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是哪兒?
雪已越下越大。
鵝毛大的雪片在寒風中狂舞,一眼望去,雄偉寂寞的東京城,倒也多了幾分猙獰之色。
很快,肆意飛舞的雪花,便讓重度昏迷的鄭本順有了一絲絲冰涼的感覺。這種感覺首先來自他的脖頸。
不過,此時,他可沒有睜開眼睛的力氣,更沒有把頭抬起來,欣賞一下夢境中曾無數次夢到過的東京城的力量。
可是,也就在他有了冰涼感覺之後,他也再次本能地感覺到,自己可能是被人背着在奔跑。
背他的人顯然在冒汗。騰騰的熱氣傳遞給他,也讓積攢在他胸口的那一丁點熱量有了動起來的活力。
與此同時,他也彷彿感覺到了,僵止不動的血液,又再次在他全身緩緩流動起來。
首先是,他的手腳開始有了感覺,是那種凍得麻木已久,一旦被喚醒才有的難以忍受的痛癢感覺。
這種感覺,也讓鄭本順沉重麻木的大腦,有了一絲絲清醒。
“難道……我沒死?!”
鄭本順很遲鈍地想。
“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鄭本順遲鈍的大腦中,又這樣反問着自己一句。
再一次,他努力地想睜開雙眼,看看自己究竟在哪兒?又是誰背着他在拚命奔跑?
可是,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就像被泰山壓住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鄭本順又是艱難地想動一動感覺陰冷的脖頸,他甚至想抬起頭來。可脖頸像折斷了一般,同樣是不聽丁點使喚。
不過,模糊的感覺里,他已確信,確實有人背着他在拚命跑動。
風聲,腳踩厚雪的“吱吱”聲,還有粗重的喘息聲,已越來越清晰地往他兩耳里鑽。
“這是要把我背到哪兒去?”
“是去醫院嗎?”
……
“為何不叫一輛出租呢?”
“是怕花錢嗎?”
……
鄭本順本能地胡思亂想着,心頭間也突然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
於是,鄭本順便再一次做了努力。可是,努力過幾次,都不能動上一動。甚至他都感到連張一下嘴巴的力氣都沒有。
他只能象死狗一樣,無力和僵硬地趴伏在這個人的背上,任由他跑動。
……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是很快.隨着這種劇烈地顛動,他的意識竟漸漸清醒過來。
“自己該是真的沒死?”鄭本順想,“可是,這個背着自己奔跑的人又是誰呢?”
“這個人又該是誰呢?”鄭本順拚命地想。
可也正在鄭本順胡思亂想間,就聽“砰”地一聲,是門被用力踹開的聲音。
緊接着,又是“叮咣嘩啦”——又是什麼被撞到地上碎掉的聲音。
“該死的,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呢?!”
鄭本順拼盡全力,他真的要抬起頭來看一眼了。
可也恰在此時,他也同時感到那人已經把他放了一處硬板上。
硬硬地感覺,也讓鄭本順心中本能地一驚。
“是醫院么?”
除了耳畔粗重的喘息聲,沒人告訴他答案,也沒有聞到濃烈的藥水味,還有醫院裏那種特殊的死亡味道。
“應該不是。”
很快,鄭本順自己就做出了否定的答案。因為他不太通暢的鼻孔里,已經本能地聞到了一股發霉的味道。
“怕是連街道的門診都不是。”
鄭本順心間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隨後,他便無助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小狗,你真的沒死哩!”
是一個興奮且陌生的聲音。但又絕對不是保北市的口音。
一時間,鄭本順更加疑惑起來。
應該是,陌生口音見他不答,便又緊張地在屋中“鼔搗”起什麼來。緊接着,又是門被打開和關上所發出的很重的“吱呀”和“咣噹”聲。
鄭本順僵硬地身體仍是一動不能動。
可是,這個陌生口音又在幹什麼?
很快,鄭本順又感到自己的上身應該是被人抱起來了。那種僵硬中很是疼痛麻木的感覺,又讓鄭本順隱約覺出,有人在剝他的衣服。
“難道是想徹底凍死我嗎?”
鄭本順使出渾身力氣,他想大喊。可他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現在,應該是自己已經被徹底扒光了,又被再次放平在了硬板上。
鄭本順靜靜地等待着惡運的更快降臨。
先是胸口、後背、雙臂,然後是雙腿,在被人用力地搓動着。力氣應該是相當大。
鄭本順無聲地痛快地呻吟着,茫然中再一次絕望地感到了死亡的來臨。
可是,很快,他的大腦象接了電一般,清醒了一下,接着,又清醒了一下。
再接着,他又感到自己僵硬麻木的身體也漸漸有了知覺。力氣,也一點點地回到了身上。
很久——應該不知是多久。鄭本順終於在一片寂靜中慢慢睜開了雙眼。
但不睜開雙眼,他心中滿是疑惑和恐懼。待一睜開雙眼,鄭本順的雙眼便嚇得再一次睜大了。
眼前所見,怕是有生以來都見所未見。
鄭本順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快速跳動的心臟,藉著窗外暗淡光線,瞪大眼睛快速環視四周。
就見眼前是兩間相通的屋子。屋牆又皆是用麥秸和黃泥抹就。興許是年久煙熏的緣故,牆皮上掛着一層很重的黑煙氣。
一根一摟粗細的房梁架在兩間屋子的中央,也同樣浸染着很重的黑煙氣。
靠里山牆下,又是一排——應該是——從未上過漆的白木傢具,老舊的樣子怕是在博物館中都不可能見到。
就見自己正躺在一張緊靠窗子的白木床上。緊挨床的右側,還有一扇窗子,又放了一張半人高的紅棗木長條桌,長條桌面倒還平整,四條腿卻都不同程度地扭曲着。若再一細瞧,又怎麼看怎麼不像一張長條桌,倒更像一個四條腿的怪獸趴在那裏。
長條桌兩側放着兩把同樣做工粗糙的杌凳。
長條桌和木床間的空地上,又放了一個銅質炭火盆,火盆里正燃着很旺的炭火。
一時間,鄭本順就突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可也恰在此時,那個很是陌生的聲音又突然興奮響起:
“小狗,小狗,你果真醒咧!”
隨着話音未落,一張很是年輕的臉也湊到了他的臉前。
鄭本順見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驚。
再定眼細看說話之人,鄭本順更是驚得差點喊出聲來。
就見說話之人是一位年輕小伙兒不假。只見十八九歲年紀,高身量,長臉盤兒,嘴巴上留有很短的山鬍鬚。
不過,最令鄭本順大吃一驚之處還不在這裏。最令鄭本順大吃一驚之處,還在於此人的穿着打扮。
就見此人頭裹一塊破舊的紫藍綢布帕子,身穿皂黑色麻祅麻褲,麻祅外還罩一件光板黑毛狗皮長坎肩兒(應該算是坎肩兒吧)。腰間還拴有一條皂黑色麻布粗帶子。
這種打扮,怕是在古裝劇也未必能夠見到。
“——你是誰?”
大吃一驚之餘,鄭本順還是被驚得張開了嘴巴,他聽到了自己嘶啞着嗓音驚問道。
“俺是——大郎,賴家老店夥計楊大郎呀!”自稱大郎的小伙兒也吃驚地看向鄭本順,問道,“怎麼,不認識俺咧?”
說著,又伸出一隻大手,摸向鄭本順的額頭。
鄭本順當然不認識什麼賴家老店夥計楊大郎,他急於想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兒。
“我這是哪兒?”
“還能在哪兒哩?”叫楊大郎的看着醒來的鄭本順,十分興奮說道,“在賴家老店家裏唄!”
——賴家老店,——家裏,鄭本順突然感到自己昏沉沉的腦袋又開始發懵。
應當說,他只知道自己的家在保北市最繁華的陽光大道旁,是價值幾百萬的高檔住宅樓。牆壁上都貼有高檔壁紙,傢具更是超現代的越南進口紅木傢具。
這一次,如果不是生意失敗,如果不是抵押出去的房子馬上被查封。妻子馬依麗怕是也不會離他而去。
鄭本順木獃獃地想着。
可正在他獃想間,隨着門軸清脆一響和一股寒氣撲入,就見一個高大人影也緊跟着走了進來。