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緣起古詩文(二)
月色朦朧,王韋一沿着環市路一直向前走了約摸兩百多米,就遠遠地看見一棟大樓。
走近一看,一棟小區門前掛着“龍都縣委住區”牌子映入眼帘。
月色之中,王韋一來到了小區正門。
“站住!幹什麼的?”一聲厲喝從隱蔽處傳出來。
王韋一猛然一驚,不由自主地立在那裏。
一個虎背熊腰,身穿制服,手執警棍的保安走到他的面前,“手裏拿着的是什麼東西?”
王韋一驚魂甫定,揚了揚手裏的書:“大……大叔,我是來送書的。”
“大叔?我有那麼老嗎?”這個保安剛從部隊退伍,被安置在大院機關當保安。
“真是不好意思啊,大……大哥,我剛才一驚,腦子有點短路。”
“你送書的人叫什麼名字,住第幾棟、第幾樓、幾房?”保安的態度開始和藹起來,按例盤問起來。
“她叫司徒莉,我和她是龍門一中的同學。她住幾棟、幾樓、幾房…….我忘了。”王韋一撓着頭說。
“那就對不起了,學生哥,請你離開吧。”保安下逐客令了。
王韋一感到事情不妙。但還佇在那裏,沒動。
“我勸你,還是趕緊走吧。”保安一邊催促,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叼在嘴裏,摸了摸口袋,發現身上沒有打火機。
王韋一見狀,忙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打火機,上前給保安點煙。
保安很享受地深吸了一口,吐出縷縷白色的煙霧,遞了一支給王韋一:“煙酒不分家,抽一支。”
王韋一禮貌地:“謝謝大哥,我不會抽煙。”
“哈哈,不會抽煙,身上還帶個打火機?”保安奇怪地問。
“點蠟燭用的。”王韋一解釋着說。
說到這隻打火機,王韋一可是窩了一肚子的火。
王韋一家住縣城西郊,放暑假這段日子,正遇上用電高峰期,每天晚上一到11點,整片郊區都烏燈黑火。
王韋一習慣每天晚上看書看到深夜凌晨一點,停了電,還得繼續學習啊。
深夜凌晨的學習,不僅讓他記憶力變強,而且也特別精神,效率倍高。
沒有燈光,鑿壁偷光?無光可偷,囊螢映雪?就更沒條件了。王韋一隻能點着蠟燭看書。
正因為如此,他身上就一直帶着這隻打火機。
“學生哥,我看你找你的這個同學姓司徒,說不定是司徒主席的女兒,住這棟小區的戶主很少這個姓。”
“哎,這就對了,大哥你太聰明、太醒目、太稱職了……”王韋一不失時機地誇讚了保安一番。
“咳!小小年紀說話像蜜糖似的。什麼太醒目啊,我跟你說實話吧,光是你們班,在這個暑期就有好幾個男生來這裏找她呢。”
王韋一忍不住問:“哦,是嗎?長什麼模樣的?”
保安吸了一口煙,說道:“來這裏找司徒主席女兒的那幾個男生,都是白天來的,也就你是傍晚來,又有禮貌。”
“謝謝大哥誇獎。”王韋一從袋裏拿出一包香口膠,抽了兩片出來,遞了一片給保安,“大哥,嚼片香口膠,提提神。”
保安接過香口膠,拆開包着香口膠面上那層綠色的錫箔,放入口中一邊嚼着,一邊嘖嘖讚歎:“滿口清新、的確提神醒腦!”
王韋一嚼着香口膠,說道:“大哥,你剛才說的那幾個男生,具體什麼特徵?比喻說,是高的還是矮的,
瘦的還是胖的。”
“學生哥,我不是誇你,我是實話實說。前天有個學生來找她,我一看他就不像是個好人,油頭粉臉,流里流氣的。”保安回憶着說。
“是不是生得頭尖額窄、眯絲眼,身高大約1米5左右的?”王韋一比劃着。
“對,我看他就是個小混混。要不是看他是來找司徒主席的女兒,我真想立馬趕走他。”
王韋一聽了,沒出聲。但卻在心罵娘:“他娘的!這個馬騮王,居然還追上門來了?”
“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王韋一暗暗發誓,以後考試,再也不會提示或不給他抄了。
保安見王韋一佇在那裏發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學生哥,我看你還順眼,雖然不是很靚仔,對你是比較客氣的了。不過,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要是真被司徒主席發現了,搞不好他會去找你們校長的。”
“哦,這樣啊………大哥,讓我到門衛處打個電話給司徒莉,行嗎?”王韋一見不到司徒莉,心有不甘,請求着。
保安沖他點了點頭。
王韋一撥打着司徒莉家的固話,結果和他剛才在自己家裏撥的一樣。
保安在旁邊偷笑:“你看,她都不接你電話。”
王韋一無奈地聳了聳肩,轉移話題,說:“和你聊得這麼投緣,還未請教大哥貴姓啊?”
保安道:“我叫巫大海。”
“大海哥,那我先走了。”
“好吧,路上小心。”巫大海正待揮手和王韋一道別,只見前面一輛白色的大眾小轎車徐徐駛到正門口停了下來。
巫大海連忙過去打開鐵門,一看車牌,是司陡主席的車,便打着手勢,示意降下車窗玻璃或下車,有人找。
駕車的人姓司徒(複姓),名耀文,司徒莉的父親,人近中年,身高1米78米,國字臉,舉止儒雅,一表人材。
司徒耀文讀大學時與劉醒龍是同窗校友,畢業后在南都市委機關工作,從科員干起,三年後提拔縣委政研室副主任。
又一個三年後,老主任王國治行將退休,不久,縣委組織部擬提拔任用如下幹部公示公佈。
正當同事們看到公示名單上,赫然寫着司徒耀文的名字,都在恭喜他將接任縣委政研室主任一職時,卻意外把他調到了縣文聯這個清水衙門任主席。
司徒耀文職場失意,卻情場得意,娶了個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院花黃玉秀為妻。
婚後第二年,黃玉秀在縣保健院為他產一個女嬰。
都說人生最大的喜事莫過於“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可當時的司徒耀文,比當年大登科高考金榜題名、小登科洞房花燭之時還要高興。
司徒耀文雙眼定定地看着他這個寶貝千金,欣喜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喜極而泣的淚水。
他只覺得,在世上,什麼功名富貴、前程錦繡,都萬萬不及有一個女兒可貴。
從縣保健院回到家裏,他望着他這個寶貝女兒,心想:我司徒耀文職場失意,卻喜得千金,實屬不易,我得給女兒起個好名字,讓她將來也能千古流芳,美名傳世。
天下的父母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此時的司徒耀文,表現得尤為迫切。
司徒耀文心想: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乃天下父母之願,乾脆就叫成鳳。
成鳳,太直接、太俗氣。該起個什麼名字?司徒耀文推敲再三,未得佳名。
他在大廳踱來踱去,苦思冥想,想為他這個寶貝女兒起個好名字。
司徒耀文絞盡腦汁,折騰了大半天,他寶貝女兒的名字也沒起成,直把司徒耀文氣得真想狠狠搧自己兩巴掌。
司徒耀文拍了一下頭部,自問:“我司徒耀文乃重本畢業、才思敏捷之人,今天這滿腹經綸都跑哪去了?哪怕你平時迂腐一點,現在得聰明、醒目!姓名就是受賜於父母、長輩,有別於芸芸眾生,我不給起誰給起?不行,今個兒我非得給我女兒起出個好名字不可。”
司徒耀文還真與他自己較勁。
其實,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起名亦然。一個真正的好名字,總是以最簡練的語言來表達最深刻的意境。
像司徒耀文此時這種心態,那是絕對想不出好名字的。
司徒耀文在大廳踱步苦思,不知不覺行出露台,只見露台上那盆茉莉花正在開放,散發出陣陣清香。
司徒耀文靈感頓至,雙手擊節,朗聲說道:“有了!我的女兒就叫司徒莉!”
隨着光陰的流逝,司徒莉越大越長得漂亮,楚楚動人,司徒耀文如掌上明珠一般寵愛着他的寶貝女兒。
文聯是一個很少人問津的清閑部門,司徒耀文看破職場強弱升遷,一門心思精心栽培他這個寶貝女兒。
他認為,培養女兒成為學霸、考入清華、北大,比什麼都要強。
……
但是,當他的寶貝女兒剛進入高三,還未開學就接二連三的同學來找她,他意識到,是該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了。
因此,他先把家裏的固話的插線拔了;然後不允許女兒對男生單獨來往,以勉影響學業。
……
司徒耀文降下車窗玻璃,探這頭問:“小巫,有事嗎?”
巫大海趨步上前,恭敬地說:“主席,有個男生說是來送書給您女兒。”
“哦,人呢?”司徒耀文看了看附近。
“剛離去,前面那個就是。”巫大海指着剛走不遠的王韋一說。
“你先叫住他,我先停好車。”司徒耀文說完,把車開到小區停車位。
王韋一被巫大海叫了回來,甫一站住,身後就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洪亮的聲音:“請問,是你要送書給我女兒司徒莉?”
王韋一彬彬有禮地說:“是的,叔叔!我是您女兒的同學,我叫王韋一,和司徒莉是一個班的同學,今晚專程來,送這本書給她。”
王韋一看着司徒莉父親,不禁暗自吃了一驚。
站在他眼前的那位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雕塑般的英俊鵝蛋臉型,與司徒莉同出一模,英氣十足而不失慈善,身着一件紅色短袖丅恤,穿一條白色短褲,看起來十分精神,看得出來,年輕時,他一定是個美男子。
王韋一在他的面前,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頗有相形見拙之感。
王韋一莫名有些緊張。
在燈光與夜色的相交輝映下,王韋一重新將目光聚焦到司徒耀文身上。
他想認真地看一看,眼前這個令他生畏的中年人,到底與其他中年男人有何不同。
看起來,他除了自帶氣場,其他和常人沒什麼區別啊!或許,他比同齡人顯得更加年輕、更加有一股男性的魅力。
這時,只見他平和地向著旁邊的保安點了點頭,然後轉向王韋一,開門見山就問:“你選這個時間段,不會是借送書之名,行約會之實吧?”
王韋一的腦子“轟”的一聲,亂了方寸。
他咽了一下喉嚨,強迫自己鎮定。
今晚,王韋一在家裏來之前,可沒有想過“約會”這個敏感的問題,他的本意就是來送書,討好司徒莉的。
即使是想,王韋一也不會想到,作為家長,竟會這樣直接。
王韋一想:甫一見面,司徒莉的父親就如此直接,使人猝不及防啊。
“叔叔,我真是來送書的,不是約會的呀!”王韋一揚了揚手裏那本書。
司徒耀文連珠炮似的問:“學生仔,如果你不是來約會的,那你非要在這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黃金時間過來嗎?既然你說不是約會,那你來找我家莉莉做什麼……”
“我……我找莉莉是………哦,不不,我找司徒莉同學,是因為我……想……想把這本書給她。”平時口齒還算伶俐的他,緊張得口吃起來。
王韋一一緊張,居然也跟着司徒耀文一樣,直呼他的寶貝女兒為“莉莉”了。
“你!”司徒耀文一聽,有種想揍他的衝動。
作為一名享受副處待遇的單位一把手;作為一名中大畢業的高材生;作為一名學生的家長,他有必要在外人面前保持一個有素養,和藹可親的形象。
司徒耀文覺得:眼前這個王韋一,除了看上去還算順眼之外,幾乎看不到別的可取之處。還假裝用“送書”這樣弱智的借口來為自己做掩護。一個學渣給學霸送書,這真是可笑至極,就像是一個瞎子給正常人送物品,首先也得問一問他自己,靠不靠譜。
王韋一見司徒耀文好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站在那裏一聲不響,便說:“叔叔,請您把這本書交給司徒莉,行嗎?”
“嗯。”司徒耀文拿過書,隨手翻了翻,沒有發現異樣,點了點頭,“為什麼要送這本古詩詞給莉莉?”
王韋一連忙解釋說:叔叔,是這樣的,明天上午學校開學典禮,臨時改為古詩文大賽,高手眾多,我希望她能在今晚好好看看這本書,或許會對她有所幫助的。”
“這麼說你已經看過這本書了?”司徒耀文翻着書說。
“看過N次了。”王韋一一本正經地說。
“那好,叔叔考考你,如何?”
“嚇………”
“怎麼,不敢?”
“那,叔叔,您請說。”
“這本書裏面,有李白的長相思,你讀過嗎?”
絡緯秋啼金井闌,
微霜凄凄簟色寒。
……
司徒耀文沒有想到,王韋一居然能夠全詩背出來。
看來,這小子不是學渣。
看來,這小子為了約會莉莉,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不過,叔叔想聽一聽,你對這該詩的理解。”司徒耀文對王韋一有了一定的好感。
王韋一點點頭:“該詩是唐朝李白的代表作之一。長相思屬樂府《雜曲歌辭》。
“唔。“司徒耀文在心裏道:居然還知道這是樂府《雜曲歌辭》,“往下說。”
“無時不刻的思念啊,我思念的人在長安。秋夜裏紡織娘在井欄啼鳴,微霜浸透了竹席分外清寒。孤燈昏暗暗思情無限濃烈,捲起窗帘望明月仰天長嘆……”王韋一死板地照着念,毫無創造發揮。
“你的解說似‘論口王’,照本宣科……”司徒耀文點評着。
王韋一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過,他的確被眼前的司徒耀文所折服。剛才,他在解說時,司徒耀文的眼睛並沒有盯着書看,他僅僅只是憑藉剛才翻開書的一剎那,就幾乎記住了全篇譯文。要不然,他如何能知道,他是在照本宣科呢?
王韋一意外遇高手:一個堂堂名牌大學高材生,果然厲害!
難怪他女兒會如此優秀,-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叔叔,您的記憶力超強,我看您剛才只看了看,就全部記住了。”王韋一佩服地說。
司徒耀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區區一本古詩詞,算不了什麼,叔叔像你現在的年紀,別說是一本古詩詞,就是唐詩三百首、文言文乃至當代徐志摩、杜運燮等100位著名詩人的詩,也能倒背如流。”他說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吟誦地徐志摩那首膾炙人口的《再別康橋》: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他吟誦完后,“唉”地仰天慨嘆:“現如今,比年輕時差遠羅。”
“叔叔,你不老,還年輕,像個小夥子……”王韋一恭維着。
“學生仔,想不到你還真會擦……”司徒耀文說到這裏,話鋒一轉,“要真正理解一首詩,或一篇文章,單靠死記硬背是不行的,要用心去感悟,熟爛於心。”
王韋一臉懵逼望着他。
司徒耀文輕咳一聲:“學生哥,你可不要想偏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沒別的意思。”
司徒耀文的善意點撥,王韋一一句都沒聽進去。
王韋一心裏話:“什麼叫死記硬背,用心去感悟?我就是來送書的,工作性質等同於送快遞。我現在的想法,就是要在古詩文大賽奪魁。”
司徒耀文見王韋一佇在那裏發獃,趨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這本書,我會帶給莉莉的。”
然後,他拿着那本書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