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晚上魏惜獨自去食堂吃盒飯,實驗班裏同學間關係都很淡薄,大家大多比較自我,不像普通班熱熱鬧鬧打成一片。
她幾個初中好朋友都在一千公裡外的南方,鞭長莫及,也不知道這裏發生什麼事。
她是因為戶口在這兒,必須回來讀書高考的。
魏惜點了一份椒鹽排骨,一份清炒芥蘭,外加一兩飯。
她慢條斯理吃着,手機震動一下。
魏惜咬着根芥藍,沒來得及吞,自然而然地拿起手機看了眼,發現竟然是魏銘啟發來的短訊。
她喉嚨滾動一下。
【魏銘啟:看看你媽把你帶成了什麼樣子!當初讓你跟我你不跟,自討苦吃!】
突如其來的怒火和指責讓魏惜莫名其妙,但也成功激起了她的逆反。
魏銘啟不止罵她,還順帶罵了她媽。
魏惜情緒上頭,剛想回復“你也配提我媽”,但手指停在發送鍵上,到底沒發出去。
她之所以沒拉黑魏銘啟,是因為每個月,她還得向魏銘啟討要生活費。
魏銘啟明面賬上沒有錢,所以法院判他要給的生活費不多,但蒼蠅再小也是肉。
姜頌辛是不可能從魏銘啟那裏要來一分錢的,這事兒只能魏惜捏着鼻子干。
時間長了,魏惜對父親的渣也麻木了。
她不想耗費更多情緒在魏銘啟身上,於是將信息一刪,繼續吃飯。
然而等到晚自習放學,她終於知道魏銘啟為什麼給她發這條短訊了。
因為魏純宇來找她了。
一輛紅黑相間的大排量摩托囂張地停靠在柏油馬路上,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摩托引擎嗡鳴着,握把上纏繞着帶俱樂部logo的紅綢帶,黑亮的車身在晚燈下熠熠閃光,囂張浮誇。
魏純宇將頭盔夾在胳膊和腰腹間,一邊走一邊解左手的摩托手套,他抬起手,牙齒咬住手腕的綁帶,用力一扯,將手套脫了下來。
明明是寒涼的冬夜,他卻只穿一身暗色騎行服,領口拉下一小截,喉結被風吹的微微發紅,稍短的髮絲淋漓着汗珠,身後幾個哥們兒同樣騎着摩托等他。
校門口離坐校車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魏惜就是在這段路上被截住的。
魏純宇大跨步朝她走過來,一把扯住她的領子,眸色陰冷,言辭頂撞到了過分的地步。
“你上趕着倒貼薛凜賤不賤,能不能別丟爸爸和我的臉!”
魏純宇現在比她高多了,手勁兒也大,扯着她的衣領,勒的她脖子痛。
他周身瀰漫著暴戾的氣息,目光如刀子一般,扎在她身上。
魏純宇在嘉聿的影響力和名氣,不亞於盛華的薛凜。
他這人從小就野,性格始終遊離在灰色地帶,以前有完滿的家庭克制着,他還鬧不出什麼大新聞,但自從父母離婚,一個家分崩離析,他就像解除了封印一般,更加無法無天。
魏惜聽說他現在玩的一手好摩托,偶爾還跟人去盤山路賽一場。
嘉聿那邊不少女孩傾慕他,圍着他打轉,他打一場球,都有校花上趕着遞毛巾。
魏惜懵了一下,納悶魏純宇怎麼會知道她跟薛凜表白的事,但她很快想明白了。
是宋澤臣。
宋澤臣他媽跟魏銘啟是合作夥伴,宋澤臣昨晚回家,肯定跟媽媽說了她與薛凜的事,宋媽自然要把這件事跟魏銘啟說。
魏銘啟是個很愛面子的人,雖然魏惜不跟他,但名義上到底是他的女兒。
他女兒上趕着讓薛盛衛的兒子欺負,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疼惜關心魏惜,而是憤怒於她的卑微。
所以他才忍不住給魏惜發了那條短訊,甚至遷怒到姜頌辛身上。
而魏銘啟和魏純宇都知道,她其實是干不出砸人生日趴的事兒的。
魏銘啟始終覺得,出軌與否是父母之間的事,跟孩子無關,如果當初魏惜跟他,現在仍是掌上明珠,根本不會淪落到被薛盛衛兒子隨意踐踏的地步。
魏惜凝眉,抓住魏純宇的手腕,想將他的手扯下來。
可魏純宇已經不是小時候跟在她屁股後面跑的小孩兒了,他力氣大得很,魏惜根本掰不動。
她羞憤又氣惱,忍不住重重的咳嗽起來。
她喝了一天感冒藥,似乎並不奏效,而且還止不住犯困,影響聽課質量。
魏純宇眉峰一立,手勁兒更緊了幾分,把魏惜往自己身前一拽:“你裝什麼柔弱,你在薛凜面前也這麼裝嗎?”
魏惜被他扯得踉蹌幾步,鼻子重重磕到魏純宇堅硬的胸口,瞬間一陣酸麻,激的她差點流下生理性的眼淚。
但她很快嗅到一股奇香的煙味兒,似乎是某種水果爆珠,味道很淡,應該抽過一段時間了。
魏惜一皺眉,咳的聲音很虛:“你抽煙了。”
十六歲就抽煙,這讓她不由想到了那些被養廢了的紈絝們。
闌市富二代圈子裏有不少這樣的人,曾經魏惜都繞着道走,還特別怕魏純宇被他們帶壞。
魏純宇磨着牙,狠道:“你,管,我?”
他分明才十六歲,但這一年卻成長飛速,個子拔的很高,快比魏惜高出一個頭。
雖然他臉上仍帶着幾分少年的稚氣,但作為男性的體征已經發育完全,眉眼間有了些桀驁難擋的氣勢。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魏純宇和薛凜很像,兩人都是難以馴服的狼,擅長站在光芒矚目處公然挑戰權威。
但薛凜始終披着斯文的外衣,他有自己的法則,在這套法則下,他會克制自己的喜怒遵循某些公序良俗,他還善於利用自己對學習的天賦來化解一些衝突,他心思更深,難以捉摸。
這讓他成為魏惜眼中,合規框架內獨樹一幟的頂峰,在她能夠容忍且心馳神往的範圍內。
而魏純宇更像是卸下枷鎖脫離掌控的狼,他好像要把曾經所有壓抑的邪念全都嘗試一遍,似乎他的底色就是反叛和野性的,他很好看透,像炙熱爆裂的火焰。
魏惜眼睜睜看着他走上一條窄路,越走越遠,她很無奈。
魏純宇恨她,因為是她撞破爸爸的秘密,害的一家人分崩離析。
而決絕選擇重病媽媽的她,更加將魏純宇襯托的像白眼狼。
魏惜確實覺得他白眼狼,因為魏純宇懂事起,魏銘啟就常常不回家,他折騰的爛攤子,他生活的細枝末節,全是姜頌辛在照顧。
他們之間,一個帶着怨,一個帶着恨,不像姐弟,更像仇人。
魏惜抬眼看向魏純宇,脆弱的頸脈在他指尖跳動,她仍呼着熱氣反問:“那你又憑什麼管我?”
魏純宇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他一字一頓:“因為,你丟臉。”
在嘉聿成為風雲人物的魏純宇,根本無法忍受跟他血脈相連的人,被另一所學校的風雲人物欺負。
這事兒傳出去,就好像他低了薛凜一等。
盛華一中和嘉聿國際,這兩所學校的學生本就相看兩厭。
盛華是省重點,靠極高的分數將大批普通學生拒之門外,而嘉聿直通海外高校,靠高昂的學費把人劃分等級。
盛華學子嫌棄嘉聿都是繡花枕頭,嘉聿那邊看不起盛華死學習書獃子。
魏純宇跟薛凜倒也見過面,以前被魏銘啟帶着出席一些場合的時候。
但他厭惡薛凜,因為薛凜就屬於給人生活里添堵的那種優秀富二代。
薛凜不僅長得好,學習還出類拔萃,總被一些老總拿來教訓自己家孩子。
當然,魏純宇忽略了魏惜也是薛凜的同類人。
二月末,天上飄的雪裏總是裹着雨,落在身上,沒一會兒就能把衣服打濕。
魏惜的耳垂感受到了第一滴雪雨的打擊。
正值晚自習放學,學生陸陸續續往外走,周圍人不少,偷偷看着這場衝突。
盛華也有人認識魏純宇,於是低聲議論——
“那是嘉聿的魏純宇吧,果然好他媽帥啊。”
“和咱們學校的薛凜比誰帥啊?”
“嘿嘿,不是一個類型,魏純宇適合做男朋友放縱一把,薛凜我願意領證把身家財產都交給他。”
“這倆你都做夢吧。”
“魏純宇生氣也好酷啊,那女生是他女朋友嗎?他女朋友盛華的?不會綠了他他來算賬吧。”
“你腦洞大飛了吧,那是他姐。”
......
薛凜和宋澤臣也正好往外走。
宋澤臣家新買了輛柯尼塞格,引擎蓋兩條流暢明艷的紅,蜿蜒盤在輪胎上緣,幽靈車標的兩側是狀若眼眸的車燈,邊緣嵌着細小整齊的燈管,科技感十足。
家裏說,他好好學習,成年就送給他開,現在車停在車庫裏,像勾引着魚的蟲。
宋澤臣特別喜歡,等着跟薛凜炫耀,非讓薛凜去他家看看。
薛凜被磨的沒辦法,打電話讓司機不用來接,跟着宋澤臣去他家。
私家車停靠的地方必然要越過校車停車場,薛凜和宋澤臣自然也撞上了衝突現場。
魏惜想出了辦法,她用指甲摳魏純宇的虎口,用了大力氣,只覺得魏純宇的皮|肉都要被刺破,魏純宇忍了一會兒,終於疼的倒吸一口冷氣,鬆開了手,狠狠甩了甩。
魏惜的領子已經被他蹂|躪的不成樣子。
魏惜不想被當作別人的談資,況且校車都是有時刻表的,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她懶得跟魏純宇解釋【可愛公主團】這個群,於是瞪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魏純宇看了眼虎口深深的指甲痕迹,眸色一凜,一把掐住了魏惜的手臂,發狠道:”回來,我讓你走了嗎?“
魏惜被他拽的一個趔趄,隔着羽絨服,柔軟的手臂內側也傳來突兀尖銳的痛,魏純宇最有力的拇指,摳着她的骨頭。
魏惜立刻閉上眼,急促地叫了一聲:“疼!”
她的聲音能聽出來,是真的很疼。
男生下手沒輕重,以為隔着羽絨服怎麼都不會有事。
魏純宇一怔,立刻鬆開了手,眼神閃動一下,還是用舌尖抵住了快要脫口的關心的話。
魏惜垂眸捂着胳膊,眉頭緊蹙,微微喘息,呼出的水霧白氣氤氳散開,墜在她睫毛上,凝成冰晶。
薛凜停住了腳步,身影藏匿在夜色中,望着清冷月光下的魏惜和魏純宇。
他看到魏純宇掐着魏惜的領子,拽的她撞到他身上,又看到魏純宇把魏惜扯的痛叫出聲。
而這一切,似乎跟他有關。
魏惜以前就像個優秀冰冷的木頭,乏味的很。
所以哪怕她長得好看,薛凜也不曾在意。
但這幾天,魏惜卻接連刷新他的認知,砸生日趴,跟他表白,打掃水泥地,委屈落淚,和魏純宇衝突。
這些事放在其他女生身上,薛凜聽都懶得聽,但偏偏發生在魏惜身上,他很難不注意。
宋澤臣眯眼打量,半晌喃喃道:“我以為男女朋友鬧分手呢,那是魏純宇吧,小崽子長那麼高了。”
魏純宇明明只比他們小一歲,但他管看不順眼的人一律叫小崽子。
宋澤臣有時候懷疑,魏純宇和魏惜不一定是親姐弟,和魏純宇相比,魏惜簡直是神仙。
魏純宇把魏惜拽疼之後有些沉默。
他摸出打火機點煙,火光一亮,點燃煙絲,隨即齒尖咬破第一顆爆珠,棠梨香在冬日冷氣里散出來,醞釀著刺烈的甘甜。
他兩指嫻熟散漫的夾着煙,手腕搭在腰側,輕彈了一下,幽亮的煙頭衝著地面,煙灰簌簌飄落,飄起的煙絲背離魏惜的方向。
他知道魏惜討厭煙味兒。
魏惜也不說話,她只覺得生活糟透了。
她一邊要抓緊忙碌的學業,一邊要擔心媽媽的身體和情緒,這短短兩天,還要被兩個養尊處優人高馬大的少爺欺負。
她也會難受,會委屈,會覺得自己好笑又可憐。
她接林佳禕這單,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打價格不菲的HPV疫苗,那明明是很重要的疫苗,同齡的女孩子陸陸續續都打了,甚至姜頌辛就折在這個病上。
可沒人提醒她去打,沒人記得要給她預約交錢。
魏純宇氣不過,突然手指用力,將煙一擰,恨恨道:“你從小到大看着我這張臉,你怎麼能看得上薛凜?他長得有我帥嗎!”
魏純宇狂妄至極,根本把盛華這些學生當空氣,所以說話聲音也不算低。
薛凜側頭輕笑,眼皮稍抬,揣在兜里的拇指抵在中指骨節上,微微一按,發出一聲悶響。
“卧槽魏純宇虧不虧心啊,他哪兒比你帥了。”宋澤臣顯然沒料到魏純宇半點不遮掩言語中的嫌棄,這話說的,空氣中都噼啪閃着火星子。
膽子小的盛華學生匆匆走了,根本不敢留下繼續看熱鬧。
魏惜實在是頭疼,她似是終於按捺不住情緒,拔高音量,瞪着魏純宇:“我眼瞎行了吧!”
魏純宇不知道,小時候的薛凜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容貌是太膚淺的東西,她喜歡薛凜,根本不是因為他好看。
但她情急之下的一句情緒輸出,讓周遭徹底安靜了。
魏純宇顯然也沒料到魏惜會跟他喊,不由手一抖,爆珠徹底掉在雪地里熄滅了。
薛凜就站在不遠處,聽得真真切切。
他挑眉,舌尖抵住溫熱的下頜,似是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眼瞎。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