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1月3日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玩手機,一條推送新聞發過來,標題是“寧興縣春節期間將允許在部分區域燃放煙花爆竹”,還沒等我細看,門吱呀着被推開,我瞥見是江眠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背着一個淡藍色的背包,有些破舊但是很乾凈。

“回來了啊,一個人偷偷去畢業旅行還不帶我,有艷遇么?”雖然我知道江眠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但我還是有些揶揄的問道。

“沒什麼,順便回了趟家。”

“哦,叔叔還好吧?”我收起了戲謔的語氣。

“老樣子,我讓他少喝點。”

我再看了看他有些奇怪的劉海,額角似是有些淤青若隱若現。

“走,最近學校邊上新開了家小飯店,酸菜魚燒的一個絕,哥請你。”

“顧誠,我走之前跟你說的張益唐關於黎曼猜想的思路你看了么?”

“你個書獃子,都要保送去普林斯頓大學了,就別教我這個學渣了,對了剛我看到老家今年能放煙花了啊,感覺有個七八年沒放了。”

我和江眠是高中開始的同學,當年江眠在寧興中學有兩個出名,一個是出了名的天才。作為他的同桌,寧興中學尖子班吊車尾的我,秉承着君子善假於物的準則,常帶些kfc全家桶、智利車厘子、法國魚子醬之類的東西與他分享,順便也問問他數學題目。江眠倒也耐心,每次都不厭其煩的跟我講解,當然他也不僅是對我不厭其煩,他對數學老師也是一視同仁,常常上課給數學老師講解最後一題的簡便方法,雖然開始數學老師對於上課突然站起來喊“老師,這題還有更簡便的方法”的同學感到有些突兀甚至不悅,但看到張眠或是天馬行空或是鞭辟入裏的證明便因愛才轉瞬即逝,到後來數學課上每次講解完最後一題的解法后再請江眠談談他的看法也成了數學課上的常規流程,我也給他取了個綽號“江老師”,並廣為流傳。

而第二個出名便是出了名的窮,寧興最好的學校並不是寧興中學,而是寧興高級中學,寧中在寧高面前還是稍遜一籌。照理像江眠全縣第三的中考成績應該上寧高,這也是我高一見到同桌張眠問的第一句話。

“同學,你這成績怎麼來寧中不去寧高,也是聽說寧高管的嚴?”

“這邊校長說免我學雜費,每個學期還給我5000生活費。”

那時的江眠拿着一個淡藍色的書包,雖然因為跳級比我們小一歲,但也有175的個子,就是可能吃的不太好顯得有些瘦弱。回完我話的他拿着筆在數學課本上比劃着,頭湊近書本更深了些。

“啊,那哈哈。。。。。。確實寧中好”

“對了,顧同學,你知道黎曼猜想么?”

“黎什麼曼?”

這是江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等高考分數出來,江眠毫無意外的成了全縣第一。正當我以為我跟這麼天才和神奇的江眠人生軌跡就此分道揚鑣時,他在畢業那天問了下我的志願。

“老顧,你填了哪所學校。”

“我么?就那點水平啊,還好靠着之前那個航模加分應該能堪堪湊到福江大學的最低錄取線。”我與江眠三年同桌下來,知他性子不會長舌頭,也是如實相告。福江大學雖比不上全國top3的頂尖大學,但在福江省也是唯一的一所985大學,因為是幾所大學合併,各系實力良莠不齊再加上對省內考生的政策傾斜,所以在福江省內的一些比如數學類、考古類、農業類的冷門專業最低分數線並不高,

而我就選了個相對正常的冷門專業基礎數學。

“說起來為了搞航模加分這東西我老媽花了十來萬錢,江老師是要去北方上大學了吧。”

“我也報了福江大學,專業自然是基礎數學,你報了哪個專業。”

“我去。”我像看一個白痴的眼神看着江眠,情不自禁的發出了聲。基礎數學倒是正常,畢竟張眠平時沉默寡言,但一跟我聊起歐拉級數,解析延拓之類就換了個人,但福江大學卻是太屈就他了,差不多白白浪費了80分。

記得當時的高中班主任陳莉正深情的作着畢業結語,連同全班同學被我這聲“我去”齊刷刷轉過頭望向我,同樣也是看白痴的眼神。

“不會是跟來寧中一樣的原因吧。”

“是的,而且給的挺多的。”

思緒回到現實,店家上了份冬筍燒肉,我夾起一塊冬筍給江眠,“眠哥,我記得你挺愛吃油燜冬筍的。”近四年大學的相處,讓我們對彼此的稱呼也更加啊親切,特別是對於性格內向孤僻的張眠,大學裏也就和我能聊上幾句。

“嗯,今年過年要不要去我家那邊放煙花,我們那邊算允許燃放的區域。”

“哥,你這是出去旅遊一趟腦子開竅了啊,不跟我講什麼黎曼非凡零點了啊。走起啊,身份證號發我下,我買兩張明天回寧興的高鐵。”

雖然還是大四上學期,不過江眠因為早早拿到福江大學全額公費留學的名額,大學前三年天天泡自修教室的他整個大四成了除我之外呆宿舍最久的人。而我也是拿到了offer,學渣自然不會是公費的,好在有福江大學的加持,雖然沒申請到美國滿意的學校,申請到英國的華威大學也算是我踩了狗屎運。

1月4日

高鐵很快,我和張眠選了靠窗的兩個座,他望着顯示時速的300km/h有些出神。

“真的好快,以前寧興中學到我老家澄淵鎮兆雪村30公里的路我要花6個小時。”

“這麼久么,怪不得你高中很少回家。”我玩着手機王者榮耀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着。

“是的,那個時候寧興縣城回兆雪村的車一禮拜只有三班。”

高鐵上總是會偶遇些熟人,當然有時候也未必是“偶遇”。我們遇到的第一個熟人是來找江眠的,張銀德,寸頭,臉上有些麻子,大約170的個子,有些清瘦。

“阿眠,回來了啊。”

“嗯。”

“我座位在那邊,我先過去了。”

張銀德見江眠有些冷漠,便說自己座位在隔壁車廂,就走了。

“你認識?”等張銀德走開,我問道。

“嗯,同村的。”

我不再說話,可能是耳濡目染我刑偵后媽的邏輯推理,我身邊的座位還是空位,江眠也沒有讓張銀德坐下來說幾句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同村的張銀德看見江眠讓人感覺即想討好又有些害怕的感覺,而且更讓我奇怪的是江眠雖然對張銀德一直微笑着,但他的下嘴唇微微有些發白,不受控制的微顫——上一次見江眠這樣,還是高中時別的同學說他是一個沒有媽的孩子。

我能成為江眠的朋友,也不是只靠着請客吃飯套近乎這些近乎舔狗的行為。江眠這樣的人敏感又執拗,自卑又自信。我能了解他,共情他,是因為我的童年與他相似,我從小對母親就沒什麼記憶,可能在我一周歲多的時候,父親就一個人帶我生活。我也曾打聽關於我母親的事,老爸總是一句“沒了”搪塞,也不願意多說。要不是老爸在上世紀90年代抓住國企改制浪潮的契機賺了第一桶金,繼而靠自己打拚成了寧興知名的民營企業家,再到後來和把我當親兒子似看待的警察后媽薛穎結婚,我的人生也許和江眠也差不多。

江眠這個人其實挺難接近,其他試圖接近江眠的人也許也能和我一樣共情,但是在共情的同時又不能表現出憐憫挫傷他自卑的心理,在崇拜他天才的思維同時又能大概理解他的想法不至於讓他把你當白痴,那就難上加難了。有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我,但是我確實做到了上述要求。所以江眠除了我,可以說沒有什麼朋友。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在火車下一站紹州北站上車的這位。

“哥哥,好巧啊,你也在。”不用抬頭,我就知道是我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妹,薛妍,薛穎弟弟寧興人民醫院院長薛峰的千金。

“哼,巧么,是挺巧。”我刷着微博,抬起頭對她挑了挑眉。我是個業餘的偵探小說家,微博大概有個一萬多粉絲。我看着我最新的一條狀態:休息幾天,回個家,先不連載了。自然猜到薛妍並不是“巧”。

但我還是有些好奇,紹州北站是個大站,每天從福江停靠紹州的班次也挺多,薛妍是怎麼猜到是這一班的。

“蹲了幾班車湊的巧?”我瞪了她一眼。

“哥哥,幹嘛凶我,這不是想你了么?”

薛妍是紹州大學讀服裝設計的,身材凹凸有致,齊肩的咖啡色長發,加上本就高挑的身高,在寧興中學便是招蜂引蝶的校花,這一聲嗲聲嗲氣讓高鐵上一群男人側目,女人妒忌。此時我身旁的空座上已經有一位紹州北站上車的大叔,他正被薛妍垂下的秀髮撩撥的心猿意馬,似是煥發了第二春,有意無意的瞥向著薛妍。

“叔,能不能換個位置,我想和我哥哥坐一起。”薛妍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很難拒絕的樣子。

此時我瞥了一眼江眠,那眼睛盯着我身旁的大叔,竟有些期待。“這貨竟然還有男人的屬性,希望薛妍坐這邊?”我暗自嘀咕道。

隨着大叔一聲“好的好的”,薛妍不出意料的換了位置坐在了我邊上。

“哥哥,你今年也這麼早回寧興了啊。這位就是江眠哥吧,還記得我么,你們高一的時候我跟你們一起晚上爬過爛柯山放煙花。”

“你好”江眠望着薛妍很難得的笑了笑。

“裝什麼逼呢,也是個色胚。”我腹誹了一句。倒不是吃醋,雖然我和薛妍沒有血緣,長輩一直在撮合,但實在是我們自小就當對方是同性,從沒想過那方面的事。我也知道薛妍自從高中那次放煙花后就對江眠有了莫名的情愫,經常從我這打聽江眠的消息,考慮到當時都還未成年,作為哥哥的我也一直沒有撮合他們見面,記得高中有次我還納悶問過薛妍。

“江眠哥哥,江眠哥哥,整天念叨我都不明白那個江老師有什麼好的。”

“他是個純粹的人。”

“那你的顧誠哥哥也是啊。”

“你啊,你純粹就是個人吧。”

“???”

女人嘛,總是會對高智商的男人有崇拜,不過說起來我這偵探推理小說家智商也不低啊,江眠也曾說過我有的時候的思路很有神之一手般的創意,要是能一心在數學上一定會有了不起的成就。我也一直當薛妍就是青春期懵懂腦子不好使崇拜江眠。

“說起來,高中那年放煙花老顧講的那幾話印象很深刻。”江眠望着我聊起了當年往事。

“啊?我說了什麼。”

“你說喜歡放煙花是喜歡煙花掃清黑暗,還世間於光明的那一瞬。”

“我去,你還記得啊,我隨口說的吧,我都不太記得了,哦,好像是有,你還說了你喜歡的理由?怎麼說來着?”我撓了撓頭卻不太有印象了。

“江眠哥哥說的是煙花的一生,就是在綻放的那一瞬證明自己的意義,完成了自己的解。”薛妍搶先說道。

江眠也有些詫異,望着薛妍點了點頭。而平時在我面前大大咧咧的薛妍此刻竟害羞的臉腮還有點微紅,完了,這小妮子不會是真的喜歡上這書獃子江眠吧,這都七年前的事還記得這麼牢,平時跟她說事情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主啊,這兩個人不會在我面前演偶像劇吧。

“我看現在新聞好像又可以放煙花了誒。”

“是的,我們打算去放。”

我狠狠瞪了江眠一眼,但已經為時已晚。

“哥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不行,你爹要把我罵死的。”

“為什麼,不就放個煙花么?”

“我們去江眠老家放,在澄淵鎮呢。”

“這麼遠啊。”

見薛妍打起了退堂鼓,我暗自鬆了個口氣,畢竟澄淵鎮是寧興最偏遠的鄉鎮,至今還只是靠一條兩車道的盤山鄉道與外界相連,寧興我們這一輩包括我在內很多人都沒曾去過澄淵鎮。因為路程實在太遠了,雖然沒江眠高中時那麼久了但從寧興縣城出發還是需要3個多小時的車程,再者一路山路顛簸很多人是一路吐到澄淵。要是薛妍這千金去了,止不定會發生什麼。

“那你們坐什麼車去呢?”

“我打算開我老爸那輛破高爾夫吧,開保時捷卡宴我都心疼山路把底盤劃了。”

“好,那我和江眠哥哥坐後排,哥哥你開車吧,辛苦了呀。”說完對我還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偷偷在我耳邊說“路上開慢點,我可以多和江眠哥哥獨處會。”

我無語的翻了翻白眼,敢情我這妹妹就是個戀愛腦,也不知道江眠給他施了降頭,我轉頭望向江眠,希望他能識趣說句話。

江眠看了我一眼,便望着薛妍很強硬的說了句:“你不能去。”

我也不知道江眠是聰明還是笨,說他笨吧他理解了我的眼神,說他聰明吧他對剛認識的薛妍說出生硬到近乎命令的話語,不過平時大小姐脾氣的薛妍倒也不惱,但氣氛冷到了冰點,三人沉默到無話。

正尷尬的時候,高鐵到了寧興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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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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