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張曉生陪着張曉梅回老家,張少奇原本想回去一趟,但是半路上因為公事才折返回去,他用車把他們送到張家村的路口,這樣兩人只需要走一點路便可以到家。
“哥,我想去你家。”張曉梅突然對他說。
他想遮掩過去,想了一會兒,“這……這兒風景不錯吧。”說出這話他自己都覺得彆扭。從這話中她察覺到他在有意瞞她什麼,作為妹子,她也沒有過問下去。
“是啊,比城裏好很多。你這麼多年就住在這裏。”她手指向前面的村子,眼睛不時的換股四周的山景,露出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這表情將剛才的不順心完全打壓下去了,她嘆口氣,跟着他繼續往前走。前方好大的一團霧氣,狹窄的山路上墊着的石子咄咄逼人,鞋子不堪一擊的直叫疼,“咯咯”的起着聲響。
寒氣已經不客氣的吞噬整個山脈,枯木“吱吱”的飄搖,葉子可憐的離開枝幹,遠處一片楓葉紅透透的,一點點的打印在人的眼線里。山澗的水乾涸了,流水從上至下細細的如一縷縷青絲,小潭滿滿的,聲音可聽極了。打底看上去,天上支離破碎的葉子橫躺着,陽光映不進半絲光線,地上斑駁的太陽委屈的身子。這裏山林密佈,林子裏隱約可見人走出來的泥巴路。這樣的景緻在公園很少能見。天外飛仙,古樹高聳入雲,美麗的傳說隨着老人一同埋進黃土,突突兀兀的土層儼然是一個個歸宿。林子靜悄悄的,稀少奇怪的影子在林間穿梭,看相貌堂堂的樹木,不曾有人知道這樣的藝術品是出自這些人之手。他們帶走的是生活不可缺少的引火木材,帶來的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們同樣意想不到。
“哥,你快聽,鳥兒在叫,多好聽啊!”她說。
“嗯,在城裏面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鳥叫聲了。”
“這兒好美,可是怎麼就沒有人家呢?”她不了解鄉村,以為所有地方都會有人家。
“你看,前面就是我們的村子,那個是我的家。現在已經不成樣子。”他把她的目光引向前方,左右指示着。目光穿過林子間隙,一種類似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感覺出現了。
他一直沒有將家裏的具體情況告訴她,張少奇很少與她溝通,即便溝通過,這檔子事是不會講與她聽的。
張曉生慌亂起來,想阻止她繼續往前。於是用手攔住她,“曉梅,還是不要去了。”
“哥,怎麼了?為什麼不能去?你是怕我嫌這裏臟嗎?”
“不是,不是……”他吞吞吐吐的解釋道。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有點生氣和不解的她露出故作焦急的神情。
他沒有辦法,只有照實回答了。“你爸沒有告訴你?”
“我爸,他能告訴我什麼?我從來就沒有聽他說過關於你的事啊。”她一副洗耳恭聽樣子夾雜着一點迫不及待。
“我家是空着的,沒有人了,咱不去了行不?!”他不僅帶着哭腔,而且有央求。
她嚇到了,一下子明白過來,她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她有點悔恨,為什麼他不早說出來,早說出來就不會發生這樣尷尬的事,不會白跑一趟。
她忘記他還有弟弟妹妹,此刻她想不了許多,她恨不得父親馬上來接她,可是這現實嗎?當她氣的打開手機時,信號是空的。她撥打號碼的時候語音提示“對不起,您的號碼不在服務區”,她想摔掉手機,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狠狠的合上手機。
她沒有注意他的表情,他見到如火山爆發的她,除了不吱聲還能多做點什麼呢?
她開始恨他起來,不是小小的恨,是恨極了。她原本以為張曉生這個山地出來的堂哥能給她增加對山區人的喜愛,更增加她考師範將來為山區做貢獻的決心。沒有想到他令她失望了。
她恨自己沒有完全理解他,以至於糊塗的、天真的、抱有極大幻想的令一個不會表達和憨直的人成全自己的想法。帶她來老家,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啊,以為山裏的一切都在歡迎她的時候,驕傲的她顯得至高無上起來。鳥兒的叫聲這會兒不是很么好聽了,而是對她這個城裏人極大的嘲諷。
當她第一眼看到山區美麗的景色時,她陶醉了,她發現自己愛上了大山。
沉靜好久之後,她露出可親的笑容。“那,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嗎?你不是還有弟弟妹妹嗎?那可也是我的弟弟妹妹啊,帶我去下行嗎?”短暫忘記一切的她記起重要的事情來。
他彷彿是夢過一場,對她的反差沒有多注意,聽到和藹的話語聲,他提的老高的心放下來。“多虧這個刁蠻的姑娘鬆口啊!”他心想,手拍起自己的胸口。
她眼睛挺快,“唰”的一下瞅見他拍胸口。“哥,你不舒服嗎?”
他不敢說謊,但是還得說謊,如果照實說出來,他不得更難堪。值得說謊了,姑且說一下謊,嘗嘗鮮。“嗯……四叔家那樣子走,我帶你去。”
她會心的笑了,他不自然的表情,她一看就會知道他在說謊。見到一個憨直的人說謊真的是把她逗了了。她猜他可能被她剛才的行為嚇到了,因而她露出窘態。“好。”
眼看太陽往西去了。“冬季天晚的早,曉梅,你看,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他主要是為她考慮,她一姑娘家,愛乾淨,即便是到了張四平家,不見得會有好事情發生。再者如果她六親不認又發火,他真的是要跳下萬丈懸崖了。
她內心的不習慣還是佔了上風,最後她屈服決定聽他的話,回家去。一個小時左右,他們來到路口,她掏出手機給張少奇打去電話。
這一個多月里,張四平家沒有少閑着,為了家裏面多增加的兩張嘴,他們起早貪黑,披星戴月。
冬季田地多空着,很少有人在農閑時去幹活。梯田沿着大山並排,站在空蕩蕩的地里,耳朵旁聽的清風在咆哮。張四平爬上半山腰,歇息一會兒,繼續向上爬,快到山頂的時候停下來,放下手裏的籃筐,雙手扶住腰,大口嘆氣起來。他想自己都老了,孩子們沒有長大,以後該怎麼辦好。皺紋在他額頭上一行行的,他睜大眼睛,用力去看清道路,皺紋更加明顯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壓着自己一樣,他有點力不從心了。最後還是咬牙挺直腰桿,手扶小路旁的樹一個勁的往上走。不久,蘋果樹出現在眼前,他沒有顧着休息,一股勁的挑上好的幾個往籃筐送。
對面的山上是一片橘樹林,橘子已經被人摘去,有個姑娘在山上唱起歌兒。
“九月菊琳兒開,哥哥你離開家,現在冬雪來呀,哥哥啊,你在哪兒?望啊,我的哥哥,你快啊快回來?……”
張四平聽到不太清晰的聲音,沒有顧及它,籃筐不知不覺的滿了,他粗略的點點框裏的蘋果,露出喜悅的笑容。他順手拉扯下在他抬頭可見的枝椏上的一個蘋果,將蘋果往身上擦擦,然後塞進嘴裏,“嘣嘣”的,邊吃邊打點一下,準備回去。
對面山上的姑娘好像是看到他了,朝這個山頭喊:“大哥,看見我男人了嗎!?”聲音在兩山的大間隔間回蕩了好久。見張四平沒有反應,她低聲說:“我男人在挖煤呢,他說將今年冬天會回來的。”她不停痴痴的言語道:“冬天,冬天會回來的……”,像是失過魂,不留神,懸崖邊的石頭被她踩的跌落下山崖。幸而她轉身離去的時候,那懸崖離她遠去。
張彤看着四個孩子,四個孩子看着院裏的兔子,她們在一起很開心。兔子媽媽懷裏面有七八隻小兔子,它們肆意的翻轉身子,樣子煞是淘氣。兔子脫離媽媽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們一天天的長大。
童年的生活總是惹人回憶和留戀的,在山村,長大是艱苦難耐的,縱使以後有個念想她們,但是要獲得這值得的念想又是多麼的艱難。日子並不是想像的那樣迅猛,時間不如梭子般快,擺在眼前的生活,要說順利,一句話的功夫便會過去,實際上生活不是一帆風順的,苦,不能一句話將就過去,故事與磨難不是天生一起降臨在一個時代一個人身上的。
在綠茵茵有一大片的山野叢林裏,冬風光顧,寒氣逼人,每個為生活所逼迫的人,嘴裏吐出熱氣,不是屈服是不會嘆氣。沒有人生下來就註定在山裏,大自然沒有權利嘲諷被它困住而要通過突破它改造它去生活去創富,人是平等的。
他們沒有忘記有一個在縣城的哥哥,張曉生同樣是放不下在張思平家的弟妹。隨着知識的增加,他體會到很多以前沒有察覺感覺到的東西。打那次失敗的老家之旅起,他對弟妹的擔憂更上一層。
寒假裏,張永和得知姐姐張永芳無情的離開人世后,很痛心。他對醫院的仇視與日俱增。他大聲的對着大山喊:“總有一天,我會讓這個世界知道,見死不救是要付出代價的。”他是徹徹底底的變換了模樣,越發老練起來。
徐爽在年二十九的晚上做好飯菜,自己打聲招呼請假回家去了。張曉生在二叔家吃年飯,邊吃邊叫好吃,張曉梅不停的誇徐爽做的好吃。張少奇沒有表態,只一股勁的叫他們吃喝。張曉生吃到一半,心頭不禁起了酸痛,他想起自己的弟妹,他現在是不愁吃喝,可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白色日光燈照亮着整個房子,高檔的桌子椅子沒有倒影在地板上,讓人醉倒的美酒淋在受傷的心上,那感覺,像被火烤一樣。
一直喜歡李晴的男孩叫許世明,他家境挺好,父親是村裡書記,他現在在外面讀大學,看樣子快要畢業了。與別人家有點不同的是,他家親戚集中,按照鄉俗,得有幾天的年飯吃。
張四平一家六口,吃起年夜飯,飯菜比以前都好,幾個孩子很滿意的笑容讓大人看了心又喜又疼的。吃了一碗還爭着嚷着要另一碗。飲的是自釀的米酒,度數不高,孩子喝了不傷身。他們太小,可沒有想太多,吃飽就好。張四平夫妻動筷子的速度大不如前,看那表情,一定是在想張曉生了。
李晴家的人好多,好熱鬧,有說有笑的,完全不知道他們這處在窮鄉僻壤的山區。
“永和,我的兒呀,你就吃一點吧!”張永和的母親催促發獃的兒子。老母親叫喚一聲他提一下筷子,弄的張德全兩口子眼睛都紅起來。過去半晌,桌上的菜沒有少。
秦帥振在春節前回家去了,他家就他這麼一個兒子,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他春節呆在外面不回家的。
“你發什麼脾氣啊!”陸能沖陸曉琳喊道。
她不好駁父親的面子,極不自然的動起筷子,與家人一起吃年飯。
時間在沒有人讓它過去的時候過去了,不等人。大雪洗禮過的山峰像是蒙上一層層白紗,它笑着,如蒙娜麗莎,如睡美人。萌動的心花放了,太陽躲在雲里,是羞澀么?還是什麼?
新年家家燈火通明,燃放煙火炮竹,天上綻放的煙花,在展示出最美最輝煌的一刻后銷聲匿跡。曇花一現為何故,為那知心澆花人。尋他不得千百度,甘於榭在一瞬間。
夜晚,張曉生望着繁華的都市,心想:如果一天我被都市吞噬,不能回老家;如果一天我被人管束,不能回老家;如果一天我因為自己的事業,不能回老家……我改怎麼辦?
大年的晚上沒有星星和月亮,他被張曉梅叫出去玩,年味濃烈的大街上,孩子舞者火把來回的轉悠,爽朗的笑聲,脫俗的語言,是別一般的韻味。
叫喚的人少了,只聽得見為生活奔波人嘶啞走神的叫賣聲,“年糕年糕”的叫喊。白天報亭管事的阿姨大爺離開可愛的報紙書籍與家人相聚,以前的艱苦都被遺忘在腦後,新一年開始的時候他們的身影會重現在小小的亭子裏。燈光的地方除了大街,還有沒有睡着的人家,或是因為家裏的小孩在屋外淘氣的玩鬧,或是在家裏與好久沒有相見的親人談心,亦或是商店的老闆等着人來買煙火或禮品。
沒有什麼節日能比春節更吸引人的,走在大街上,開開心心的人們玩起各式的把戲,他們完全沉迷其中,忘記自己一年以來所經歷的不一般的事情。新春的氣息無論怎樣也不會遮掩的密不通風。好多個老人陪自己的孫子一起娛樂,他們愈見少的牙齒經不住他們張嘴的笑容。
2008年的鐘聲即將敲響,看電視的人們多半是被春節聯歡晚會迷着,張少奇難得有幾天公假,在家裏開這個電視,看着聯歡晚會,他不大喜歡音樂,每逢音樂他多會閉上眼睛休息,不知不覺的他就睡著了。他忘記要給張曉梅打電話,催她快點回家。
突然電話鈴響起,張少奇睜看眼,電視機還開着,依舊是一連串的歌曲。他接起身旁的電話,一個可愛的聲音叫道:“張縣長,新年快樂!”聽這聲音他知道是徐爽。
“小徐,也祝你新年快樂!還有什麼事情嗎?”他迷糊的精神卻依舊抄着成熟的音調。
“嗯……我找到新工作了。”她猶豫半天再說出口,本來她不想這麼早就說出口的。與張少奇接觸一年多了,她了解了他這個人,對他慢慢的產生着不一樣的感情。她知道自己是有點依賴他了,甚至是有點喜歡。
“哦,恭喜啊!嗯……”本來她想年後把徐爽調到辦公室,他想告訴她這事兒,可是他認為這樣不好,所以沒有捨得說出來。
“您是有什麼對我說嗎?”她好似聽出原委來。試問哪一個不想到政府工作?其實她也想知道他到底想對她說什麼,她算準八成是他給她工作。於是她便想套出他的話來。
“哦,還真的有件事我忘告訴你了,那個年過之後你到辦公室報到吧!”他不好再多顧慮什麼了,起初怕說出來對她不好,現在看來她是不會介懷的。
“那太好了,謝謝您!”她高興極了,拿電話的那隻手離自己好遠了。
張少奇聽到對面沒有聲音,於是蓋上電話,他一看時間晚上9點半。他自然是認為時間還早,沒有給張曉梅打電話。
她帶着他到處逛,他漸漸的熟悉起龍坪(龍坪鎮是羅甸縣政府所在地,人們每每說起的縣城就是龍坪)這個不大的小鎮。
張曉生在羅甸一中讀書,想起可怕的學習生活即將開始,張曉生心裏慌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