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百年過去,聞音的記憶里幾乎沒有關於這一夜的細節了。
她只記得那一夜的火光燃徹長夜,似乎要將天空都燒成深紅色的血色,她還記得滿地冰雪,蒼白而凄艷,在黑暗中好像是亡靈和幽魂窺視活人的生魂。
她奔行在大雪裏,奔行在火光中,為了自己和阿娜伊斯的未來不得不將性命懸於刀鋒,與實力遠超自己的敵人周旋,卻連掙扎的餘地都無。
但這次她握緊阿娜伊斯的手翻過暗色的窗欞,瞬間闖入眼帘的便是滿地的清雪,明月高懸於蒼穹之上,冰冷的空氣中不帶一絲渾濁。
月光似珠弦,稠雲如挽弓。
深夜裏一片安靜,只有周圍機械的運行聲,和齒輪相互摩攃的細索響動。但是,就當聞音和阿娜伊斯跨出歌劇院的一瞬,士兵扳動扳機的聲音傳來。
聞音不曾回頭。
她聽見槍擊針擊打底火藥的聲音,初期爆炸產生的氣體將子彈彈出槍管,高速旋轉的子彈在空氣中形成一串刺耳的音爆。
但聞音的腳步甚至都不曾停留過,只另一隻空着的手微微向後一揚。
“按照天理的結局,你應該成為新的維繫者。但是被污染的存在找上了你,那是曾經的原初之人法涅斯的半身。在與龍王的戰爭過後,第一王座法涅斯深受污染,因而斬掉了自己靈魂中的‘污穢’,只留有純白的一半繼續作為維繫者而存在。
阿娜伊斯轉過身,原本她是在看向城外的,但是現在她也轉過身看向城內的火光。
冰霧足以破開雪夜的迷障,只要聞音想,楓丹城沒有人能攔得住她,水神也不行。
聞音攥着阿娜伊斯的手越來越緊,只她的神情依舊是於冰雪中永恆矗立的冷漠,好像不沾一點人類的情感在裏面。
去他的命運,通通滾蛋。
“作為維繫者的一半靈魂將湮滅深淵作為自己的目標,污穢的一半則自稱罪人,與深淵同側,試圖拯救祂所愛的臣民。”原初的神愛祂的人類,他們豐饒祂便豐饒,他們歡愉祂便歡愉。
但阿娜伊斯的聲音依舊溫和,潺潺如溪邊的流水。
今夜她們走過的每一段路,都是五百年前的聞音曾經踩好地點的路線,那個時候,尚且沒有神之眼的聞音,在數個徘徊在外的黑夜之後,制定了一個可行性最高的完美路線,但是最終,阿娜伊斯都沒有等到那一晚。
像是在向自己的故人告別。
“世外的力量污染了此間,維繫者亦深受其害,不斷被污濁的力量污染。於是在天理渴求着新的創造者的出現,在她成長起來之後,應當接過維繫者的炬火,結束被污染的一切。創造者可以是提瓦特大陸上的任何一個人,但因為你的出現,祂注意到了你。只是彼時維繫者陷入沉睡,不曾注意到這一切。”
聞音收回手,灼燒的火浪鼓起她的裙擺,拂出灼熱的氣浪。
她們一同越過這座冰冷的鋼鐵城市,朝着遙遠的城外而去,在她們身後,冰雪凝結成了一朵朵純白色的冰花,人群的驚慌聲,冰刃的凝結聲,還有警笛的鳴響聲,一同響徹在這個深夜。
驚叫聲在聞音的背後響起,其中夾雜着人類無法抑制的哀嚎。阿娜伊斯明顯聽見了,但她只是握緊了聞音的手,什麼都沒有說。
那現在呢?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樣的結局?
砰——
這些平日裏只能帶來嚴寒的元素結晶,如今卻與鮮血和魔鬼等同,刺穿歌劇院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的身軀,像是蛇一樣在他們的身體肆意攀爬,刺入又刺出,冰尖上垂掛着血淋淋的血液和身體組織的碎片。
好像帶着阿娜伊斯來到這裏就已經徹底安全了一樣。又好像她只是想走完曾經遺憾的這一段路,將五百年前的悲劇畫上另一個終局。
很早以前便已經知道了吧……疑問和困擾都藏在腦海深處,只是五百年前的結局太過慘痛,所以連回憶和分析都顯得刻薄。
“五百年後的你,擁有的就是這樣的力量嗎?真好。”她說,那些明亮的跳動的火光像是星河倒映在她藍色的瞳孔里。
“她們在這裏,封鎖——”
巨大的火龍爆炸開,一整條巷道連同裏面的士兵一同被火場裹挾,冰冷的空氣中傳來焦干氣。
聞音站在極高的城牆上,和阿娜伊斯並肩站着,肩膀挨着肩膀,但是卻沒有看向城外那代表着自由的方向。
這是一場隔了五百年的盛大謝幕,冰霜從地面攀爬至高高的牆瓦,幻化成無數潔白的冰花,像是最美好的婚禮上點綴在綠葉間的花環,只是被命運注視的新娘並不接受註定的結局,撕掉長裙,帶着她的友人一路逃向背離命運的終點。
雖然實際上,她在這歌劇院裏,本也沒有什麼故人。她能想起來的有關這裏的回憶,無論是阿娜伊斯的,還是她的,都充斥着不願意再回想起來的血色。
聞音自然知道這一點,不過無所謂。
“為什麼要跟我走呢?為什麼總要這麼孤注一擲地信任我?”聞音像是在路邊欣賞風景,靜靜眺望遠處的火光,又好像隨口一問一般,很自然地就問出這句話。
“你現在確實應該在芙卡洛斯身邊,那是你唯一能戰勝維繫者的方法。”阿娜伊斯輕聲說。
“其實我今晚不應該來找你,對吧?去找芙卡洛斯,現在的她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威逼也好直接殺了她也罷,這個時候水神的權柄應該已經是我的了。”
她的目光只看向城內,從始至終。
“抓住她們!這是歌劇院的逃奴,注意了,她們有神之眼,歌劇院裏很多大人都死了!”
冰牆裏面,屬於歌劇院的一面,像是被無窮無盡的冰雪吞噬了。
而同時她手上用力,帶領阿娜伊斯躍至高高的房頂,踩着金屬和磚瓦,循着聞音記憶中的路,盤向楓丹城的最高處——那是比城牆還要高聳的地方。然後她們乘着風之翼縱身一躍,穿越無數子彈和封鎖的火線,落在城牆的邊緣。
只是她在等的一直是聞音,而不是伊蓮娜。
“她們太強了,根本抵抗不了——快,快去請芙卡洛斯殿下!”
“我是仙靈和精靈的混血,精靈你應該熟識了,最負盛名的應該就是那位艾莉絲女士,但是仙靈……仙靈是被詛咒的種族,很久以前就已經近乎絕種。我之所以活着,是因為我是被祂注視的人,我許諾為祂做一件事。”
歌劇院的異況很快就引起了巡邏警衛們的注意,這種大人物的地盤向來會有人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盯梢,很快,追兵開始墜在她們身後,試圖進行圍捕,開始只不過是些小嘍啰,但隨即開始有真本事的傢伙跟在後面,甚至有人言談中提到了水神芙卡洛斯的大名,似乎想將她請來。
於是,冰凌瞬間從地面蜿蜒生出,冰雪頃刻間凝結成堅實的冰牆,冰牆裏外便是命運的兩端。
她們的時間應該不多了吧?她已經能聽到那位大人的羽翼降臨此世的聲音了。
至少今夜,至少眼下,沒有人能攔在她們身前。
阿娜伊斯怎麼可能認不出來,聞音不是伊蓮娜呢,她們是十幾年的朋友啊,而她甚至連剛認識數日的聞音都能認得清晰。
這裏是楓丹城的最外圍了,很快她們就可以徹底脫離這座城市的邊界,只需要再度展開風之翼,朝着城外的方向飛去。
“而當你接觸到深淵之後,在維繫者眼中,你便從繼任者,成為了需要被清除的存在。”
阿娜伊斯伸手,將聞音被風揚到眼前的髮絲拂到她的腦後,目光不曾飄忽,只認真而專註地看着她。
“五百年後的你還是這個樣子的啊,有很多朋友,沒有人會不喜歡你。我們的小聞音,小伊蓮娜,看似冷漠,其實有着太陽般的心啊。”
“會照亮萬物,卻小心收斂自己的光芒,捨不得將任何人灼傷。我曾經希望你不要這樣,又覺得這樣也很好。”
阿娜伊斯的目光溫柔中卻帶着難言的悲傷。
聞音看着她,直覺她好像要哭了。
但她只覺得平靜。
因為足夠強大了……所以無懼冰與霜。
作為太陽沒什麼不好,被天理認定為創造者也沒什麼不好,雖然她因為這些被迫失去了很多,甚至一直在生死的邊緣之上徘徊。
甚至現在,她一無所有。
曾經的朋友,家人,甚至是仇敵,她全部失去了。
但是她仍然是她自己,仍然朝着違背命運的方向前進,聞音不是誰選定的保護者或者是維繫者,她是命運的違逆者,也是天理的違逆者。
天理選定的創造者?註定將要從維繫者手中接過權柄,代替祂守護世界的維繫者?
如果掀翻了這天呢,如果打碎提瓦特和星域之間隔絕的蛋殼呢——
“我只是聞音。”她說。
那聲音在遠處爆炸的火光里顯得有些模糊,更別提高空之上神明的力量已然降臨,無形的壓迫匯聚這片空間,像是不斷凍結的冰水。
她失去了很多。所有人啊,所有人。
在維繫者手中,無人能夠生還,無論是人類,還是……神明,甚至是尚未恢復實力的原初之龍。
在獲得雷元素權柄之前,聞音就已經失去了她所能失去的一切。
堅韌如她,那時都感覺到無法抑制的疼痛,一刀刀彷彿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凌遲。
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儘管祂的本意也是要守護。
但真是可笑啊。維繫者的守護,就是這世界需要的守護嗎?
“不該來找我的,小音,你甚至不應該回頭。大家給你鋪好了路,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不好嗎?沒有人應當背負拯救世界的重任——當你成為了聞音之後,伊蓮娜的責任,便不應該附加給你了,你應該是一個獨立的,自由的,快樂的人。這是所有人想對你說的話。”阿娜伊斯能感知到維繫者的注視落在自己身上,她曾經無數次覲見過神明的目光。
但是這一刻她仍然覺得無法呼吸,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夾着冰碴,硌的嗓子裏都是紛涌的血色。
“七神……岩神和風神,他們一定猜到了……但是他們不想,這樣的結局。提瓦特存在的時間夠久了,沒有誰規定它仍然要一直存在,你——咳咳,你該回去,聞音……”
你該回去。那裏才是你的世界。我曾經因為仙靈一族想要讓你留下,但這不對。抱歉,我才認識到。這些年你一定因此很困擾吧?五百年前的我想來做過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於是讓你再見到我時的眼神帶着一瞬間的迷茫和冷漠。
你彷彿要豁出一切帶我逃離這座城市,這座牢籠,一路碾壓所有攔路者和反叛者,但我卻覺得,這些年裏,聞音和過去的阿娜伊斯一同被困在這座城裏,誰都沒有離開過。
對不起,小音,對不起,小伊蓮娜。
不應該瞞着你的。如果時光能夠重啟,我……
但現在還來得及。你沒有水元素的權柄,或許不是維繫者的對手。但是沒關係,只要回到你原來的世界,祂便不會再對你動手了,你只需要一道門,只需要一道門,而我可以用最後的力量為你打開它。
你不應該承載眾人的期待,你只應該是你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遍地重複,好像自己真的做下了天大的錯事。
聞音能夠在維繫者的注視下面不改色,但阿娜伊斯顯然不行。
天理曾經剝奪過她的力量,讓她成為獻祭給創造者加冕禮上的羔羊,如今維繫者對她的壓迫只會更強大,她在這樣的領域內幾乎無法喘熄。
藍發的女孩仰面向後倒下去,身形像是一朵枯萎在初春的花,又像是清晨之後消失在尖葉梢的露水,和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樣,存在不過方瞬。
聞音沒有猶豫地接住她,給了她一個輕輕的擁抱。
“不要道歉。你不欠我任何東西。”她怎麼會欠她呢,她什麼都不欠她。
是阿娜伊斯給了聞音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第一個擁抱,成為了她在這個世界裏的第一道牽絆。
怎麼會忘記呢,那段時光。
阿娜伊斯似乎笑了。
她的嘴角微微抿起一點,是那種很淺淡很溫柔的笑,就是聞音熟悉的模樣。
她似乎想摸摸聞音的臉,但手只抬起一半就無力地垂下。
“我……咳咳……還有力量在祂手裏……最後的機會,為你打開門——”
走過那扇門,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
就把這個世界當成是一場不存在的夢吧,你會很快忘記,忘記那些痛苦的回憶。
只要活着就好。只要記得快樂就好。
但是聞音驀然按住了她的手。
她抬手,於是澄凈的風元素匯聚在她的手心,化作一道最溫和的保護罩將阿娜伊斯托舉起來,然後帶着她飛向遙遠的地方,遠離楓丹城的方向。
“等我回來……所有人都會再回來。”她輕聲說。
聞音許諾過,不會有人再因此而死亡。那便無論是現在,將來,甚至是……過去。
維繫者並不在意。她的來意本就與阿娜伊斯無關,她也並不在意阿娜伊斯的死活。
從始至終,她只是為了聞音而來。
“非理性的選擇。如果你選擇了芙卡洛斯,結果就會完全不同。雖然那樣的結果不會使提瓦特變得更好,但與你無疑截然不同。”維繫者最後說道。
“不會有什麼不同。”聞音冷淡回道。
“命運並非是註定的東西,力量也一樣,任何渴求力量的人都應該得到饋贈,只要夠渴望,夠執着。這標準並非應該由天理抑或天空島定下,神明也不過是暫時得到力量的使用權罷了。你比別人強在何處呢?維繫者。”
“你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嗎?還是執掌一切的裁判?命運的裁決者?可是我的命運,坎瑞亞的命運,白夜之國的命運,人類與諸神的命運——何時允諾你們的裁決?”
把從我手中奪走的力量還回來吧。你的裁決之力,不過是從天理手中暫借的權柄罷了,就連天理亦是故步自封的弱小存在。
這世界上無人能決定旁人的命運。總有人偏要背逆命運和安排,動搖天空島的基石。
聞音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這個世界,目光並無一絲動搖。
於是,此刻,她呼喚力量,曾經屬於她的許多力量,便應約而來,化作最後的權柄。
她不需要去往芙卡洛斯的身邊,取得最後一塊力量的碎片。
只要凡世諸多生靈不曾拋棄自己,不曾因為未來迷惘或者動搖,命運便也會張開雙臂擁抱他們。
只要看清腳下的路,毫不懷疑地走下去就是了。
不要動搖,永遠不再動搖。
“那麼,該結束了。”聞音仰起頭,目光靜靜地望着維繫者,一如這許多次見面中的每一次。
那雙明亮黑瞳中的熠熠神色,好似從來不曾消散過。
下一次天亮之前,她會帶所有人回來。她有絕不會讓步的理由。
維繫者並未擁有感情,但聞音擁有。那是會讓人擁有軟肋的枷鎖,卻也是給予人力量的盔甲。
城池巨震,天光大亮。時間好像驟然從極夜拉到極晝,天空都是水洗一般明亮,彷彿太陽從平地升起。
這是另一場王座之間的戰爭。就如許多年前一般無二,曠世的大戰在大陸上爆發,天崩地陷,日月失格。太陽的光輝都被王座遮蓋,神力的交鋒輕而易舉地摧毀城市和雨林。
無論鋼鐵,或是森木,自然和科技在神明的力量下全然平等,抵不過神明力量的余潮。
這一戰一直持續了很久。
很久很久——人類的帝國換了幾輪,記載傳記的史書翻過一冊又一冊,曾經稚嫩的小妖怪已經成為老妖怪,又歸於塵土消散得乾淨,彷彿不曾到來過這個世界。
天空島上的神位崩碎,那一日太陽沉落海面,足足七日未曾升起,而後新的王座點燃神火,那一日千百年不曾停歇的雷暴消散,白浪滔天的海面徹底平息,千里動蕩歸於平寂。
滅世的暴雨不再席捲人類的聚集地,陽光不再暴烈,新的果木花草生機勃勃地生長在每一片土地上。
這是新生的世界。
聞音的眼前浮動着金色的晶體,那就是天理的半實像。當她粉碎了維繫者的權柄之後,天理認定她作為新的維繫者。
天理並不知道眼前已經獲得神明權柄的聞音有着什麼樣的心思。
這個世界被困在虛假之天之下已經太久了,它應該獲得真實。
而在真實的世界裏,沒有人會被命運限制。追求力量的生靈千百次錘鍊之後可以獲得力量,想要延續的種族不再背負神明的詛咒,不必信仰神,也無人被神明安排,像是兢兢業業的釘子守在某個位置永遠不能離開。
站在聞音身邊的,是派蒙。
或者說,是長大后的派蒙。
她的身上已經沒有曾經的調皮和活潑了,溫和彷彿才是她的基調。只偶爾瞳孔的深處能看到舊日的影子。
時間之執政伊斯塔露本就是法涅斯的影子。故而許多年前人類和七神為了爭取時間向維繫者舉刀的那一戰,她並沒有死去,只是陷入了沉睡而已。
“法涅斯的另一半,深淵側的那一位,不處理祂么?”
“不。既然祂認為自己是罪人,總要贖清自己的罪孽再迎來往生吧?至於深淵側的力量——當提瓦特虛假的天空被打破之後,人們總要學會接納這力量的。”聞音指尖勾起,那金色的晶體便滾落到她的手心,服帖而溫順。
她這樣動作的時候,好像又能讓派蒙看到一星半點那個曾經的聞音了。
“那,關於打破這一切,想來您也有了想法。”
當然。有一種最快捷,最便利的方法——
“派蒙,還有最後一件事情想拜託你。”聞音忽然道。
如果虛假之天被打破,提瓦特將徹底暴露於星空之下。屆時時間之執政的能力將失去作用,因為真實的星空中,時間是不斷向前流動的,伊斯塔露的力量屆時不足以撥動時間。
而如果現在撥動時間的話,曾經被維繫者抹除的人不會再回來,因為那是來自世界本源的力量。
所以,如果在聞音打碎世界的一瞬間,伊斯塔露能夠成功倒流時間的話……曾經失去的人就可以再回來。
他們是該回來了。
聞音……已經等了他們很久很久了。
*
或許那只是平凡的某一天。
但那一天,提瓦特大陸上的所有生靈,都覺得自己聽見了很清脆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被摔碎打破了,好像是雞蛋殼,又好像是某些堅韌的玻璃儀器。
宇宙深處傳來迴音,空氣變得前所未有地自由和歡快起來,好像是長久地壓在心頭的桎梏突然放鬆,可以站在陽光下肆意奔跑。
陽光明媚,似乎跟一秒鐘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但是人們卻覺得那光線更燦爛更耀眼,似乎……變得更加真實了。
但在所有人意識到這一點之前,有人撥弄了時間的弦,於是歲月開始飛快地倒退,被神座戰爭毀滅的一切悄無聲息地完成復原。
時間之執政的身體隨着力量的流失而飛速地縮小,慢慢變成只有少女的半個小臂長短,時間越接近她記憶里的模樣,她的力量便越虛弱,但是她心底沒有絲毫慌亂,甚至帶着一種甜蜜的期待。
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很快,她就會垂落到海中,被熒的一根魚線帶到地面上來了。
嘿嘿,旅行者,七國的冒險,數不清的摩拉和美食……嘿嘿,派蒙來啦!聞小音可是答應她了,要提前走一趟,給她準備好多寶箱!
對了,聞小音去哪裏了來着?
世界被打破,也是聞音用承自天理的力量捏碎了天理結晶的那一瞬間,聞音的身上似乎有劇烈的力量動蕩,她隨即受到了很大的反噬——畢竟,她成為聞音前,本就是天理的一部分。
派蒙本來擔心的要命的,但因為要逆流時間不得不專心致志,畢竟這機會要是錯過了,所有人都沒有機會回來了。
而那時她似乎朦朦朧朧地聽見了來自星空的聲音。
“新的星神……提瓦特的星空……”
“歡迎……您的誕生……”
派蒙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直覺聞音並沒有事,於是安心地閉上了眼。
不知多久之後,耳邊響起嘩啦嘩啦的海水聲。
有人撥開波浪起伏的水面,將自己抱在懷裏,迅速地上浮。
派蒙緊閉着眼睛,臉色尚有些蒼白。
抱着自己的那個人,懷抱異常柔軟,氣息也極其熟悉,讓她感覺到安心和踏實。
派蒙想再睡一會兒。
直到耳邊有很清晰的聲音響起。那人的音色很特殊,聽見聲音變感知到鋪面而來的冰雪氣,偏生聲音里還夾着濃濃的笑意。
“派蒙?小派蒙?再不醒過來,寶箱都要被冒險家開完了哦。”
有人拿着烤串,朝着派蒙的臉側晃去,於是香氣也慢慢盪開。
派蒙慢慢揉了揉眼睛,意識慢慢清晰起來。
“誒呀,大家都在!”
不是她想像中,熒從海里把自己釣起來的場景了。
現在的她躺在熒的懷裏,熒的左邊坐着空,空正在熟練地烤火,戴因斯雷布似乎隔着兄妹兩個在和聞音說話;熒的右邊坐着聞小音,這傢伙正半側身拿着烤蘑菇雞肉串誘惑自己,喔,看樣子還是凱亞烤的那種特殊料理。
再遠處的樹梢上,風精靈半坐着撥弄琴弦,風龍和黑龍盤旋在天際,看動作似乎在應和這歌聲,只是黑龍明顯對風龍有些懼怕;凱亞在烤雞肉串,迪盧克老爺在做堆高高,順便從海水裏撈出來冰涼的葡萄酒,阿貝多正在支着畫板寫生,看樣子剛剛將旅行者海中撈派蒙的大場面畫的一清二楚。
不會飛的草龍和岩龍在地上眼巴巴地望向天空,又怕變回本體體型太過龐大而震壞了脆弱的沙灘,一邊的摩拉克斯正在用岩元素壘出一張張吃飯用的小几,順便給自己泡上一杯清茶,也給聞音遞過一杯解膩;璃月的仙人們聚在一起小聲研究着留雲借風真君的做飯機關,不斷招呼聞音和熒過去幫忙找材料。
影和真坐在一起,看上去到是很好分辨,一個笑的溫柔,一個嚴肅又略有些拘謹,當然,比雷電影更拘謹的當然是天領奉行的天狗大將九條裟羅,相比之下,一斗都要比她自在的多,恨不得跟聞音大戰鬼兜蟲三百回合。神里綾人和萬葉他們在下棋,不過派蒙顯然看不懂啦。
艾爾海森難得沒有捧着書,倒是在問聞音有關深淵的事情,派蒙聽了覺得頭痛;提納里在和賽諾打牌,但是顯然被聞音的那張牌打到懷疑人生,連卡維看見了都連連惋惜的搖頭,後者最後拍了拍提納里的肩膀,跑到聞音眼前問起了至冬宮的事情來。
“重建的時候可千萬別忘了我,全提瓦特最優秀的建築大師時刻準備為你效勞哦,聞小音,有沒有覺得相——當——榮——幸!”
“哈——有些人哪裏來的自信啊?”散兵就在聞音身邊,當即嘲笑道。
“喲,朋友,看你身手不錯,要不要和我切磋一下?”愚人眾第十一席執行官懶散地揚眉,被短款手套包裹的指尖微微一勾,力量感十足。
“卡維先生的實力還是很值得認可的,如果至冬宮還要重建的話,我也很推薦他。”納西妲坐在聞音的懷裏,明快地笑道,“當然啦,我可沒有偏袒誰的意思,世界樹也是這麼記載的。阿娜伊斯認為呢?”
阿娜伊斯只是笑,看她的模樣,顯然是贊成聞音的一切決定的。
青綠色的鵬鳥落在聞音肩頭,羽毛豐軟,蹭到臉頰的一瞬間觸感絕佳。
他將銜着的一段掛着果子的短枝放到聞音的手心裏,神色中好像帶了一絲乖巧的期待。
卡帕奇莉站在聞音的另一邊肩膀上,探頭去啄小果子吃,被聞音轉手避開,小果子從鳥嘴中幸免於難。
卡帕奇莉:所以愛會消失的是嗎,小音?QAQ
派蒙“嘿嘿”一笑,從熒的懷裏掙脫起身。
“熒!我們今天一定要大吃一頓!把聞小音的霓裳閣都吃空!大家都回來了,這可有我的一小半功勞哦!”
“我不知道閣下的胃口,但這顯然有很大難度。全提瓦特人一起吃恐怕都吃不空。”一個帶着眼睛和鏡鏈的青年微笑開口,遞給派蒙一張名片,“我很欣賞二位,歡迎你們來北國銀行求職,我可以給你們提供最高的薪水。”
聞音慢慢哦了一聲:“好啊,那我出十倍,或者——買下你的北國銀行?”
兩人對視一眼,臉上都帶着火花四濺的假惺惺冷笑。
關於聞音要做的事情已經成功了,自己的投資也得到了圓滿的回報,現在,是時候再考慮摩拉的問題了。
潘塔羅涅冷靜地想到。
派蒙只覺得被架在中間的自己要被這火星子烤熟了,連連叫熒幫忙。
“熒!快救我出去——這兩個傢伙好過分!”
午後的沙灘邊上,陽光晴好,海風微涼。
笑鬧的聲音,在這片沙灘上傳出很遠很遠。
重新獲得了真實的星空並沒有黯淡,反而更加的耀眼璀璨,而且——以後的諸多年,還會繼續璀璨下去。
他們會相聚在星光下,在長夜裏,在晨曦時,在暮光里,在每一個美麗而值得銘記的白日抑或黑夜。
命運不再是束縛的枷鎖,萬物得以窺見真實,自由,甚至是希望。
只要不失去你的崇高,整個世界都會為你敞開。
THEEND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