得渾身發抖。
“等繼祖回來，我讓他，讓他斃了你！”
寧姬的每句話都戳在她的痛處，打不過、罵不贏，就只能靠這些不痛不癢的話來發泄心裏的怨氣。
至於她那個胖兒子，聽說自己要被趕出這個家，更是不敢大聲哭了。藏在李喜鳳懷裏，捂着肚子一個勁兒地哼哼唧唧。
起身離開時，寧姬轉動着無名指上的戒指，用蜘蛛吐絲般的語氣說：“自知之明是一種稀缺的品質，尤其是在這個家裏，任何人都是，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說話做事前，最好先認清自己的份量。”
她這句話，是說給那些狐假虎威的下人聽的。家大業大的家族難免聚集着各種各樣的下人，但不管是聰明還是愚笨，有心還是無意，都得有自知之明。她沒那麼多閑心，這種蹬鼻子想上臉的事，她不想再碰到第二次。
寧姬正要踏出房門時，忽然把跨過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
扭頭看一眼跟在身邊的洪招娣，眉心微皺：“你跟着我幹嘛？”
洪招娣眨巴着那一雙眼睛，滿臉都寫滿了委屈，輕輕吸一下鼻子，哪怕不說話都可憐得惹人心疼。
洪招娣：“我……”
寧姬繼續道：“他打你的事就這麼算了嗎？白白挨一個耳光？”
洪招娣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眼神裏面的陌生又變得更多了，像是在看一個不曾相識的人。
從前她受了委屈，娘只會告訴她忍，告訴她吃虧是福，從來不會像這樣質問自己，更不會想剛才那樣動手打人。
娘親從前無論何時臉上總掛着淡淡的笑，可剛才娘親訓斥他們時，表情冷得像冰，就像奶奶平日裏教訓下人一樣嚴肅……是因為妹妹沒能出生，所以娘親受了打擊嗎？
見洪招娣站在原地無動於衷，寧姬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扯着她的衣角，又把她拽到了李喜鳳母子旁邊。
看到突然折返回來的寧姬，剛要起身的李喜鳳又抱著兒子繼續坐在地上：“你們，你們還想幹嘛？！”
寧姬不屑看她，鬆開手后，抬手指了下李德貴那張肉嘟嘟的臉，“他剛才怎麼打你的？給我打回去。”
洪招娣怯怯地向後退了兩步，以為自己聽叉了話。
打人？她長這麼大，從來就沒有打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