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清晨,日光灑在樹葉上,葉片露珠滑落,掉到灌叢,驚動蟲鳴。
一聲聲拉開嗓子。
其中,車輪骨碌聲格外明顯。
這個世道,能坐得上馬車的人不多,尤其是山中。
兩個小孩在撿山果子,聽着車輪聲,爬上樹眺望。
他們發覺,來者是他們未曾見過的東西。
莫不是山匪的新手段?
小孩急忙捧着山果子,連滾帶爬地跑回村裡:“小荷姐姐,山匪來啦——”
孟小荷本在打水,把桶一丟,跑出來。
青年少女們,也聞聲出沒。
有的拿着自製弓箭,有的負責拉籬笆,場面壯觀。
一個半瞎眼的老頭,從屋裏貓出身子:“山匪來了?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老伴把他薅回去:“躲好吧你,別給年輕人添亂。”
不管如何,靠着這樣那樣的手段,孟家村在山匪橫行的世道,勉強有自保能力。
他們動作極其迅速,當馬車越來越近時,孟小荷已在搭高的草棚駐下。
她要指導戰場。
只看,孟小荷揮揮紅旗,底下藏着的人,拉動繩子,在樹葉灰塵遮掩下的攔馬繩,突然橫直繃緊。
即將絆住那馬。
然而,馬好似知道了,竟停下,還後退兩步,再從容地跨過攔馬繩。
孟小荷當機立斷,揮動黃色棋子,藏在樹上的小孩,朝馬車丟石頭。
可不論小孩怎麼丟,都沒法砸中馬車,極有準頭的幾個小孩也是。
馬車還是繼續往前走。
“這馬車有點邪乎啊。”
“山匪頭子會坐馬車過來嗎?”
孟小荷拿出黑色棋子。
所有籬笆附近的青年少女,拿着弓箭,對準馬匹。
這時,平地捲起一股邪風,將所有人吹得睜不開眼睛,別說瞄準了,挽弓都難。
而馬車越來越近。
這裏本來有藏着壕溝陷阱,鋪着樹枝、樹葉,一碰就會掉下去。
山匪駕馬都不一定能夠跑來,馬車卻平平穩穩地走上去。
沒有觸發機關。
一個青年有點慌:“小荷姐,怎麼辦?”
怎麼辦?
孟小荷咬住嘴唇,她是他們的主心骨,大家都能慌,她不能。
只能近身戰了嗎?
卻看馬車裏伸出一隻手,那手上拿着白色旗幟。
孟小荷靠旗幟和同伴聯繫,乍然看敵人也舉出旗幟,嚇一跳。
她甚至想到最壞的結果——白旗為號,四面八方會有山匪衝來。
那樣,孟家村就完蛋了。
孟小荷咬牙,她手上還有當年,孟金寶師父給的一個玉佩。
說是能夠抵擋千軍萬馬。
這是最後一道防線。
她剛要摘下玉佩,就看馬車停下,一個人舉着白旗,從馬車上跳下來。
他揮舞着白旗:“小荷,別打,是自己人!”
孟小荷錯愕:“孟金寶?”
躲在籬笆后的人,難以置信:“你說什麼,孟金寶?”
孟金寶跳起來:“對,是我!我回來啦!”
說起來,本來能在一開始就表明身份,但近鄉情更怯,孟金寶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
不想浪費孟家村對付外敵的力量,孟金寶聽從秦道直的建議,弄白旗,以示自己無害。
結果,效果並不好呢。
具體表現為,孟小荷抓着他的耳朵:“讓你裝神弄鬼!”
其餘青年和少女們,有的大鬆口氣,有的去鎖孟金寶脖子:
“嚇死我了,居然是金寶!”
“金寶哥,阿嬤不是說你當仙人去了嗎,你怎麼回來了?仙人不好當嗎?”
孟金寶好不容易,從孟小荷手中救回耳朵,他嘿嘿一笑:“我這次有事來凡間,我師父他們也在。”
說著,郁月一行人,也從馬車上下來。
他們每下來一個,孟家村的人就目瞪口呆,“哇”一聲,團團圍過來:
“好漂亮啊!”
“仙人穿的和我們差別不大。”
“兔子好可愛啊!”
被圍着,李沂想起他們組隊去觀賞皇帝。
真是,觀猴者恆被觀之。
郁月手中捧着兔子,笑眯眯的,十分和善,有小孩拉拉孟小荷的袖子:“小荷姐姐,她是嫦娥嗎?”
孟金寶哈哈大笑:“那不是,這隻兔子肯定是我師父準備養肥吃掉的啦!”
陸空雪:“……”
那小孩愣了愣,看着可愛的兔兔,“嗷”的一聲哭出來:“兔子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兔子!”
孟小荷踹孟金寶:“你在瞎說什麼呢!”
郁月抱着兔子,半蹲下來,抓着兔子前爪,朝小孩比了比:“好啦,不哭不哭,我怎麼會吃兔兔呢。”
小孩眼看着兔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下兔子耳朵,咯咯笑出聲。
陸空雪垂下耳朵。
行吧,兼職哄小孩。
孟金寶回來的事,大家奔走相告,孟家村的人圍攏過來。
他們一臉懷念:“是金寶啊,這得過去八年了吧!”
“長高了啊,喲,比小荷高了!”
“當初我還抱過你呢!”
“金愛鳥,要不要看看我家檐下的鳥窩啊?”
“……”
除了圍着孟金寶,他們也好奇郁月幾人。
有的問秦道直:“仙長這白髮,是怎麼回事?”
經歷上次,秦道直也懂了些東西,不敢再說什麼透支,他道:“修鍊出了差錯,導致白髮。”
那人驚呼:“看來這修鍊,也是有兇險的,會變成白髮魔啊!”
秦道直:“……”
白髮明明超酷的!
孟家村的熱情,讓孟金寶既高興,又有點難為情,怕從師兄弟臉上,看到不耐煩。
師父就不用說了,秦道直和竇淵倒還好,就是李沂……
他小心翼翼看一眼李沂。
一個三歲小孩,吮着手指,指着李沂的逐日,問:“仙女姐姐,這是劍嗎?”
李沂竟不惱,還解下逐日,遞給他。
小孩的母親連忙抱起小孩,責怪:“這是仙長的東西,不能亂拿!仙長,叨擾了,小孩沒見過世面,對不住對不住……”
李沂搖頭:“無妨。”
孟金寶放下心,彎起唇角。
而去山裏找藥材的孟父孟母,在聽到別人報信后,手上提着籃子,跑得滿身是汗:“金寶!是金寶嗎!”
孟金寶眼前一亮:“爹,娘!”
孟父丟下籃子,抓着孟金寶的手,上下打量:“高了,長高了!”
孟母眼角泛淚花:“不止高了,還壯了,更俊了!”
孟金寶很想哭。
他用力眨眨眼:“爹,娘,孩兒回來看你們了。”
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頭上都有白髮。
時光不等人。
孟父又要跪謝郁月一行,攔的攔,勸的勸,好不熱鬧。
孟小荷說:“都堵在村口,也不是個事,就把仙長們請到孟金寶家,先敘敘舊,吃個茶,如何?”
後面的問話,她看向郁月。
她記得郁月。
八年前,孟家村大旱,就是這個女子帶走孟金寶,並且留了讓孟家度過災難的物資。
當時,她覺得女子怪怪的,但現在再看她,只覺她姿容清美,半點不俗。
不愧為孟金寶的師父。
郁月對孟小荷一笑:“有勞。”
師徒五人一兔動了,圍在外圈的人也都動了,隊伍十分臃腫。
大家地不種,柴也不砍,就想湊在仙長身邊,蹭蹭福氣。
還是被孟小荷趕走的:“行了行了,別擱這礙事,今晚有宴席,大家記得來吃頓好的。”
這才把大部分勞動力勸回去。
留有一些小孩,跟着他們旁邊,跑跑跳跳,笑鬧不已。
到孟金寶家中,孟小荷先去隔壁自個兒家中,撿一把麥芽糖,打發走小孩們。
跟過年似的。
對孟家來說,確實是過年。
孟母一路問了孟金寶很多話,光看外表,就知道兒子過得極好,可不問問,心裏總不放心。
待回到家中,她坐下了,還在問:“你那邊,冬天衣服夠穿嗎?”
孟金寶蹲在她身前:“娘,你放心,我們修士不畏寒暑,衣服保管夠。”
他現在穿的是常服,就拿出宗門制服:“你看,我們宗門把‘隨意’這兩個字,印得這麼大,是過得極其瀟洒,才敢這麼做。”
李沂幾人點點頭。
確實瀟洒,還很囂張。
孟母:“那你宗門很厲害的。”
郁月一臉謙遜:“我們宗門很隨意,人性化管理,你放心,金寶兒在我們這過得很好。”
除了沒人待見的做飯。
看兒子的師父和師弟,都這麼好說話,孟母感動:“好啊,真是太好了。”
郁月摸着兔子,瞥見屋中木架子頂部,有一個手制的撥浪鼓。
看着還挺新。
孟父端着完好的茶盞,放在郁月手邊:“仙長,喝茶。”
孟小荷從外頭進來,端着托盤,上面放着幾個有點破口的碗。
依次給李沂、竇淵和秦道直。
“實在是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了,”孟父局促地搓搓手,“望仙長們不要嫌棄。”
秦道直“咚咚”地喝完茶:“好喝!”
郁月幾人,也喝下茶水。
孟父高興得直笑。
孟金寶對母親小聲嘀咕:“我就說了,我師父和師兄弟頂好的,你們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孟小荷斜瞪他:“就你話多。”
八年前大旱,孟小荷雙親去山上找吃的,不小心摔下山崖。
她家和孟金寶家是鄰居,關係親近,父母去世后,孟父孟母很照拂她,如同一家人。
因此,她直接問孟金寶:“今晚想吃什麼?我先去準備。”
孟父忙說:“今天殺豬,擺宴!要好好慶祝的!”
殺豬?小時候幾年才吃一次豬肉,過年都不一定吃得上呢。
孟金寶剛要拒絕,孟母卻也說:“金寶回來看我們,是大喜事,不止要殺豬,菜畦里的菜苗也長出來了,炒幾個時蔬……”
孟父:“還有,二十年前跟老四趕集買的酒,今天正好適合拿出來喝!”
孟金寶擺手:“別別,爹,這是你惦記了好久的酒,你自己留着喝。”
孟父:“哎呀我高興嘛……”
孟金寶嘿嘿傻笑着。
堂上正說著話,外頭帘子掀開,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揉着眼睛進門:
“爹,娘,我怎麼在嬸嬸家啊,嬸嬸還不讓我回來。”
他的聲音,讓滿堂的歡喜,戛然而止。
孟金寶看着他,嘴角的笑意都沒收起來。
小孩難得瞧見一屋子外人,也怔在原地。
郁月又看向放在高處的撥浪鼓。
嘶。
孟母低頭,反覆舔着嘴唇,有點無措。
孟小荷走到小孩跟前,蹲下,說:“乖,現在還早,姐姐帶你去隔壁睡覺,好嗎?”
小孩撇嘴:“不嘛,今天大家都跑出去玩了,我不要睡覺。”
孟小荷:“我給你糖吃……”
孟金寶猶豫了下,問:“他是誰。”
孟父有點尷尬,說:“金寶,他是你弟弟,不是親的。”
這孩子是收養的。
收養他時,他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法見孟金寶,自然抱有讓這孩子給自己送終的心思。
所以,本也不想讓孟金寶知道他,可誰知道還是遇上了。
卻聽孟金寶問:“他叫什麼名字?”
孟母說:“他,他叫孟銀寶。”
李沂:“……”
孟金寶點點頭,忽的用力扯着嘴角,讓自己笑起來:“真是個好名字啊。”
見大家都不說話,他撓撓頭,努力用活潑的口吻:“挺好的啊,以後我不在,他能夠照顧你們。”
孟父和孟母卻笑不出來。
孟金寶起身,笑哈哈:“我先去外頭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他低頭,快步走出去。
好像要逃走一樣。
等他離開,孟父拍大腿:“造孽啊,我就說不能讓孩子叫我們爹娘……”
孟母拽他:“銀寶在呢!”
孟父懊悔,孟銀寶流下眼淚:“爹,娘,你們不要我了嗎?”
孟父孟母趕緊哄孟銀寶。
孟小荷看着郁月幾人,也實在不知道怎麼辦。
卻看抱着兔子的女人站起來,對她笑笑:“麻煩你們了,我們也出去看看。”
竇淵、李沂和秦道直也頷首示意。
眼看幾人神色溫和,沒有怪罪,孟小荷肩膀鬆懈。
也是,孟金寶沒有他們,會有師父和師兄弟。
可他入了仙途,還如此記掛他們……
孟小荷嘆氣。
外頭,孟金寶一口氣走到山裏。
這裏很安靜,他小時候每次被欺負,就喜歡躲在最喜歡的大石頭后,等不疼了,再回家。
郁月幾個在遠處,都聽到他擤鼻涕的聲音。
平時有點情緒的人,巴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這回卻偷偷躲起來,妄圖自己消化。
是傷心狠了。
竇淵皺眉,小聲問李沂:“李師兄,有什麼辦法?”
李沂沒說話。
他再看向秦道直,秦道直絞盡腦汁,說:“要不,咱們扮演寶師兄爹媽?”
李沂:“就你會,給人當妹不夠,還想給人當爹。”
秦道直抓抓耳朵,指郁月懷裏的兔子:“讓兔子給寶師兄跳個舞?扭扭屁股,跳個草裙舞啥的。”
李沂:“試試?”
郁月:“有點想看。”
陸空雪:“……”
找死是吧。
竇淵:“不妥,治標不治本。”
陸空雪用兔生宣佈,竇淵是他唯一的好師弟。
一時,幾個人都想不出對策,紛紛看向郁月。
郁月:“倒是有個辦法。”
*
孟金寶哭累了。
他袖子濕潤一片,背靠石頭,癱坐着。
他望着天空發獃。
他是老來子,前面有幾個哥哥姐姐,沒能活下來,所以孟父孟母,格外疼愛他。
他們總說,金寶金寶,他是他們唯一的寶貝。
直到孟金寶十五歲那年。
那年真的很難過。
好不容易找到一塊乾草皮,煮成一鍋水,孟金寶不肯吃,孟父不肯,孟母也是。
他們看着清湯里的草皮,都想給彼此吃。
如果不是那場大旱,如果不是不忍看父母被餓死,孟金寶沒想過修真。
支撐着他捱過最開始郁月虐待的,就是父母和小荷。
他們是他的信念。
現在,他們有了銀寶,不需要金寶了。
想到這,孟金寶巴不得當即打開空間隧道,離開后,再也不回來。
在他們心裏,他早就是死人一個。
從此,他修鍊時反噬吐血,和別人打架受傷,又或者乾脆被羅赤心殺死。
也和他們沒關係,反正他們有了銀寶。
孟金寶又淚崩了。
越想,他心中就越灰暗。
靈台隱隱撼動,警醒他道心不定。
忽的,遠處一個東西驟然飛來,孟金寶下意識跳起來,抓住那個東西。
是一隻竹蜻蜓。
什麼東西?他滿腦子疑惑。
越來越多竹蜻蜓飛過來。
孟金寶的注意力被轉移,抓起竹蜻蜓來,心境竟然也得到些微安寧。
石頭的另一邊,放完手裏最後一隻竹蜻蜓,孟小荷回過頭,看郁月:“這樣就可以嗎?”
郁月:“那也不是。”
孟小荷:“那……”
郁月擺擺手:“我們要去視察兔兔寨,這裏就交給你了。”
孟小荷:“?”
什麼兔兔寨?
孟家村地處偏僻,向來不與外頭溝通。
兔兔寨風靡快兩個月,他們這還不清楚呢。
郁月:“我相信,你能說中金寶的心結,你很了解他。”
孟小荷臉頰微紅:“嗯,那我和他聊聊。”
郁月抱着陸空雪,和李沂、竇淵、秦道直,就近去第一個兔兔寨寨點。
途徑一處村莊。
少了山匪侵襲,村中生機復燃。
一個木工在村口鋸木頭,像在拉曲兒。
木工是個跛子,已五十多歲,鬢髮花白,有過四個兒女。
大兒子打仗死了,二女兒遠嫁不知情況,三兒子死於旱災,四女兒被山匪搶走,不堪受辱,自殺。
“但現在好了,山匪終於不來搶東西了。”
木工說著,木工妻子遞個白饅頭給他,他兩口吃完,就着涼水咽下,又滿頭大汗繼續鋸木頭。
木工妻子提起自己不久前去世的女兒,眼眶通紅。
可她眼中還有希望:“是啊,好日子要來了。”
他們想要的好日子,只是能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只是不被山匪侵襲。
而遠在富裕的京城,皇帝吃得油光滿面,不再滿足於眼前的物質,他追求長生,活更久一點,享更多的樂。
公主任性跋扈,想要什麼,動動念頭,下人就會送上來。
國師在凡塵擁有一輩子榮華富貴,妄求突破。
秦道直咬住牙根。
他不喜歡這樣的世界。
竇淵輕嘆了聲:“都會過去的。”
索性,二百年的大周已瀕臨末尾,朝代勢必會更迭。
這種事,他們作為修士,還真無法插手。
然而,能治住這一方山匪,自然是好事。
他們一路視察下去,兔兔寨們很聽話,根本不敢有二心。
郁月走過去:“同志們好!”
兔耳壯漢:“大王好!”
郁月:“同志們辛苦了!”
兔耳壯漢:“為村民服務!”
秦道直握手,很好,改造很成功。
就是這口號很熟悉是怎麼回事。
聽了一耳朵“大王”,郁月舒服了:“誰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兔兔也能當大王吧。”
其餘幾人很懷疑她治理山匪,就為了滿足兔兔惡趣味。
莫不是被她懷裏的兔子魘住了?
迎着李沂幾人的目光,陸空雪:“……”
他不是,他沒有,別瞎說。
另一頭,孟金寶循着竹蜻蜓來的方向,看到孟小荷。
他確定:“這肯定是我師父的主意。”
孟小荷:“確實,不過她帶着你師弟們,去視察什麼兔兔寨。”
想到兔兔寨,和那些變態兔耳男,孟金寶忍不住笑了。
孟小荷:“你心情好了?”
孟金寶板著臉:“沒有,但不影響我該笑的時候會笑。”
孟小荷輕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孟金寶:“哪裏一樣了!我高了,我比你高了!”
這麼一比,還真是。
以前孟金寶一直比孟小荷矮,被同村的人欺負,還是孟小荷給他找回場子。
現在他比她高一指了。
孟小荷點頭:“是啊,八年過去了,會不一樣的,你是,我們也是。”
孟金寶垂着脖子,有點喪氣。
孟小荷:“人都是向前走的,你去當仙人,伯伯嬸子怕影響你修鍊,不敢念你想你。”
“你以為,我們收養銀寶是拋棄你,可如果拋棄你,我們又怎麼會在看到你時,發瘋了般的高興。”
孟金寶眼眶一酸:“我,我沒這麼想你們。”
孟小荷笑了:“你有沒有我還不知道?”
她看向遠處陽光爛漫,說:“伯伯嬸子收養銀寶,不是忘記你,是為了生活。”
“剛剛你負氣離開,嬸子躲在房中哭,伯伯也坐在院子裏唉聲嘆氣。”
孟金寶頭更低了。
孟小荷:“我不是想讓你愧疚,我的意思是,他們愛你。”
哪怕這輩子再沒法見到孟金寶,只要想到,他能過上比他們好的生活,就會真情實感地高興。
半晌,孟金寶咽咽喉嚨,小聲說:“我只是沒想到,李沂說的是對的。”
仙凡殊途。
不止是壽命殊途,往後的路,也完全不同。
他沒有辦法陪在父母身邊,到他們離世。
或許當時,就不該回來,早該斷了塵緣。
孟金寶長長送出一口氣:“我沒事了,我已經想開了。”
他盯着路上石子,自己一人走回孟家。
他是修真之人,腳步輕巧,幾乎沒有聲音,直到走到院子裏,孟父孟母都沒發現他。
卻看孟父在磨刀,孟母的聲音,帶着哭過的悶感:“做紅燒肉,他小時候最愛吃,當年離開時大旱,根本沒吃到。”
孟父聲音沙啞:“對,多做點。”
“給他師門每個人都留點肉,他們以後也會更盡心地照顧大寶。”
“一頭豬不知道夠不夠。去找阿華家借一頭,來年咱們再還給他。”
“……”
孟金寶眼淚刷的流下,呼吸也重了。
聽到身後聲音,孟父趕緊回過頭,他站起來,手用力在衣服上抹乾凈,才去擦孟金寶眼淚。
孟母推開孟父,拿出一條舊布巾給他:“寶,你別哭,是爹和娘不好……”
仙凡是殊途。
但人的感情,是共通的。
即使只有一面,能知道彼此過得很好,能夠挂念着彼此就好。
總比此生不復相見好。
他模糊了的眼前,銀寶從屋內出來,他手上拿着一個撥浪鼓,遞到金寶面前,怯生生說:
“大哥,我最愛的鼓鼓給你,你別哭了,好嗎?”
孟金寶咧了咧嘴:“臭小子,搶了我給我師弟取的名字。”
這次見面,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