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沂準備很充分,理論上,郁月確實不該找到他。
但他不知道,他的靈台被原主種下吸血藤。
給徒弟吃歸元丹,要每隔幾日,才能索取修為。
吸血藤不一樣,將它種在靈台,能隨時為原主提供修為。
兩年前,原主抓到落單的李沂,李沂是練氣大圓滿,後來他築基時,她趁其不備種下吸血藤。
吸血藤相對溫和,像寄生蟲,初初傷害不高。
等李沂金丹,乃至元嬰分神時,地基被吸血藤吸空,他難逃一劫。
這也是原小說故事線里,李沂最終墮魔的根本原因。
靈台一垮,為了活下去,只能修魔。
郁月就是通過吸血藤,找到李沂的精確位置。
這東西太陰邪,要除掉也很麻煩。
如今被困,李沂低頭了,他知道躲不過了,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編借口:
“師尊,是弟子魯莽,害怕被大師兄靈力暴動波及,所以跑遠了。”
郁月:“你剛剛還叫我妖女。”
李沂:“……”
但郁月還挺欣賞能屈能伸的人。
她琢磨了會兒,要不趁今天,把歷史遺留問題都解決掉。
她說:“也行,不過你要領罰。”
“不然你開了這個頭,以後大家都想跑,我每天就抓雞似的,不像樣。”
李沂順桿上爬:“是,弟子認罪,請師尊處罰。”
郁月:“我要把你修為打到練氣。”
打他修為?
李沂瞳仁收縮,沒繃住表情。
郁月都能從他的眼神里,讀出“莫欺少年窮”“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塊”的潛台詞。
五顏六色,五彩繽紛的。
但最終,“小不忍則亂大謀”戰勝李沂所有情緒。
他深深一拜:“是。”
*
大殿內。
孟金寶把陸空雪搬到偏殿榻上,恢復符咒貼在陸空雪心口。
符咒起效,光輝流轉。
孟金寶撇嘴。
他不懂,既然要折磨陸空雪,何必給恢復符咒。
他被郁月收徒時,陸空雪已經在她身邊。
孟金寶本是凡人。
前兩年,家裏大旱,顆粒未收,還好他天生神力,去山裏獵得不少食物,但山裏的東西,總會吃完的。
等人人都在啃樹皮時,郁月猶如神人天降。
她告訴他的父母,他有靈根,適合踏上仙途,並且大手一揮,給出很多糧食。
孟金寶即使再不舍,為了父母,為了小荷,他答應簽訂師徒契約,還天真地以為,郁月是救命恩人。
一開始,郁月讓他鑿山,美名其曰鍛煉他的神力。
可雲連山妖獸多,好幾次,孟金寶差點死在妖獸口中,而尋得的寶物,都被郁月收走。
直到一次,他發現一個妖蜂巢,裏面藏有寶物,但妖蜂過多,他無能為力,郁月便親自來取。
她讓他當誘餌引走妖蜂,害他被蟄得腫了一圈,人差點沒了。
對此,郁月不聞不問,只鑽研寶物如何讓她自己進階。
那之後,他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這個女人不是師尊,分明就是惡鬼!
再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修士在凡人界收徒,限制很嚴,如果他當時不樂意,不簽師徒契約,郁月拿他沒辦法。
陸空雪明白的,就是不提醒他。
從此他就怨上陸空雪。
再加上,陸空雪一副誰也看不上的拽樣,孟金寶就更討厭他了。
現在,陸空雪吐血,他還幫他安頓。
早上為了救小乖,被一頭妖狼抓傷,後背還火辣辣地疼着呢,他也太命苦了。
等等,既然自己這麼討厭他,為什麼還要在這裏照顧他?
孟金寶恍然醒悟。
李沂可以跑,他也可以跑啊!
他想家了,母親蒸的饃饃,父親削的竹蜻蜓,還有孟小荷為他出氣,不讓別人欺負他長得矮……
每當想起這一幕幕,孟金寶眼眶都發熱。
但是師徒契約在,該怎麼辦?
不管了,先跑跑看吧,說不定跑遠了,那個女人就懶得追他,畢竟她老吐血,身體不好。
還有,被抓回來就抓回來。
這輩子要是再見不到父母和小荷,他死了算了。
孟金寶身上沒盤纏,一合計,摘走陸空雪用一半的恢復符咒,就往山下沖。
小乖在山下,他也要帶它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陸空雪的靈力波動,讓小乖受驚,小乖不在那樹上。
“小乖,小乖!”
樹林裏,孟金寶撥開藤蔓,呼喚小乖,忽然,他似有所感,躲到一棵大樹后。
不遠處,郁月御劍,落到樹木中的空地。
李沂跟在她後面。
郁月:“就在這好了。”
李沂面無血色。
少年模樣還挺可憐,郁月說:“你也別怕,我只是把你的修為從築基打下去,又不是要你的命。”
一旁偷聽的孟金寶捂住嘴巴。
這還不要命?
修真逆天而行,築基才是踏入仙途第一步,境界掉落乃大忌,輕則影響修鍊,重則無緣仙途直接殞命!
孟金寶不氣李沂了。
還好李沂動作快,不然被打修為的就是他。
李沂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打坐,閉上眼睛。
過了會兒,郁月還沒動手,他睜開眼睛,就看郁月在那翻一本書。
李沂:“師尊?”
郁月:“你等等,我不太會,先查個資料,免得把你修為打到零去。”
李沂:“……”
查了好一會兒,郁月妥當了,放下書,李沂瞄了眼封皮,《妖豬的產後護理》。
他瞳孔地震。
郁月挽起袖子,李沂還直直盯着那本書。
她補一句:“妖豬每生產一頭小豬,修為都會往下掉,真就拿命生孩子,打修為的本質是一樣的,咱們都是第一次,放鬆哈。”
李沂:“……”
躲在暗處的孟金寶,第一次看到李沂這麼豐富的表情,他還以為,他的師兄弟都是面癱呢。
郁月從靈石袋裏,掏出一把靈石,仔細數了數,接着畫陣,放靈石。
隨着陣法成型,陣中央的李沂,五官逐漸扭曲。
從丹田到靈台,全身上下引發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反抗。
郁月雙手結印護法,壓住他的反抗,她的衣袖被風鼓起,獵獵作響。
樹林裏鳥獸四散,撲棱着翅膀,逃離這可怕的靈力漩渦。
孟金寶本想偷偷離開。
打修為確實有嚇到他,但是,他腦瓜子難得靈活一次——郁月在給李沂護法,絕對分不開身。
如果他這時殺死郁月,豈不是能徹底自由?
但是,自從拜師以來,這個女人從沒教過他本事。
去年他自己在雲連山歷練,意外築基時,這個女人還挺吃驚呢。
可惜的是,他除了力氣大,什麼都不會。
突然,孟金寶眼角餘光看到一個巨大的、圓滾滾的、黑褐色的石頭,受靈力波動,沿山坡滾來。
孟金寶抱起它,沉甸甸的,用力一砸,石頭居然沒碎。
他天生神力,雲連山上,還沒哪幾塊石頭能承住他這一砸。
這不就是天降兵器?連老天爺都在幫助他!
孟金寶心潮澎湃,決定用這石頭砸死郁月。
那樣他就能回家,見到父母和孟小荷。
他目光堅定,把石頭舉過頭頂,屏住呼吸,一鼓作氣衝出去!
一步,兩步,三步……
離那個女人越來越近,眼看自由唾手可得,下一刻,女人突然回過頭。
她挑起眼尾,盯着他。
後來,孟金寶回想,只想說,任何人,只要他還是個人,看到郁月那個眼神,一身熱血勢必透心涼。
非常之恐怖。
以至於孟金寶的雙腿,不由自主地,從衝著,到跑,再到走。
就這樣走到郁月面前。
郁月問:“你在幹什麼?”
孟金寶捧着手裏的石頭:“師尊,你看這石頭又大又圓,又黑又亮,可真別緻。”
郁月:“像不像你缺失的某個部位。”
孟金寶低頭看自己,他身上沒有這麼圓的東西啊。
郁月只好直白說:“我說的是腦子。”
孟金寶:“……”
郁月抬起下巴,示意他看他身後:“沒搞錯的話,你把人家孩子拐走了。”
孟金寶:“?”
他回過頭。
一隻小山般碩大的妖鱷,把臉伸到他面前。
它肌肉強壯,渾身鱗甲厚實,綴滿密密麻麻的疙瘩,牙齒碩大參差不齊,那張大口,一口能吞五個他。
它蹬着一雙墨綠色的大眼睛,眼仁中,露出孟金寶嚇傻了的身影。
這樣一頭妖鱷,至少有相當於修士金丹期的修為!
郁月看看李沂,沒剛剛狂躁,而孟金寶的金手指,剛剛好能拿來用。
她叫孟金寶:“來幫一下你師弟。”
孟金寶如蒙大赦,把鱷魚蛋丟給郁月,接替郁月的位置:“可是我要怎麼做啊?”
來不及解釋,郁月:“站這就好。”
妖鱷眼看鱷魚蛋被轉手,怒吼一聲,一個神鱷擺尾,滾起巨大塵埃,朝郁月和孟金寶拍去。
郁月張開結界擋住攻擊,一手頂着鱷魚蛋,轉到另一側,以免妖鱷影響孟金寶和李沂。
妖鱷徹底被激怒。
它張着血盆大口,朝郁月撲過去。
郁月一邊躲,一邊說:“我們只是不小心撿到的,我把蛋還給你,你別亂髮火,行不行?”
妖鱷不聽,擺尾攻擊。
郁月繼續:“遠親不如近鄰,咱們都住雲連山,講點道理嘛。”
妖鱷不聽,噴出火焰。
孟金寶站在不遠處,看得真焦急。
這女人廢話怎麼那麼多啊,是不是殺不死妖鱷,只能跟它說話?
看看人家願意理她不!
但郁月還在說:“你看你孩子也毫髮無損啊,你再打下去,可能傷到你的孩子的。”
妖鱷不聽,張嘴朝她咬過去。
孟金寶急死了。
“唉。”
只聽郁月嘆了口氣。
接着,她伸出手,一個巴掌扇過去。
那一瞬間,大山似的妖鱷被扇到空中,它旋轉整整一周,再“轟”地一聲倒在地上,滾起漫天塵埃。
煙塵過後,那個女人的身影逐漸明顯。
孟金寶目瞪口呆,這這這,金丹的妖鱷就這樣被錘飛?
“嘶,好痛。”郁月甩甩手掌,問妖鱷:“請問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妖鱷瘋狂搖頭。
郁月:“這就行了嘛,打打殺殺,哪裏像話。”
妖鱷瘋狂點頭。
說完,郁月把鱷魚蛋丟給妖鱷。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妖鱷,叼着鱷魚蛋,連滾帶爬衝進雲連山,一下沒了影子。
孟金寶:“……”
郁月問他:“你怎麼跑這來了,你大師兄怎麼樣了?”
孟金寶戰戰兢兢:“回、回師尊,大師兄說想吃、吃雲吞,我下山給他買。”
郁月:“這麼快就醒了,你大師兄體質真不錯啊。”
要是李沂醒着,聽孟金寶這拙劣的借口就矇混過關,定會氣得又暈過去。
孟金寶自覺躲過這一劫,小心翼翼地問:“那,師尊,我先回去了?”
郁月:“你回去幹嘛,你在給你師弟輸送靈力呢。”
經她這一提醒,孟金寶:“咦,還真是?”
這和孟金寶金手指有關。
他一直以為,自己天生神力,其實,神力只是表象,內里是他無時無刻,不在凝聚靈力。
郁月:“簡單說,你是聚寶盆,能夠快速給他人提供靈力。”
孟金寶看着雙手,那他豈不是很厲害?
郁月:“但是,你只能給別人提供靈力,自己沒法用這些靈力增益。”
可以說,孟金寶是天生奶媽,還不能奶自己,很吃隊友。
被指出這個事實,他一下頹了。
好在,有了孟金寶的幫助,李沂的修為成功平滑下跌,林中恢復平靜。
他昏過去了。
毀掉靈台,吸血藤無處可寄生,只要他在再築基前,殺死識海里的吸血藤,就沒有後顧之憂。
至於他能不能再築基,郁月不擔心,主角團耶,再不濟也比她這惡毒女配強。
郁月背着手,回到大殿,孟金寶放下背上的李沂,和陸空雪放一起。
看着兩個師兄弟,孟金寶物傷其類,下一個躺在這裏的,不會是他自己吧?
卻聽郁月問:“你後背怎麼回事?”
孟金寶摸摸自己後背,一手血。
他把血抹在大腿上,說:“回師尊,沒事。”
就是救小乖時,被妖狼划拉了。
以前他被妖蜂蟄成豬頭,郁月都沒問過他呢,所以不覺得郁月問他是關心。
唉,也不知道小乖去哪兒,現在怎麼樣了,應該沒事吧。
突的,郁月倒丟一瓶藥粉給他,說:“處理一下。”
孟金寶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他背後的傷口很長,從左肩到右腹。
修士體質特殊,皮外傷不足為據,本來都快好了,但陸空雪炸一下,李沂爆一下,神仙也得裂開。
他弓着背,齜牙咧嘴,把藥粉灑在傷口上。
卻聽郁月問:“你後背有胎記?”
“沒有啊。”孟金寶從自己腋下探頭,試圖看後背。
她用留影石,給他後背來個照。
孟金寶看到後背的傷口:“唉我這傷得也太血肉模糊了吧……等等,這個是什麼,我後背什麼時候多的這東西?”
郁月記得,系統傳的原小說里,前期孟金寶因為一個印記,被妖狼頭目找上門,差點沒命。
她抬眉:“你和妖狼打架?”
孟金寶點點頭。
郁月:“那你身上這個,是妖狼氣息。”
他突然想起:“對,那頭妖狼額上,就有這個符號。”
郁月:“不出所料,妖狼把氣息打在你身上了。”
孟金寶慌了:“怎麼會這樣!”
妖狼不是大妖,但特別團結。
修士身上留有妖狼臨死前的氣息,則全天下的妖狼,都會憑氣息追殺此人,無孔不入,很麻煩。
當然,妖狼要留氣息很難,但孟金寶為了保護白鷳,不小心被標記了。
他站起徘徊:“怎麼辦,現在是不是有妖狼來追殺我了……”
郁月說:“有個方式能除掉。”
孟金寶連忙問:“什麼方式?”
郁月:“放血。”
說放血,那是真的放血。
鮮紅的血儲在盆子裏,越來越多,孟金寶眼前發昏,突然腦子一激靈,問:“師尊,不是能買除息丹嗎?”
郁月:“能啊。”
孟金寶火上來了,差點罵粗口:“那為什麼要我放血啊!”
郁月:“市價一顆一萬靈石。”
孟金寶:“……”
他還是乖乖放血吧。
失血過多,頭越來越暈,沒多久,孟金寶就昏過去了。
等他清醒過來時,他和他的師兄弟,排排躺。
臉色一個賽一個白。
這時候,孟金寶又特別恨,恨這個世界不公。
為什麼這種師尊,居然被他遇到了,話本里的修仙,才不會這樣,這麼惡毒的人,怎麼沒有遭天譴?
越想越氣,他忍不住嗚嗚哭泣:“爹,娘,小荷,我好想你們啊,嗚嗚嗚。”
“吵死了。”
李沂的聲音沙啞,叫孟金寶嚇一跳。
孟金寶用手背抹抹眼淚,看着李沂廢了半條命,他又笑了:“本來我覺得我被放血夠慘了,看着你,我頗感安慰。”
李沂動動嘴唇:“你不過是個只會哭的侏儒。”
孟金寶:“你說誰侏儒?”
陸空雪皺皺眉,沒睜眼,顯然懶得理會這兩人。
不過他們沒能吵起來。
門“吱”地一聲,郁月進來了,她端着盤子:“喲,還能吵架,看來身體沒大礙。”
頓時,李沂閉嘴,孟金寶也癱在床上,裝出一副進氣長出氣短的模樣。
郁月哼笑了聲:“都起來吧,吃點丹藥。”
所謂丹藥,一顆大概拇指指甲大,近乎黑色,有股濃重的鐵鏽味。
陸空雪眉頭緊鎖,吃了一個。
李沂也咽得頗為勉強,倒是孟金寶吃了兩個,覺得除了鐵鏽味太重,沒什麼問題。
郁月觀察他們反應,挨個問:“效果如何?”
陸空雪:“還可。”
李沂:“尚好。”
孟金寶則直白點:“吃完后好舒服,身體靈力流通,感覺精神氣回來了。”
“那行。”
看他們吃完沒事,郁月放心了,第一次煉製丹藥,成功了呢。
她捻起一個來吃,順便招呼幾人:“吃啊,還有好多。”
陸空雪神色懨懨。
再好的丹藥,他如今筋脈徹底封閉,也沒用處,何況,他不信郁月肯拿好東西給他們吃,因此慢吞吞的,只吃一個。
李沂則又吃了幾個,他境界剛從築基掉回練氣,最需要大補身體。
就算郁月有別的陰謀,就算這丹藥再難吃,他管不了,左右差不過現在。
孟金寶更不用說,他不挑食。
很快,幾人炫完那盤丹藥。
孟金寶調息,神采奕奕呼出一口氣,問:“師尊,這是什麼丹藥,藥效好好啊。”
郁月:“金寶丹。”
“金寶丹?”孟金寶稀奇,“竟然還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丹藥?”
郁月說:“用你的血煉製的,當然以你名字命名。”
屋內沉默須臾。
陸空雪捂住嘴唇。
李沂:“嘔。”
孟金寶:“嘔嘔嘔嘔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